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農民工社會資本對自雇選擇的影響機制

湯 勇

(湖南城市學院 管理學院，湖南 益陽 413000)

一、引言

根據國務院研究室課題組(2006)提供的《中國農民工調研報告》，對進城農民工創業的定義為“具有年內跨地區外出務工6個月以上經歷的農民工的創業行為”。就農民工創業而言，按其發生地視角出現了返鄉農民工創業與進城農民工創業兩種類型。在大眾創業全面興起與新型城鎮化戰略全面推進進程中，確保一部分進城農民工利用城市相對完善的創業基礎設施開展創業活動，對于解決城鎮普遍存在的微觀市場失靈、轉移農村富余勞動力、促進農民工群體內部創業與就業的雙向拉動具有重要意義。但進城農民工創業所能動用的實物資源、知識資源及信息資源等很大程度上受制于其來源地供給[1]，在進入城市后，能夠調動的主動性資源極為有限。在此約束下，農民工往往通過其嵌入的社會資本網絡獲得資源幫助。作為一種職業選擇形式，農民工在創業選擇中往往選擇規模較小、知識要求較低、運營較為靈便的項目[2]。這些項目以農民工本身的人力資本作為一項重要投入并獲取收入，使創業與進城務工在生計補償方面具備高度的相似性，因此理論界往往將這種雇傭人數少(通常只有農民工本身)、風險收益低的創業形式稱為自雇創業。作為就業的一種替代形式，自雇創業經營門檻低、形式靈活，成為農民工創業的首選[3]。

由于自雇具備創業的主要特征，理論界已從社會資本視角分析了農民工自雇的合理性[4-5]。首先，社會資本作為一種資源供給，能在一定程度上提供農民工自雇所需的信息資源；其次，社會資本所奠定的信任網絡使農民工能以較低的抵押成本獲得實物資源協助；最后，社會網絡節點間的溝通有助于進城農民工耳濡目染他人創業過程，促進農民工提升自雇信心、開展自雇學習。但從另一個角度分析，當農民工同時可以選擇就業時，社會資本也具備類似的機制影響農民工職業選擇[5]。由此，為理順社會資本對進城農民工自雇選擇的機制，有必要更深入地發掘社會資本內涵及其與職業選擇之間的關系。就社會資本本身而言，可以發現進城農民工的社會資本可能存在兩類鮮明差異的來源：一類是農民工與進城后所在地形成的社會資本，這類社會資本往往交流頻次、深度均不高，即常說的弱聯系社會資本；二是農民工與其來源地之間的社會關系，這類關系有較顯著的鄉緣、血緣等基礎，因而交流頻次及深度更高，更傾向于強聯系社會資本。本文要思考的問題是，當前對于進城農民工，是何種社會資本、以什么樣的機制促進農民工選擇自雇而非就業。有研究分析了農民工的社會資本主要基于進城前的血緣及鄉緣關系[2]，那么社會資本與農民工職業選擇之間是否存在逆向關系，即農民工自雇是否能奠定社會資本的基礎？

根據Nahapiet與Ghoshal[6]研究，社會資本可劃分為結構維度、關系維度和認知維度，也有學者證明這三個維度都能在一定程度上促進創業選擇與企業成長[7]。但來源于西方的社會資本理論并沒有完全囊括中國情境中的社會資本。從關系視角看，中國個體社會資本的獨特性在于其高度的“人情關系”嵌入。在國際期刊中，為了區別經典的社會，有學者引入“guanxi”作為反映中國獨特“人情關系”的術語，以此深化中國情境下社會資本的內涵與外延[8]。我國農民工深受鄉土文化影響，其延續千年的“人情關系”必然會作為重要的社會資本影響農民工個體和群體的社會選擇。因此，本文在已有經典社會資本理論基礎上，引入了“人情關系”，試圖更為全面地探討農民工社會資本與自雇選擇影響機制。

