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品

張翊

周末，小李坐在公園里的石凳上，靜靜地望著湖面，他習(xí)慣了在固定的時間段，坐在固定的地點，保持著固定的姿勢久久望著湖面上的某一個點，思考著未來和心中所要追尋的夢。

小李，某校藝術(shù)系大二學(xué)生，很文靜，喜愛傳統(tǒng)文化，對茶道、易經(jīng)等略懂一二。不過，讓小李頗感興趣的是對奇石、文玩的收藏，常關(guān)注這方面的資料，還從網(wǎng)上下載了大量圖片，而后很入迷地欣賞。他的兜里經(jīng)常裝著幾塊從地上撿來的小石頭，也許在別人眼里那就是再普通不過的石頭，可對小李來說可謂是撿了個寶。小李會在閑時拿出來，翻轉(zhuǎn)著兩面仔細(xì)地觀賞，看造型、看色澤、看自然圖紋，有時還會對太陽或燈光看一看是否透亮。小李想過：待以后賺到錢，一定得建個工作室，裝個博古架，放上淘來的奇石文玩，再擺盆蘭花，掛幅字畫，靜下來沏杯茶、吟首詩。雖然離實現(xiàn)目標(biāo)還很遠(yuǎn)，但小李每次構(gòu)思后臉上都會洋溢著幸福和陶醉的笑容。

這個周末，雖然下著蒙蒙細(xì)雨，小李依然來到學(xué)校后面不遠(yuǎn)處的公園。而且，他很喜歡在這如霧似紗般的細(xì)雨中漫步。也許是因為天氣不好，公園里的人不太多，以往劃動著的小船也都在湖岸邊停靠著。小李如往常一樣，坐在公園東北角湖邊的石凳上。這石凳就像是為他專門放置的，每次來都不見其他人在那兒坐著，大概是因位置有些偏遠(yuǎn)或者旁邊的樹木多，顯得陰暗吧。

小李才不在乎褲子已被石凳上的水慢慢浸濕，他靜靜地望著湖面，看雨點觸及水面泛起的一層層微波，看漣漪蕩漾著樹葉一圈圈漸遠(yuǎn)，他想把這景移進(jìn)畫中，寫進(jìn)詩里。小李喜歡這樣，每次都會呆呆地望，出神地想。

