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啥都有

愈之

1

今天是6月6日，陳曦的15歲生日。

爸爸媽媽答應要帶她去A市的游樂場玩耍。為了這一天，媽媽還專門買了一套粉紅色的公主裙給她。一大早，天還沒有完全亮，媽媽就把陳曦叫了起來，笑著說道：“小懶蟲，再不起來就趕不上火車了哦。”陳曦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應了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隨后，她以最快的速度洗漱一番。

和以往的外出不一樣，這一回，他們要乘坐綠皮火車出發。這種交通工具是她在書上看到的，相比起他們家一貫乘坐的高鐵和飛機，綠皮火車的速度非常慢，還會發出“嗚嗚”的聲響，旅客坐在車廂里，可以透過窗戶，欣賞沿路的風景。

一家人圍坐在車廂里，一塊兒欣賞美景、吃零食、聊聊天，這樣的畫面光是想象就讓陳曦露出快樂的笑容。

陳曦的父母開了一家互聯網公司，平日里，兩人工作很忙。有時候，陳曦一個星期都見不到他們一面。而這一次，父母放下了手頭上的工作，愿意陪伴她一天，她實在是太開心了。聽爸爸說，他們本來要去外地競標一個很重要的項目，但為了給女兒慶生，項目往后推遲了。

三個人剛到火車站，一個男孩便沖了過來，一把拉起陳曦的手，帶著她飛跑起來。

陳曦反應過來一看，原來是保姆張阿姨的兒子張小凱。陳曦記得有一回小凱生日時，張阿姨把他從鄉下老家接到了城里玩了大半天，陳曦因此認識了這個男孩。

陳曦還要和爸爸媽媽去游樂場呢，她想要掙脫小凱的手，卻怎么也掙脫不掉。

兩人跑得氣喘吁吁，直到實在跑不動了，小凱才放開陳曦。

陳曦停下來喘著氣，環顧四周，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這是城市邊緣，有一個沒有名字的小店鋪。

陳曦很生氣：“你為什么要帶我來這里？”

還沒有等小凱回答，陳曦忽然暈了過去。

2

陳曦是被媽媽溫柔的聲音喚醒的，媽媽笑著說道：“小懶蟲，再不起來就趕不上火車了哦。”陳曦揉了揉蒙眬的睡眼，發現自己躺在家里的小床上。

一看手機，日期一欄赫然寫著“6月6日”，床邊還放著媽媽特意買給她的粉紅色連衣裙。

哦，原來剛才的一切都是夢啊！意識到這一點后，陳曦笑了起來。

可是，他們還沒有去到火車站，小車半路出現了故障，怎么也啟動不了了。

遇到突發事件，爸爸媽媽便開始吵起了架。媽媽說爸爸是個馬虎鬼，事先不給車子做檢查。爸爸也很委屈，說這是意外不能把責任推到他身上。媽媽有一些不依不饒，說爸爸是一個自私鬼，整天以工作忙為理由不陪伴女兒，這一聽，爸爸更生氣了，說當初創業是媽媽的主意……

被他們的吵架聲折騰得很煩躁，陳曦以去洗手間為由下了車，往附近的商場走去。

剛走到商場，她就看到了張小凱。

在兩人目光相碰之際，小凱便向她沖了過來，一把拉住她的手，像上一次那樣，還沒有等她反應過來，就被小凱拉著奔跑了起來。

兩人跑了一陣后，又來到了城市邊緣那家沒有招牌的小店。小店的店面很小，里面只有一套桌椅和一位20多歲的年輕人。陳曦很郁悶：“為什么帶我來這里？”

小凱說：“為了帶你回家呀，你爸媽都在等你回去。”

陳曦更加郁悶了，車子壞了，爸媽還在路邊呢，小凱注視著陳曦的眼睛：“你再仔細想想……”

3

有一天，陳曦在書上看到了綠皮火車的介紹，相比起他們家一貫乘坐的高鐵和飛機，綠皮火車的速度很慢，還會發出“嗚嗚”的聲響，旅客坐在車廂里，可以透過窗戶，欣賞沿路的風景。