本文的結構安排是：第二部分是關于農民工自雇、社會資本(含“人情關系”)相關文獻回顧和理論假設。第三部分基于國內535個樣本數據對農民工自雇選擇機制開展實證研究。第四部分為假設檢驗和實證結果分析。最后一部分給出研究結論。

二、文獻回顧與研究假設

(一)農民工創業特征研究

農民工創業作為異地創業的一種形式，受農民工本身因素及創業地因素雙重影響，可能受制于創業合法性、異地價值認同、資源匹配、風俗文化差異影響而表現出不同。目前，對農民工創業研究視角可歸納為：

一類研究集中在創業資源供給方面，認為農民工普遍面臨較為嚴峻的資源約束，不論其實物資本還是知識結構及信息資源都構成了農民工創業啟動和實施的難題，因此農民工依托已有社會網絡或構建新的社會網絡彌補資本不足是其有效創業的重要選擇[1-2]。

另一類研究闡述了農民工創業選擇機制，選取創業意向為其重要預測性指標，進而研究農民工創業動機、創業意向的影響因素。在創業動機研究方面，認為農民工往往視創業和就業為謀求生計的手段，因此通過投入勞動力資本獲取市場經濟利潤，同時滿足其自由經營要求是其創業的主要動機[9-10]；在創業意向構建方面，證實了農民工來源地特征、農民工創業環境、創業態度及創業效能均能影響到創業意向形成，并以此作為創業選擇的重要依據；但教育水平、年齡結構等并無證據構成重要影響因素[10]。

最后一類研究分析了農民工創業手段影響機制，認為受自身風險擔當能力影響，農民工一般盡量避免風險收益型創業項目；在創業過程中，注重以自身勞動力優勢為重要投入資源，開展知識技能要求低、投入小、經營靈活的創業項目。另有研究發現，在市場中存在一些無法適應或者不愿意適應現有就業崗位的群體不得不在“生存倒逼”機制下選擇創業，這種創業來源于市場的“難民效應”，因此創業項目承擔者視創業為就業的替代形式[11]。這類承擔者由于本身創業傾向不顯著，因而在條件成熟情況下可能較容易發生創業和就業身份轉變。

(二)社會資本與創業研究

社會資本與創業研究結合主要集中在三類視角：

一類是以Nahapiet與Ghoshal[9]的社會資本維度劃分為基礎，探討各維度影響創業的機制：其中結構維度反映在社會資本主體通過關系聯結形成的網絡結構形式中，主要指標包括網絡密度、連接度、穩定性等。處在高密度網絡中，或者處在網絡的中心位置的個體能以更低代價獲取資源，因而更有利于創業發生[12]；關系維度突出交往歷史所反映的關系情況，以此形成個體的信任、信念、責任、規范等[13]。由于創業往往存在較為復雜的交易路徑，因而更強的關系資源能夠減少個體交易過程中的抵押要求，促進個體獲得更為可靠的資源支持；認知維度突出個體嵌入的網絡中所形成的共同網絡規則、語言、文化、愿景等，從創業角度共同的認知觀使個體與網絡群體存在較為一致的行為取向，如果該網絡本身創業氛圍濃厚，那么個體很有可能具備較高的創業意向[14]。莊晉財等[1]研究了農民工創業過程中的社會資本維度影響機制，發現結構性嵌入對知識獲取有正向影響，但對能力累積的影響不顯著；關系性嵌入對新創企業的知識獲取和能力累積具有更顯著的作用。

二類是以Burt[15]為代表的結構洞理論，從網絡結構視角探討了社會資本的作用機制，認為處在結構洞位置的個體更容易獲得非冗余資源，在利用資源方面更具優勢與效率。Masiello等[16]分析了新興技術企業創業的形成過程，發現由于新興技術企業知識界面存在較為顯著的跨界特征，能從不同知識領域獲取到有用資源，因而在社會網絡中往往處在結構洞位置。針對創業機會發掘，市場失靈的領域本身就為創業機會奠定了基礎，因而也是結構洞最為豐富的位置。但單純結構洞并不能使城市流動人口創業績效顯著提升，其原因可能是創業性質決定即使在結構洞位置，可用信息也并不是充分豐富的，另外較為被動的創業選擇也往往使創業者難以占據網絡結構洞位置[17]。

