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賢品
(蘇州大學社會學院歷史系)
《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續編》(以下簡稱《續編》)一書,公布了一批重要的青銅器,本文擬就其中的兩件戰國紀年銅戈進行研究,不當之處,尚祈賜正。
《續編》第四冊公布了一件“廿年榆次令戈”,銘文如下:

《續編》定其國別為魏,而吳良寶則訂為趙惠文王二十年(公元前279年)。筆者贊同后說,并就此進行補論。

(二)“榆次”歸屬變化。“即”讀為“次”常見于戰國銅器銘文,如“中山王方壺”銘文“夫古之圣王務在得賢,其即(次)得民”。此前在戰國趙貨幣中也發現有“榆即”布,其地即“榆次”。因此,本器銘文“榆即”可讀為“榆次”。戰國榆次在今山西省晉中市北郊,其歸屬曾發生多次改變,據文獻來看,如下:
(1)戰國中期由魏至趙。據《竹書紀年·魏紀》:“梁惠成王九年(公元前361年),與邯鄲榆次、陽邑。”
(2)戰國晚期由趙歸秦。隨著秦國對趙國的攻勢,如《史記·趙世家》:“十一年,董叔與魏氏伐宋,得河陽于魏。秦取梗陽。”杜預曰:“太原晉陽縣南梗陽城也。”索隱記載:“《地理志》云太原榆次有梗陽鄉。”正義引《括地志》云:“梗陽故城在并州清源縣南百二十步,分晉陽縣置,本漢榆次縣地,春秋晉大夫祁氏邑也。”
由《史記》可知趙惠文王十一年即公元前288年,秦國攻取了榆次附近的趙梗陽。而在秦國攻取榆次附近地區后,榆次也從趙歸秦,其年代記載有二:
(1)秦莊襄王二年(公元前248年),見《史記·六國年表·秦表》“蒙驁擊趙榆次、新城、狼孟,得三十七城”,及《史記·燕召公世家》記載燕召公王喜七年(公元前248年)“秦拔趙榆次三十七城,秦置太原郡。九年,秦王政初即位”。
(2)秦莊襄王三年(公元前247年),見《史記·秦本紀》:“三年,蒙驁攻魏高都、汲,拔之。攻趙榆次、新城、狼孟。”正義曰引《括地志》云:“榆次,并州縣,即古榆次地也。”
本文從秦莊襄王二年(公元前248年)說。
綜上,戰國時期榆次的歸屬變化,可以分為三階段:(1)公元前361年之前,屬魏。(2)公元前361年至公元前248年間,屬趙。(3)公元前248年之后,屬秦。
符合“廿年榆次令戈”銘文中在位二十年的趙王,有趙成侯二十年(公元前355年)、趙肅侯二十年(公元前330年)、趙武靈王二十年(公元前306年)、趙惠文王二十年(公元前279年)。
(三)督造制度。本器銘文出現了“令+工師+冶”的形式,屬三級制,目前比較明確的戰國趙紀年銅器,始于趙武靈王三年(公元前323年),但當時的銅器督造制度還比較簡單,未見如本器“令+工師+冶”的鑄造層級,趙惠文王時期才開始出現這種督造制度。因此,本文認為“廿年榆次令戈”的年代,可以定為趙惠文王二十年(公元前279年)。



《續編》第四冊公布了一件“十二年介令戈”,銘文如下:

著者認為其國別屬韓,意見可從。在此基礎上,本文繼續做一些探討。

(二)“司寇”督造與國別。本器的督造層級為包括“司寇”在內的、“令+司寇+左庫工師+冶”四級制。目前在三晉諸國都發現有督造者包括“司寇”的銅器,不過各有特色:


(3)魏國,主要有“大梁司寇”,如《廿七年大梁司寇鼎》(《集成》2609-2610),銘文為:



綜合“十二年介令戈”中“十”字形體特征,與“司寇”督造來看,本器當屬韓國。

本文認為,從戰國銅器銘文地名省稱來看,如秦《十四年相邦冉戈》中的“櫟”為“櫟陽”省稱,可認為《十二年介令戈》中的“介”,可能是“界(介)休”(今山西靈石縣北、平遙縣南)之省。先秦晉國有地名“介”,可能在今山西介休縣。如此,由《十二年介令戈》來看,戰國韓曾在分水之側設立介縣,相較于韓國的其余諸縣,位置比較靠北,而接近于趙國的鄔縣、中都縣等。
由此,可以推定“十二年介令戈”的年代應當為韓桓惠王十二年(公元前261年)。
本器在歷史地理方面亦有研究價值。首先傳世文獻關于戰國“界(介)休”的記載不多,此前有學者統計戰國韓國曾設有48個縣,而“十二年介令戈”表明戰國韓曾立有包括“介縣”在內的49個縣。關于韓介縣存在的時間,目前還沒有詳細資料,據《史記·魏世家》記載,秦惠文王更元三年(公元前322年),秦取得魏國曲沃(今山西省聞喜縣東北)、平周(今山西省介休縣西)二地。由魏轉秦的平周在離韓國介縣不遠的以西地區。由“十二年介令戈”銘文來看,原歸屬魏國的介休(今山西省介休縣)之歸屬,也發生了由魏至韓的轉變,但這一轉變及韓設介縣的時間,目前還不得而知。
此外,本器對于理解秦、趙、韓在汾水流域的軍事地理格局,也有所幫助。介縣處于韓國疆域中比較靠北的部分,接近趙國西境的鄔縣等地。這片區域既是趙國的重鎮,趙國于此多有經營,秦、趙等國在此屢有戰爭。現在“十二年介令戈”的發現,表明韓國在此地區曾設立介縣,增加了這一地區軍事地理的復雜性。
三家分晉之后,長子、屯留(今山西省長治市以西),均為韓國之地,韓國占據了今山西省汾河流域及其以東的一些地區。但此后,隨著秦國的強大,這些韓地逐漸為秦國所攻占。《史記·韓世家》記載:“桓惠王元年,伐燕。九年,秦拔我陘,城汾旁。”《正義》曰:“陘音刑。秦拔陘城於汾水之旁。陘故城在絳州曲沃縣西北二十里汾水之旁也。”陘城位于韓介縣之南,均在汾水之瀕。韓桓惠王九年(公元前264年),秦國攻占了汾水之瀕的韓地陘城。其后,秦軍又沿汾河流域繼續進軍,直至公元前259年,取得了趙太原郡。
經過多年的往復征戰,秦國最終控制了分水流域的趙太原郡,及附近的上黨地區,如《史記·秦本紀》“四十八年司馬梗北定太原,盡有韓上黨。正月,兵罷,復守上黨”,及《史記·白起列傳》“四十八年十月,秦復定上黨郡。秦軍分為二……司馬梗定太原”。據學者研究,趙國置太原郡不晚于趙孝成王七年(公元前259年),而趙國鄔縣在趙孝成王十八年(公元前248年)歸秦,失去了汾水流域的大部分地區。可見秦、趙在此爭奪之激烈。
趙太原郡、上黨郡(由韓轉趙)分別在在韓介縣之北、之南,秦國在攻取上述地域之前,應當已經控制了韓介縣之地,否則是無法攻克趙國上述二地的。如此,則很有可能在公元前259年,韓國已經失去了原來的介縣之地,而“十二年介令戈”的年代為公元前261年。因此,我們可以推斷,秦之攻占韓介縣,是在秦司馬梗在攻占趙太原郡的途中,時間為公元前260年至前259年間,而這也就是韓國介縣存在的時間下限。“十二年介令戈”則可能是韓國介縣所鑄造的最后一批紀年銅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