一家人坐在車廂里的畫面光是想象就讓陳曦露出快樂的笑容。于是，陳曦打電話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媽媽。可是，媽媽在電話里說的第一句話卻是：“我現在有點忙，晚點找你。”可那一整天，媽媽都沒有給陳曦回電話。

沒辦法，陳曦只好把想法通過微信告訴媽媽：希望15歲生日那天，可以和爸爸媽媽一起乘坐綠皮火車去A市的游樂園玩。為了這一天，陳曦還給自己買了一件粉紅色的裙子。

等了很久，媽媽回復了。她告訴陳曦，最近公司的業務在拓展，他們6月6日要去外地競標一個很重要的項目，不能給她慶生了。

看到信息的那一刻，陳曦的淚水落了下來，滴在了手機屏幕上，媽媽發過來的聊天內容也變得模糊不清。如果可以，陳曦真希望淚水能變成橡皮擦，擦掉屏幕上的文字。

她心里明白，父母創業開公司是希望給她更好的生活。這些年里他們家的生活確實越過越好了。但父母陪伴陳曦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剛開始是周末沒有空，后來是節假日沒有空，到了現在，就連陳曦過生日他們也沒空了……

陳曦還有夢，現實生活中實現不了的愿望，她要在夢里實現。

于是，她走到了城市邊緣那一家沒有招牌的小店。店面很小，里面只有一套桌椅和一位20多歲的年輕人。這家店最初是小凱告訴他的，在這里可以買賣夢境。

店家是一個商人，只要能給到他想要的東西，他就會用夢來作為交換。

陳曦家里有錢，為了經營，店主樂意收錢。

于是，每當想念爸爸媽媽，陳曦都會來這里。在夢里，爸爸陪她打游戲，還教她打網球;而媽媽則是一個探店達人，喜歡帶著陳曦走街串巷吃各種網紅小店的美食，兩人還在一起抓了很多娃娃，它們都被陳曦放在了臥室的床頭。

有一次陳曦又來到了店里，還和店主聊了起來。她問：“我會在生活中碰到同樣是你顧客的人嗎？我挺好奇他們會在夢里做什么呢？”

店主有點答非所問：“如果你沒有在這里買過夢，你就不會意識到現實生活里，還有別的人來過。”

隨著夢境的深入，陳曦有點兒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了。有好多次，她在生活中發信息問媽媽，要不要和她一起去抓娃娃，問爸爸什么時候帶她去打網球。可是父母知道，陳曦從小就對毛絨玩具過敏，也從來沒有打過網球……父母問她這是怎么回事的時候，她還向父母描繪了一家人共度的美好時光。

在發現孩子的異常以后，陳家父母開始著急了。他們意識到，孩子困在了夢魘中。

4

回憶起事情的經過后，陳曦沉默了一陣，對小凱說：“我不想回去，在這里，我有父母相伴。”

“可是，這里再美好，也是在夢里啊！”小凱補充道：“陳曦，你比我幸運，你的父母沒有陪伴你，但是我的媽媽陪伴了你。”

在陳曦的成長路上，保姆張阿姨占據了重要的位置——在爸媽不在的時候，是張阿姨代替他們去開家長會;在她每次考試取得不錯的成績時，張阿姨給她買好吃的;每次出去買菜，看到路邊有人叫賣冰糖葫蘆，張阿姨都會給她帶一串。

陳曦知道，張阿姨對自己好，一方面是工作原因，另一方面，是因為張阿姨有一個和陳曦同齡的住在老家的兒子。陳曦問過張阿姨為什么不把小凱接到這座城市來，張阿姨告訴她，接到這里來，小凱連住的地方都沒有。陳曦心地善良，說可以讓小凱住在他們家里，但張阿姨只是苦澀地笑了笑，沒有應答。

其實，小凱也希望媽媽能陪伴自己。他也知道媽媽外出工作是為了能讓自己過上更好的生活。可是，他實在太孤單了……抱著和陳曦同樣的心情，他走進了販賣夢境的店鋪。

小凱家庭并不富裕，很快，他就買不起夢境了。作為交換，他幫助老板找了一些客源，其中就包括陳曦。

“我對不起你，我不應該把你帶到這里，但我也沒有辦法……我也想念我媽媽。”小凱說完這句話后，忽然在陳曦面前消失了。

5

看到睜開眼睛的小凱，陳曦的父母又著急起來——去夢境中找陳曦的小凱醒來了，為什么陳曦還睡著？

小凱也很迷惑，上一次，陳曦暈了過去，他回到了現實生活中，這一回，自己忽然從夢境中回到現實中。

店主出來答疑解惑：“小曦不愿意醒來，她覺得住在夢里挺好。”