三類是以Granovetter[18]為代表的嵌入理論，認為個體獲得資源的手段是個體嵌入到社會網絡中，嵌入強度決定個體能否有效獲得資源。如果個體擁有較多強關系，那么個體能以信任、共享等較低的成本獲得已有資源支持，但強關系使個體嵌入較深，也可能導致個體受牽制于網絡慣性；相對而言，弱關系使個體資源連接范圍更廣，能保證個體具備更多資源途徑，因而對個體決策更有意義。針對農民工創業問題，研究發現實物資源如非正規金融的獲得往往有賴于社會資本中的強關系網絡，而供應鏈信息等信息資源的獲得更多地依賴弱連接[1-2]。Lopera與Marchand[19]發現社會資本作為一種避險機制，能通過風險共享及風險規避等手段減少企業創造風險。

從以上研究可發現，結構洞理論是以網絡結構為基礎，而嵌入理論是以網絡關系為基礎，其實質體現了社會資本的不同維度，因此本文延續經典社會資本理論的三維度分析。

結合農民工自雇問題，對于進城農民工而言，以自身資源為基礎的自雇創業形式決定了其面臨更為嚴峻的信息、資源及實物支持不足，因此通過社會資本彌補自雇不足成為一條有效途徑。如果農民工所處社會網絡密度較大，那么潛在獲得社會資本支持的路徑更為廣泛，從而有利于提升農民工創業資源供給能力。另外，相對農民工在城市“候鳥似”生存模式下對城市的距離感而言，進城前基于血緣、鄉緣等建立的強關系更值得為農民工所發掘和利用。因為這種強關系具備潛在提供農民工信息、知識甚至實物支持的可能，因此可以認為關系資本有利于農民工選擇自雇。最后，從認知維度看，相對于其他群體，農民工群體在職業選擇上更具備“傳幫帶”特點，由于農民工本身職業規劃不健全，在面臨如自雇等選擇時，他們如果能嵌入到自雇群體中，就很容易受該群體創業信念、文化和價值的影響并更容易認同該職業選擇。通過以上分析，本文做出以下假設：

假設1：高結構資本顯著促進農民工選擇自雇。

假設2：高關系資本顯著促進農民工選擇自雇。

假設3：高認知資本顯著促進農民工選擇自雇。

(三)“人情關系”作為一類社會資本

費孝通指出，人情交往是維持中國人親密社群團結性的必要基礎，并認為“如果雙方相互不欠人情，也就無往來了”。人情關系自發生成于中國的鄉土社會，它曾經也是鄉土社會治理的有效工具，為融洽鄉土社會關系、凝聚鄉土社會做出重要貢獻[20]。Bian[9]認為人情是由于人們由某種自然聯系(如血緣、地緣或業緣等)，以及在這個基礎上的頻繁交往而產生的肯定性情緒體驗和傾向。當多類人情關系出現疊加時，就產生所謂“人情關系網”。這種關系呈現出核心邊緣特征，血緣關系往往處在網絡中處在核心地位，同事關系，朋友關系或者熟人關系往往形成于周圍。在這個“人情關系網中”，新進入者可以憑借與網絡某特定節點形成的特定信任與互惠關系獲得其他節點信任與互惠，即意味著人情網絡互惠內容與途徑可轉借與轉換。除了“人情”外，在該網絡中，還有一個重要特征是“面子”。“面子”作為一種隱性資產，反映了個體在社會交往群體中的地位和財富。高的“面子”意味著個體能以較低的成本獲得社會群體認可；缺少面子則意味著個體無法充分調動網絡群體力量[21]。由此可以看出，與經典社會資本內涵不同，中國的“人情關系”首先體現了個體之間充分信任并遵守共同的社會規范，并基于共同利益承諾保持長時間接觸與履約關系。其次“人情關系”突出互惠內容的可轉借以及互惠途徑的可轉換。最后，從面子角度看，中國“人情關系”的建立往往需要投入一定數量的時間和財富，以充分表明個體構建網絡的誠心和決心。

