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飄香

陳聰敏

“成小藍！”方老師第七次點名，成小藍還是未到。

方老師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成會，你和成小藍一個村，中午回去記得到她家看看，今天怎么沒來上課！”方老師看著我說。

“好！”我答應著，心里卻想：這小藍也真是的，都說好我們要好好念書，到時候一起考醫(yī)學院，現在竟然逃學，太不可思議了。

中午回到家，匆匆扒了幾口飯，我就徑直奔小藍家。小藍在院子門口看見了我，一低頭轉身跑進院子關上了門。

我緊跑幾步，推門，門沒有開。

“小藍，方老師問你為什么不去上學。”我隔著門喊。

里面沒有人吭聲。

我不由得提高了嗓門：“成小藍，方老師讓我問你為什么不去上學。”

許久，門里傳出小藍帶著哭腔的聲音：“你告訴方老師，我不念書了！”

“不念書了？”我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小藍是個很勤奮的學生，成績也不錯，她怎么會輟學？

“對！不念了！”小藍的媽媽從地里摘了菜回來，提著籃子站在我身后，冷冷地說，“小藍沒有你命好，不念書了！你也別找她了，省得她傷心！”

我愣愣地看著這個我叫嫂子的女人，五十不到就已經花白了頭發(fā)，一臉木刻般的皺紋，鼻頭紅得出奇。

“嫂子，是方老師叫我問的！”

“那你就告訴方老師，小藍不念書了！家里困難！”小藍媽沒好氣地說，然后使勁地擂門，嘴里還大喊著，“死丫頭，大白天關門干什么，給我開門！”

我無趣地站了一會兒，只好轉身回家。

“瘋丫頭，擺下碗就去玩，也不幫媽刷碗！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趕明兒找個婆家嫁了，讓婆婆折磨吧！”見我回來，媽媽就嘮叨開了。

我心里正窩著火呢，沒好氣地說：“是老師叫我問小藍為什么不去學校的，誰瘋去了？”

媽媽聽我這么說，就說：“你以后別去找小藍，安心念書！小藍要結婚了！”

“結婚？”我吃驚地看著媽媽，“小藍初三都還沒有念完呢！開什么玩笑？”

“這哪里是開玩笑？小藍家里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爸爸癱了三年了。”

“三年都過來了，為什么現在讓她輟學？”不等媽媽說完，我打斷她的話，為小藍鳴不平。

“你知道，為了給小藍爸爸看病，小藍剛上初一就尋了婆家的。據說她婆家那里的地被農大征用了，要擴建學校，多一個人可以多分一萬多塊錢呢！”

這個我知道。我們這里有一所農業(yè)大學，因為擴校，就到周圍農村買地建校舍。周圍幾個村因為賣地，各家各戶都分了錢，所以有些人家看孩子念書也念不出名堂，干脆給孩子娶妻生子，還可以多分一兩個人的錢。

“小藍不到結婚的年齡！告他們去！”我說。

“胡說什么？”媽媽生氣地沖我瞪眼，“這些年為了分錢，很多孩子都是十七八歲結婚的，幾年后補結婚證就可以了，你告誰去！好好念你的書才是正事！別胡思亂想！”

“愛錢咋不鉆錢眼里去！”我生氣地扔下這句話，提起書包徑直去學校了。

方老師聽到小藍不念書了的消息也很吃驚，決定親自家訪一次。

下午放學，我把方老師帶到小藍家門口，就回家了。

方老師的家訪沒有任何效果。小藍在一個槐花飄香的早晨出嫁了，我在學校上課，中午回家，媽媽告訴我小藍出嫁時哭得很傷心。

“是啊！她肯定很傷心，我們一起說好要考醫(yī)學院的！”我難過地說。

媽媽倒是會利用現成的教材，意味深長地對我說：“所以，你要更加好好學習，就當是為了完成小藍的心愿呢！”

是啊！就當是完成小藍的心愿！我輕聲對自己說。

“你說，方老師怎么——”我心里對方老師感到非常失望。

“關人家方老師什么事？何況方老師也看到小藍家的情況了，他有什么辦法呢！”媽媽說，“其實小藍媽媽也挺可憐的，沒日沒夜伺候她爸，還要忙家里和地里的活兒！兩個兒子還都那么小，只能指望小藍了。”

我的眼前又出現了小藍媽媽花白的頭發(fā)、紅紅的鼻頭。

星期天，我在家做試卷，馬上要中考了，各科老師都伽足了勁發(fā)試卷，我整天在題海中掙扎，竟然忘了這是小藍回門的日子。

聽到有人推門進來，我也沒有留意，以為是媽媽，就只顧做題。

“呀，我來得不是時候！打擾你用功了！”

聽到是小藍的聲音，我慌忙放下筆，趕緊讓座：“是你啊！快坐！快坐！”

小藍并不坐，而是湊上前，看了看我桌上的試卷：“是化學啊？這一周發(fā)了幾張試卷？”

“門門都有！煩死了！”我一邊收試卷一邊違心地說，只是不想讓她難過。

沒想到，她竟淡淡一笑，說：“別嫌煩，有題做是福分呢！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別這樣！你還可以干點別的！”我自己都感到這句話干巴巴的。

小藍故作輕松地笑笑，說：“你別安慰我！其實我不會甘心一輩子窩在農村的！我想過了，上不了學，我就參加自學考試！”

“那太好了！我們一起加油！”我高興地握著小藍的手。

從這以后我很少見到小藍，后來上了高中又住校，見到小藍的機會就更少了。只能從媽媽的嘴里了解到一些小藍的情況。

據說，小藍后來跟丈夫去深圳打工，兩年后回來頭發(fā)染成了紅色，很洋氣的那種。

再后來，我上了大學，暑假回家，聽媽媽說小藍在村里辦起了一所幼兒園，還雇了兩個保育員。

我工作的第一年，聽媽媽說小藍的幼兒園發(fā)生了意外事故，小藍不得不關閉了幼兒園，再次隨老公到深圳打工。

去年，回家時媽媽告訴我小藍在小鎮(zhèn)上開了一家理發(fā)店。我專程去了那家理發(fā)店，只見理發(fā)店門口有兩棵高大的槐樹，一嘟嚕一嘟嚕的槐花開得正歡。店里掛著的營業(yè)執(zhí)照上果然是小藍的照片，帶著槐花般真誠的笑。伙計告訴我老板不在，有什么話他們可以轉告。

我只淡淡一笑，說：“多少年了，這槐花還是那么香！你們這理發(fā)店選址不錯啊，槐花飄香，香氣四溢！”

回來的路上，我心里有點兒憂傷，卻又感覺鼻端似有揮之不去的槐花幽香。

（編輯彬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