還在夢里的陳曦往店鋪里走去，一進門，店主就熱情地招待她，問她要怎樣的夢境——就像往常一樣。在陳曦提出需求之后，店主就會給她一顆藥丸，只要吃了之后，她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美夢。

然而這一次，陳曦問的卻是：“我怎樣才能醒來？”

店主沉吟道：“小曦，你真的要走了嗎？為了你，我來到了這里。”

店主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和以前不一樣，很溫柔，很熟悉，但陳曦想不起來在哪里聽過了。

“小曦，我是媽媽呀！”

6

第一代店主是一只夢妖，他來到人間是為了幫別人實現夢想——有妖怪告訴他，只要幫助的人足夠多，他就能修煉成人了。可是，他發現人類的夢各式各樣，而且他們一旦進入夢境，只要不愿意醒來，那就真的不會醒來，除非夢妖強行把那人叫醒。

夢里啥都有，人們沉淪其中。

夢妖很傷心，他沒有幫助到別人，反而害了他們。有一個人類姑娘安慰它，說他是個好人。因為他的存在，人們才實現了心愿。她還說，如果夢妖愿意，姑娘可以和他交換身份，成為新的夢妖，讓夢妖變成人類。

夢妖很開心，愉快地答應了。

可是，當女孩成為夢妖后，才明白夢妖的難處：那些夢中的人身邊，簇擁著他們的家人，做夢的人在夢里逍遙快活，但他們的家人呢？

這樣的場景看多了，女孩感到很難受，但沒有辦法，她要離開，只能把夢妖的力量傳給另一個人，而她后來也真的遇到了那個人。

就這樣，夢妖的力量被一代代接班人傳了下來。

直到陳曦的媽媽成了夢妖，事情才變得有點不同。陳曦深陷夢境不能自拔，她的父母因此大吵一架，看到小凱沒有把陳曦帶回來，陳媽媽決定自己“走一趟”。于是，她變成了夢妖，希望能將女兒從夢中喚醒。可是，在夢里的女兒是那么快樂……而在現實生活中，父母仍然很忙，陳曦依然孤單。真的要把她從夢里叫醒嗎？

得知真相的陳曦，不知道該如何選擇。在夢里，她能得到父母的陪伴。而且現在媽媽也來了。可是，在現實生活中的爸爸怎么辦呢？他最親最愛的兩個人都進入了夢中，他的難過與孤單是雙份的。

“媽媽，我還是想要回去，小凱說得對，這里再美好，也是夢里啊……而我們，終究要生活在現實世界中的。”

7

夢妖想幫助別人，想要變成人類，可是，又有點兒做不到。

人們進入夢境后，如果有人思念他們、關心他們，甚至進入夢境把他們帶回來，他們就能回到現實里。只是，有的人回去后似乎過得也并不好。因此，這些年里，夢妖似乎幫助了很多人，又似乎害了很多人，他也因此一直沒有修煉成人類。

無奈之下，他只好在別人的夢里動手腳，比如虛構出一個愿意和自己交換身份的女孩子，在別人的夢里實現自己變成人類的心愿。

還有的人，他不知道是醒著幸福，還是睡著更好。比如最近來了一家人，他們家的女兒希望父母陪伴，于是來這里買夢。殊不知，她的父母也有同樣的夢想，希望在現實生活中為事業打拼，在夢中，則能陪伴孩子成長。

不知道回到現實生活中，他們過得怎么樣呢？夢妖想。

回到家以后，陳曦家出現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無論多忙，每個月都會有家庭日。這一天，大家會一起去吃飯、玩耍，哪怕宅在家里，也要膩在一起。

為了度過這個愉快的“三人世界”，他們家的保姆張阿姨會被“趕走”，回到鄉下老家陪伴她的兒子張小凱。

“夢里很美好，但我們也可以用雙手在現實生活中創造美。”陳曦在日記中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