已有學者認識到農村創業企業的人情關系能夠促進農村創業企業的生存績效和創新績效[22]。在中國“人情關系”背景下，屬于弱勢群體的農民工難以通過正式市場交易得到創業所需關鍵性資源，只能轉而依賴網絡關系渠道來避免創業失敗。當農民工擁有較強“人情關系”時，他們不僅憑借前期資源投入能潛在地獲得其他社會群體支持，同時高“面子”也可能促使他們較易融入創業群體中，并為自身創業打通包括資源、交易及市場份額約束。但值得注意的是，進城農民工本身高的“人情關系”一般建立在血緣、地緣關系上，而真正融入城市獲得本地社會網絡支持的情境并不普遍，造成“人情關系”的異地分離。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設4。

假設4：高“人情關系”促進農民工選擇自雇。

三、研究方法與數據分析

(一)問卷設計

結合本文研究目標，問卷設計包括樣本人口學特征、社會資本特征和自雇選擇情況。具體變量選擇及題項設計如下：

1.因變量：以自雇(SE)為二元因變量，要求被試者回答當前職業情況，“1”代表被試當前職業為自雇，“0”表示被試當前職業為就業。

2.自變量：本文以社會資本(SC)為因變量，考慮到經典研究中社會資本三個維度，以及中國情境下存在的“人情關系”，因此共設計四類自變量。本文變量設計及測量主要借鑒其成熟量表，同時結合本文研究目標及研究對象的特征。對于每類自變量設計若干題項，形成Likert 5點式量表，按照符合程度設置從“很低”到“很高”五個程度要求被試者給出評分。

結構性社會資本(SS)。根據Arregle等[23]及Knoke與Yang[19]的研究，問卷共設計7個題項：能較方便從自己社會關系中獲得信息；能較方便地從自己社會關系中獲得有用信息；經常從自己社會關系中獲得信息；經常和自己有交往的人分享信息；經常和社會關系網中的人交流；與社會關系網中其他人相比，自己感覺從社會關系網中獲得的資源更多；自己在社會關系網中處在一個比較重要的位置。

關系性社會資本(RS)。根據Leyden等[24]的研究，問卷共設計6個題項：保持與社會關系網中其他人員經常來往；在社會關系網中，很注意自己的行為和責任；在社會關系網中，對其他人員保持較高的信任；對社會關系網中其他人的能力認可；愿意將自己的信息與關系網中其他人分享；愿意跟社會關系網絡中其他人合作。

認知性社會資本(CS)。根據Light與Dana[25]、Haynie與Shepherd[20]的研究，問卷共設計5個題項：在社會關系網中，自己的想法更容易被其他人理解；在社會關系網中，其他人大體跟自己有相類似的發展要求；在社會關系網中，如果大部分人認可一項決定，那么我也會認可；在社會關系網中，大家往往目標一致；我認為合作是解決問題的一種很有效的方式。

“人情關系”資本(GX)。根據Bian[9]、Buckley等[33]、董靜等[24]的研究，共設計4個題項：通過人情關系能經常獲得有用的信息；為了建立起關系，常常投入一些人情；與其他人交往中，經常收到人情；在關系網中覺得自己是有面子的。

