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洪羽
親不親,故鄉人;甜不甜,故鄉水。
水井上方一棵高大的絲栗樹盤根錯節,緊緊纏繞著這口水井。清澈的井水中,倒映著的絲栗樹的影子在水中蕩漾著,小時候覺得很神奇,如今仍驚訝于它的渾然天成。那時,大人不允許小孩子單獨去井邊玩耍,就怕掉進井里。只要每次路過涼水井,我們都會偷偷跑到水井邊,并趴在井沿上往下看,清澈的井水映著我們的頭臉,井壁上方滴下來的水滴“滴答”一聲下去,水面就蕩起一圈圈的小漣漪,水井中的頭臉一下子皺亂變了形,一會兒水面又平靜了,頭臉又完整地重現,如此一次次樂此不疲。其實,我們一直都堅信這水井是善良的,那么多年來,從來沒有發生過小孩掉進水井里的事故。
“這口涼水井有些年頭了,自從有了這寨子便有了這口涼水井,沒有千年,也有百年。”談起這涼水井的歷史,老人臉上總掛著驕傲的笑容。這口井很深,大約有七八米,井周圍的石板因為經年累月地踩來磨去,圓潤光滑,全然沒有了石塊的生硬與棱角。井身四壁也砌著一塊塊的青石,石縫間生長著一叢叢水草,還有一層層淡綠的苔蘚。在那些年月,這口井是整個寨子的飲用水源,每當天邊才剛露出魚肚白的時候,人們肩上就已橫著扁擔,挑著鐵水桶,從家里“吱嘎、吱嘎”晃悠悠地出發,來到水井旁排著隊等候著。經過一夜的養精蓄銳,井水已溢滿了井沿。這時,打水的人只需彎一下腰,把扁擔一端的水桶歪斜伸進井水里,左右搖晃幾下,就能輕易地把水桶灌滿。他們挑上滿擔的井水往回走,臉上洋溢著一種自然的、神態悠游的安慰,這也是每天必須踏上的征程。幾個來回,滿滿的一缸水足夠一家人一天的供應。
涼水井的水一年四季都不會干涸,它總是孜孜不倦地釋放著源泉,滋養著寨子里的父老鄉親。即使遇到干旱的年頭,也不會斷缺,只不過水位會降低好幾米,這時打水的人就要講究技巧了,得將桶繩放長并緊緊拽在手里,將桶倒墜伸入井水中,再用力左右搖動,才能將水灌進桶里,有時還得重復好幾次才能灌滿。在這樣的日子里,孩童們吃完父母挑回水后煮的早飯,背著書包,呼朋引伴,興高采烈地上學去了。
在農忙季節里,大一點的孩子在放學后,都會主動幫著做一些家務,當發現家里水缸見底時,就要去水井挑水煮飯。在打水時就沒有大人那么容易了,往往一不小心手中的繩子就會脫離手掌,水桶沉入井底去了。一陣懊惱過后,還得想辦法找一根長長的竹竿,再綁上一個鉤子,在水井里搗鼓好一陣子,幾番周折,才終于把水桶給打撈上來。晃悠悠地挑上半擔水一路跌跌撞撞,等到了家,水桶里灑出來的水把衣衫鞋襪都打濕了,桶里的水也所剩無幾。或許農村的孩子就這樣開始起步,挑水從大半桶到滿滿一擔,從腳步踉踉蹌蹌到步履輕松,從一桶水晃晃蕩蕩再到水波不蕩。
我每次回到故鄉,都會特意跑去看望這口涼水井。它仍在,只是井壁和周圍的石板上長滿了青苔。如今沒有人再來挑水了,家家戶戶都已安了自來水,用起了桶裝水。看著養育了祖祖輩輩的涼水井,像個垂暮的老人被新時代所遺忘,讓人心中有一絲淡淡的失落和莫名的傷感。那漂浮在水面上的幾片落葉,就像嬰兒一樣熟睡在媽媽的懷抱里。
用手掬上一捧井水,喝下,它依舊清冽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