楊剛良
車至白集漢墓前,小笠、房芳已先到了。
白集漢墓有特點,不似龜山、洞山、獅子山的鑿山為陵,這個是平地起墳。克南先生說,這是東漢墓的特點。至于墓主,現還無法說清。大家就猜——當然是閑猜,說不可能有王侯那么高的級別,但也不是一般人兒。即便再有錢,無官無爵也起不了這樣的墓,有喪葬規制在那兒擺著,萬不敢僭越,否則會提前使用墓葬。我也瞎猜,說至少得是個地市級。自忖玩笑無大害,也就隨口說了。沒人說對或不對,都只是笑。反正都知道,準確的信息一定出自克南先生。
克南先生說,帶你們去看我命名的畫像石。換了別人說這話,會認為是吹牛,能為漢畫像石命名,那得多深的道行!克南先生的話我信。跑遍徐州大小五百多個山頭的田野考察達人,話是隨便說的?
果然,與此前所見漢墓不同。規模不算大,但是很精致,符合有錢但地位不夠高的那種人的墓葬。
克南先生指著墓室藻井一角說,墓早年被盜過。果然,順他手指方向,看到墓頂有修復的痕跡。他說,盜墓者是從這兒進來的。沒有見證者,不知都拿走些啥,以致后來的考古,不得見能證明墓主身份的實物。這是古墓葬普遍的命運結局,雖有違造墓者初衷,但逃得過此等劫數的不多。
都急于想看克南先生命名的畫像石,他就指給我們看。
墓門兩旁,各立一方闕石,石上刻畫豐富,一時難以描形蓄意。克南先生指著右側的闕石說:“這就是我命名的畫像石。”
他命名的不是整塊闕石,只是其中一幅方不盈尺的畫面。這么小的畫面,卻浮雕著九條鯉魚,克南先生命其名曰“池中九鯉”。魚兒游得正歡,我指點著去數,竟數出十條來。十條魚嘛,怎說“九鯉”呢?克南先生用手點了點多數出的那條,說這個是漁網。再細看,果然不是魚。像不像漁網,還得加點兒想象。認得了漁網,“池中九鯉”便沒了爭議。九鯉似不覺,池中游得歡,池旁隱約一人,正俯身持網作撈魚狀。
誤認漁網為魚不怪我,兩千年前的刻畫,筆跡模糊是難免的。
為什么不刻十條魚?問題很幼稚,克南先生還是回答了,他說九鯉就夠了。
的確夠了。

白集漢墓不大,蘊藏的文化信息卻極珍貴,文物價值不可小覷,已列為全國文保單位,并成為賈汪乃至徐州的一個重要文化景點。學者、游客頻頻來訪,往往滿載喜歸。留下的詩文墨跡也很多,放眼望去,屋楹門楣上,墨寶閃光飄香。
小茱萸寺在半山坡上,原路已被建筑占據,繞新辟之道才可前往。
新道不好走,坐車像坐轎一樣,顛簸著,搖晃著,終于顛搖到了寺前。
克南先生說,賈汪有個茱萸寺,經這些年的打造,已經很有名氣了。其實,那個茱萸寺早先叫圣水寺,后來才改了名。這里才是最早的茱萸寺。那邊叫了茱萸寺,這里便以佛恩禪寺為名。但是,許多人仍以茱萸寺喚之,只是在前面加了個“小”字,以示與那邊區別。
佛恩禪寺的李曉軍,早年和繼玲一起辦《淮海文化報》,負責廣告部,工作風風火火,業績豐碩顯著。報紙停辦后轉搞演藝公司。也是涌潮騰浪,風生水起。二十余年打拼,積財頗豐,都讓她投進了佛恩禪寺的建設。
克南先生見證過曉軍的輝煌,說她不僅是工作狂,更“氣人”的是還漂亮。他用了許多描述漂亮的詞兒。漂亮的詞兒這會兒表現得很坦然,但我竊想,當著曉軍的面,還能這么坦然嗎?會不會扭捏一下呢?
不知何緣何因讓曉軍遁入空門。即便這時曉軍就在面前,也許不會給你答案。入得清凈之地,潛心修行就夠了,其他就無須去說了。
繼玲說,曉軍入了佛門,整個人都變了。她用了個成語:脫胎換骨。并說,曉軍不是外表隆重、內心平庸、善于作秀的那種人,而是知行合一、誠心修行、外表平靜、內心強大的人。
佛恩禪寺山門緊閉,東側門有人出迎,正是曉軍。
曉軍說,佛恩禪寺不求香火旺盛,只為有緣者提供個清靜的修行場所。山門平時關閉,初一、十五才開門接待香客。
吾乃俗人,佛法佛理了解甚少,便只能聽她說,而且越聽不明白的越多。有時也問,無論多淺顯、多外行的問題,她都耐心解釋。佛法廣大,佛理深奧,哪里聽得明白。當面對一尊尊莊嚴法相時,頓覺心中一震!繞佛三匝后,心便漸漸地安靜。我像有了新發現,便對曉軍說,你這兒能讓人心安靜下來。她說,這兒是修身修心的地方。
要告辭了,說加了微信可傳些基礎知識,便于你們了解佛法。于是掃碼,連起了僧俗兩界。
寺旁有泉,泉名牛鼻,水凈且靜。克南先生說,這是冬季,雨季泉如潮涌,旺得很!沒見這條溝嗎?就是雨季泉旺沖出的。這道水系迤邐而下有七眼泉,這是位置最高的第一泉。泉水入不老河,入運河,又經淮河入大海。沒承想,這兒竟連著大海!丟一片烏桕葉,可不可以流到大海去?應該可以的吧!即便是深山,也有通往遠方的路。
泉水清冽,水平如鏡,照得天光云影。水靜靜地流出水口,曲折向下流出很遠。
能喝嗎?說能。俯身掬飲三口。為何飲三口?我也說不清。飲就飲了,何必說三道四?有水之清涼、甘甜就夠了。
我飲水很認真。飲一口,想起老家的古井,一樣的清冽甘甜;飲兩口,竟有去年呂梁咕嚕泉的味道;飲第三口時,想起某年青島嶗山的泉水。
若問此與嶗山泉孰美?一句俗諺可回答:美不美,家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