3.控制變量。分別從性別、教育程度、所在城市親屬關系、進城時間及家庭成員創業情況等方面選擇控制變量。

性別(GE)：該變量為啞變量，男性為“0”，女性為“1”。

教育程度(EDU)：該變量為啞變量，根據被試者教育程度確定，小學教育程度為“0”，中學(中專)教育程度為“1”，大學(大專)及以上為“2”。

所在地直系親屬(RIC)：該變量為啞變量，要求被試者根據目前所在城市的直系親屬關系進行判斷，所在地無親屬為“0”，有親屬為“1”。

家庭直系親屬中創業者情況(RIE)：要求被試者回答家庭直系親屬中是否已有從事創業的個體；“1”表示存在，“0”表示無創業者。此項將對象設定在家庭直系親屬中，是為了有效區分個體對社會認知的邊界，以識別認知維度的作用范圍。

進城時間(TIC)：由于創業者往往在城市居住一段時間后才開始創業，因此以進城時間作為控制變量，要求被試者回答在該城市居住的實際時間(取年整數)。

另外，對于選擇自雇的個體，為反映其自雇行為是否能促進社會資本形成和積累，要求被試者填寫其經營規模、自雇年限等。

本文調研對象為進城已經獲得職業(包含自雇與就業)的農民工，強調樣本的異地就業和創業。因此課題組選擇在農民工相對集中的工業園區、集市及城郊接合部開展問卷調查，所搜集樣本必須為自雇者或就業者。本次調研在長沙、益陽、岳陽和株洲同時進行，調研時間集中在2019年6月到2019年12月，共發放問卷800份。課題組對收集的調研問卷進行整理，去除存在數據缺損、整體數據趨高、整體數據趨低等問題的無效問卷265份，實際共回收有效問卷為535份，有效率為66.9%。數據描述性統計見表1。

表1 樣本描述性統計

(二)因子分析

對于所選定樣本，本文利用SPSS軟件對樣本進行信度效度分析，由于各潛變量測量量表均來自于成熟量表，模型內容效度滿足要求。KMO值為0.902，df值為231，適合做因子分析。本文采用主成分分析方法，發現共提取4項主因子，累積解釋了57.474%的總方差。AVE超過0.5的標準水平，CR值均大于0.7的標準水平，表明量表具備較好聚合效度。根據成分矩陣可知，各題項按照設計變量進行了較好的聚類，且各因子得分均高于0.5。主成分分析見表2。

表2 主成分分析

四、回歸方法與實證結果

(一)回歸方法

根據主成分分析結構，可以發現變量較好地實現了聚類，可用于回歸分析。考慮到因變量為二元離散型變量，采用二元logistic回歸，通過最大似然法估計求解。由于“人情關系”與經典社會資本變量的定義具有理論同源性，如果直接將人情關系變量納入到方程求解，有可能產生多重共線性問題。為此，本文將“人情關系”變量與其他變量分開進行回歸。考慮到控制變量問題，本文共形成四個模型：第一個模型只含控制變量，第二個模型含控制變量和經典社會資本變量，第三個模型在第二個模型基礎上加入CS與RIE交叉項，第四個模型含控制變量和人情關系變量。

(二)回歸結果及數據說明

相關回歸結果見表3。

表3 模型回歸結果

各模型方差膨脹因子均小于5，且各模型條件索引高值低于10，說明各模型多重共線性情況不嚴重，模型設置合理。

從4個模型回歸結果看，RIE是唯一全部顯著的控制變量，其符號為正表明我國農民工家庭直系親屬中擁有一個或多個創業者能有效促進其采取自雇決策。其可能的解釋是：中國血緣關系在社會關系網絡中處于核心地位，具備強交往頻率與高關系強度特點。一方面具備血緣關系的創業個體往往能在家庭群體中樹立較強的創業標桿作用，激發其他家庭成員形成對創業地位的認同感；同時強關系使得創業信息甚至實物比較通暢地在家庭成員中進行交流，使得家庭其他成員能以低成本獲得創業信息及實物支持，對于個體形成較強的創業意向有重要意義。

性別、教育程度及進城時間及所在地有親屬等變量對結果影響的非顯著性意味著并不能單純通過促進農民工進城、提升農民工城市停留時間及提升學歷教育促使農民工優先選擇自雇。對于控制變量“農民工進城時間”，可以看出在模型1中顯著且為正，然而在模型2和模型3中，該變量雖然系數為正但結果并不顯著。可能的原因是進城時間與農民工社會資本存在一定程度正相關，但正相關還不足以影響模型的多重共線性。模型4中，TIC系數顯著且為正，表明人情關系形成與農民工進城時間沒有顯著相關關系，進一步反映了農民工人情關系主要是進城之前形成的；而在進城之后，農民工并沒有大規模新建人情關系，或者即使建立了人情關系但對農民工本身職業選擇意義不大。對于性別變量，回歸結果顯示只在模型1中系數顯著，表明男性選擇自雇的比例更高。而控制變量“教育程度”及“所在地直系親屬”兩個變量，相關系數并不顯著。對此的解釋是中國情境下學歷教育本身具備為個體謀求職業的能力，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個體獲得創業知識，但所調研對象學歷基本上為初中或高中等基礎教育，因而樣本顯示教育對自雇選擇的機制不明晰。而所在地如果有直系親屬，從一方面可能為農民工暫居及就業信息提供方便，同時也可能為自雇提供信息及資本支持，因而該變量的作用機制也不明確。

模型2、3、4展示了社會資本(含人情關系)與自雇選擇的關系。從模型2和模型3可以看出，結構資本和關系資本的系數均顯著且為正，假設1和假設2得到支持，結論與大部分自雇研究結論一致。具體來看，模型2中結構資本系數為1.444，關系資本系數2.287；模型3中結構資本系數為1.020，關系資本系數為2.422。由此可知，關系資本相對于結構資本而言更有可能促進農民工選擇自雇。但從認知資本變量分析結果看，不論是模型2還是模型3，該變量與農民工自雇選擇間存在顯著負相關關系，因此不支持假設3。可能原因是認知資本的意義在于促進農民工更好地符合其所在社會群體的信念、規范和價值觀等，對增進就業意義更為明顯，農民工只有出現不能很好地適應所在地環境，個體才更有可能選擇更為自由的自雇活動。但前文所提及的“家庭直系親屬中創業者情況”(RIE)發現如果是受家庭強關系影響，那么個體本身就容易認同家庭創業成員帶來的影響，因而也更容易接受自雇價值觀。為清晰地解釋這種關系，模型3將認知資本(CS)和“家庭直系親屬中創業者情況”(RIE)形成交叉項進行分析，回歸結果表明該薦系數顯著為正。由此可知，雖然社會群體的信念、規范和價值觀可能會抑制農民工選擇自雇，但如果農民工本身來源于具有創業標桿的家庭時，那么其自雇意愿會增強。由此可以將認知資本進一步進行類型學分析，提煉出基于社會整體價值信念的社會認知和基于親屬價值信念的家庭認知。由回歸結果可以看出，社會認知負向影響自雇選擇，但由于“家庭直系親屬中創業者”的存在，使得家庭認知進一步強化，甚至有可能有效抵消社會認知影響，使交叉項的系數為正。可能的解釋是：選擇自雇的農民工其家庭代表了一類特定的微觀環境，當家庭的影響機制明顯大于其所在更為寬泛的社會交往群體所帶來的創業抵制效應時，認知資本就能有效促進個體選擇自雇。由此，假設3得到部分支持。

模型4為獨立于經典社會資本的回歸模型。在該模型中將控制變量和中國情境下的“人情關系”(GX)變量作為解釋變量。回歸結果顯示GX系數顯著為正，表明其顯著促進個體選擇自雇，從而支持假設4，意味著“常來常往、互惠互利”及“面子”等因素在促進個體自雇等方面有積極的意義。可能的原因是在自雇資源約束大、風險高的現實背景下，“常來常往、互惠互利”是基于血緣、地緣等形成的一類有效的資源供給機制和保障機制，因而更加穩定有效，而“面子”潛在的以低成本獲得資源的優勢也決定個體選擇自雇時能有效集聚更多可信賴資源、減少冗余資源的擾動，而這些資源是個體自雇極為重要的條件。另外，從表3中可以看出，通過人情關系擬合的模型與通過社會資本擬合的模型在擬合優度上差異不大，表明人情關系本身能在一定程度上解釋社會資本。

另外，已有研究大多建立在擁有社會資本的個體自雇行為選擇上，在因果關系上均遵循個體的社會資本稟賦能影響自雇行為的關系結構。但到目前為止，對農民工社會資本的研究是以其調研點存量資本為基礎，并無法區分自雇行為本身是否能促進農民工社會資本的積累。大量文獻表明，個體選擇創業后，能更好地接觸到外圍環境，不論其社會交往的渠道還是由于創業業務開展而產生的交往深度等都有可能增加，從而有利于其擴充社會資本[25-26]。但在農民工自雇過程中，社會資本重要的特征是資本積累主要受進城前的社會關系影響[1]，從而使農民工成為城市中的“候鳥”和“社會孤島”，因而有可能即使在城市發生自雇也難以使后期社會資本來源發生變化。另外，農民工自雇基本是作為就業的一種替代形式，其規模小、競爭力弱、資本結構穩定等也可能影響農民工自雇對社會資本的追求。基于上述分析，本文進一步針對自雇者群體，分析自雇行為本身是否能促進社會資本的變化。根據作用機理，如果自雇行為本身能夠強化社會資本，那么擁有更大經營規模企業、更長自雇時間、更成熟經營經驗的農民工就能夠獲得更高的社會資本。本文將上述問題簡化，以自雇規模(用經營額SOS表示)、自雇時間(TOE)、自雇者年齡(AGE)為自變量，以結構資本(SS)、關系資本(RS)、認知資本(CS)及人情關系資本(GX)為因變量設置4個模型，相關回歸結果見表4。

表4 自雇特征對社會資本的影響

從表4可以看出，經營規模(SOS)與各社會資本變量呈現負向非顯著關系(系數分別為-0.03、-0.02、-0.02和-0.02)，自雇時間(TOE)與各社會資本變量呈現負向非顯著關系(系數分別為-0.11、-0.08、-0.08和-0.07)，而只有農民工年齡(AGE)與社會資本諸維度呈現顯著正相關(系數分別為0.09、0.13、0.09和0.12)。由于經營時間和自雇時間非顯著負相關，因此自雇行為有可能會削弱農民工社會資本，這與傳統的創業研究對社會資本的影響結論有很大不同。產生該結果的原因需結合農民工的社會資本特點和自雇特點解釋：一般來說，農民工自雇相對知識結構簡單，且可復制性強，對資源的利用相對單一，在掌握社會資本方面僅需要滿足啟動的需要和后續簡單經營的需要，因而即使農民工選擇在城市自雇，他們一般也沒有激勵在創業地追求大范圍獲取資源。另外，社會資本本身也需要投入成本，而進城農民工自雇大多屬于“生存型創業”，為求得職業自由靈活、成本更低，進城農民工自雇就需考慮社會交往成本問題，當社會交往成本可能高于自雇的收益時，這種交往本身是無效的。最后，農民工群體受圈層結構和城鄉二元結構影響，在社會交往中更優先熟人群體，而即使處在城市中，往往也視城市為一類謀生場所，并未有強烈愿望與非熟人群體建立社會聯系。值得一提的是，自雇行為對“人情關系”的影響也呈現出負向關系，這與“人情關系”這類特殊社會資本大量來源于進城前的鄉緣、血緣等高度相關，其解釋是自雇群體身處城市孤島，并沒有激勵與城市建立“常來常往、互惠互利”的關系，也極少渴望在非熟人群體中找“面子”，因而即使自雇，對進城農民工而言，人情關系也難以提升。表4的結果還顯示，自雇者年齡與社會資本積累存在顯著正向關系，反映了中國社會資本積累的特點是基于交往頻率與交往時間，且鄉緣、血緣及面子等關系會隨著年齡增加而加深，但也要注意，這種社會資本只是對進城前社會資本的加深，而并非在城市的擴展。通過表4數據的分析，證實了農民工自雇所需要社會資本主要形成于其自雇前，其中最有可能形成于農民工戶籍所在地(來源地)；也反映了農民工社會資本的取得主要是基于血緣、鄉緣，其進城后與城市居民形成的社會資本并不明顯。

五、結論與政策建議

推進進城農民工創業是新型城鎮化進程中轉移農村人口的一種重要手段。自雇是進城農民工的一類重要職業選擇，是以自身勞動力作為最大投入的創業形式。在面臨信息、知識及實物等多重約束下，農民工往往通過社會資本尋求自雇機會、降低交易成本、增加資源供給通道。結合當前創業研究中廣泛采用的社會資本分析手段，本文設計了三個研究目標：一是闡述中國情境下進城農民工的社會資本構成；二是研究農民工社會資本影響自雇選擇的機理；三是發掘進城農民工自雇對社會資本的影響。

針對中國情境下農民工社會資本構成，本文在經典三維度基礎上，結合中國農民工典型的“二元結構”，將“人情關系”納入到社會資本范疇，并分析了進城農民工基于“常來常往、互惠互利”和“面子”的人情關系內涵。以535份樣本數據為基礎，將傳統三維度與“人情關系”維度置于同一系統內開展因子分析，發現各維度能自動歸類，表明“人情關系”能作為一個維度納入到農民工社會資本中。

針對社會資本對農民工自雇選擇的影響，本文建立起社會資本與自雇選擇的4條理論假設，并通過4個回歸模型開展實證研究。研究發現，社會資本中的結構維度、關系維度均能顯著地影響進城農民工選擇自雇，并且關系維度影響力更大。受信念、規范及價值偏差影響，高的認知維度負向影響農民工選擇自雇；但交叉分析發現，如果農民工直系親屬中包含創業者，那么基于家庭的認知效應將超越基于社會群體的認知效應，通過抵消社會資本中不利于創業的信念、規范及價值，使得個體更傾向于選擇自雇。本文還證實了人情關系對促進個體自雇有積極影響，表明“常來常往、互惠互利”能作為自雇的重要資源供給和保障機制，而“面子”由于其能以較低成本獲得認可和資源供給，能作為自雇有效的資源優化機制。

本文還設計了自雇行為影響社會資本的關系模型，發現自雇時間、企業經營規模等因素均不能顯著提升社會資本，表明進城農民工不能通過在城市的自雇建立更豐富的社會資本，該結論也是農民工自雇與其他“風險型創業”的一個顯著差異。由于進城農民工在自雇過程中提升社會資本的程度不顯著，如果要通過社會資本解決自雇中的資源約束，農民工需重點利用進城前鄉緣、血緣等社會資本開展自雇。本結論也證實了農民工社會資本形成于其來源地或者其強的親屬關系，而農民工所在地居民對農民工社會資本的積累影響不顯著。

結合農民工社會資本與自雇選擇關系的研究，政策建議可以從兩個角度展開：一是進一步促進農民工更好地利用社會資本開展自雇，政策著力點應該是發揮農民工進城前的社會資本優勢和改善進城后的社會資本存量；二是使自雇成為社會資本的一類增進機制，尤其是作為進城后的社會資本增進機制，以實現自雇促進社會資本提升進而帶動自雇更好發展。為此，可能的政策選擇有：政府可通過家庭城鎮化或就近城鎮化等手段，使農民工成為城市主體；在城市開放一批成本較低的區域(如允許城中村的存在)，通過漸進城鎮化手段，使農民工的社會資本能逐步與城市融合；通過社會保障全覆蓋、社會包容機制建設等使進城農民工與城市居民建立平等的社會交往關系，擴充農民工自雇社會資本；以及在農民工家庭、社交群體中優先樹立創業先鋒，吸引更多農民工選擇自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