“喂，你好！”一聲突如其來的話語把小李嚇了一跳，他扭過頭來，見身后站一個面相有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平頭、小眼、八字胡，身穿藍(lán)灰色立領(lǐng)盤扣唐裝，腳穿黃底黑面休閑鞋，肩上挎著一個卡其色棉布包，左手撐著一把暗紅色雨傘，右手不停地轉(zhuǎn)動著手串。小李猜想：從穿著上看，身后站著的定是個文化人，或者是藝術(shù)家。他微笑著轉(zhuǎn)身站了起來，也不應(yīng)答，就這樣默默地看著對方。因為小李很內(nèi)向，極少與陌生人主動說話。“你好，小伙子！”“您好！”“你知道去文物局的路該怎么走嗎？”“不知道。”小李邊回答邊做著思考：哦！原來他不是本地人啊，那他找文物局干嗎？難道此人是文物專家？可惜問錯人了，我只是個來自他鄉(xiāng)的學(xué)生。眼前中年男人口中發(fā)出輕微的嘆息聲，右手同時輕輕拍了拍肩上挎著的棉布包，“唉！這包里的物件該找誰鑒定一下是不是寶貝呢？”中年男人自言自語道。這句有意或者無意的話引起了小李的興趣，他一向?qū)κ詹仡H為癡迷。“什么物件？”小李不由自主地問。“噢，是祖上傳下來的，家里現(xiàn)在有了難處，急需用錢，就帶出來想請專家鑒定一下年代和價值，然后找個喜歡收藏的買主。”小李一聽到收藏二字，頓時有了精神，便上前兩步，笑著說道：“大叔，我非常喜歡收藏，您這寶貝能否讓我欣賞欣賞？”中年男人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好像有點不太情愿。“那……那好吧，只讓看一件。”說著，中年男子坐在石凳上，把那卡其色的棉布包裹放到懷里，雙手小心翼翼地打開。而小李則彎下身，伸著脖子，有些迫不及待，生怕看不清楚。中年男人迅速向左右瞥了兩眼，樣子既神秘又詭異。什么意思？是怕有人突然冒出來給搶了去嗎？小李暗暗猜測。這時，只見一個淺綠色的古代人物雕像半露出來。“大叔，這是玉的吧，是青玉還是碧玉？”小李的問話里故意夾帶著平日所讀的賞玉知識。“小伙子，看不出來你年紀(jì)輕輕的也懂玉呀，很了不起！”中年男人伸出大拇指點贊道。“玉分軟玉和硬玉，這可是屬于硬玉的翡翠，而且是色澤極佳被稱作玻璃種的綠翡翠，加上年代久遠(yuǎn)，還是一尊保平安的神像呢，價格不菲呀。”小李突然感覺真是太有緣能遇見這位同道前輩，他蹲下來，很專注地聆聽著中年男人的講解。“唉！若不是家里急需用錢，我才不賣呢，但即使出手也得轉(zhuǎn)給喜歡收藏的有緣人。”中年男人說著看了小李一眼，小李再次被“收藏”二字搞得很激動，心里暗想：這寶貝能轉(zhuǎn)給我那該多好，我就是那有緣人呀！于是，小李問中年男人：“那……那尊翡翠神像得多少錢？”“如果是在拍賣會上，我想得幾十萬到上百萬吧，但我急需用錢，如果遇到有緣人，一兩萬我就出手。”聽到中年男人說的價格，小李犯起愁來。“怎么了？小伙子有什么心事嗎？”中年男人觀察到了小李臉部表情的變化，“噢！大叔，我想要，但……”小李支支吾吾。“怎么了？”“我的錢不夠，大叔，您包里還有其他物件嗎？”“噢！對了，還有一面青銅鏡。”說著，中年男人把青銅鏡拿了出來，上面銹跡斑斑。中年男人介紹說：“這面銅鏡年代更遠(yuǎn)，是東漢時期的，別看生了銹，卻是難得一見的寶貝。”聽了中年男人一番話，小李如著了魔，此時他心里非常癢，真想咬咬牙把這兩件都買下來，于是笑著問：“大叔，我非常喜歡收藏，這兩件如果賣給我的話，您看最低得多少錢？”“兩萬吧。”“兩萬？我真的沒那么多錢，大叔，還能再便宜些嗎？”“這樣吧，你如果真心想要，拿一萬五吧，不能再少了。”“真的，一萬五也拿不出來。”小李無奈地嘆了口氣。“嘿！誰讓我們有緣呢，一萬，一萬總可以了吧。”中年男人故意壓低聲音，說完向四周環(huán)視了一圈。“大叔，我想要，可……可真的買不起。”小李搖了搖頭，起身就要離開。“小伙子，五千能接受吧？給你個友情價，這次滿意了吧。”“兩千，我身上只有兩千。”“兩千就兩千，要不是急需錢，我才不會出手呢。”

兩人成交后，中年男人把物件裝進(jìn)棉布包，遞給小李，便快步離去，一眨眼工夫就沒了蹤影。小李很是得意，他再次坐在石凳上，左手緊緊摟著懷里的包，右手伸進(jìn)包里輕輕撫摸著他剛得來的寶貝。小李望著湖面想了很多，他想到了這次可算撿了個大便宜，想象著已把這寶貝放在工作室的博古架上，而后向朋友們講述寶貝的年代和得來的經(jīng)過，他仿佛看到了朋友們羨慕的眼神，仿佛聽到了朋友們連聲夸贊，他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

一陣風(fēng)吹過，身邊大樹枝條上沾著的水珠落了下來，落在湖里，落在草地上，也落在小李的頭上和脖子里。小李急忙把手從包里抽出來，下意識地擦了擦滴在脖子里那涼涼的水珠，而后很自然地把手搭在翹起的二郎腿上。咦？手上怎么有綠色？而且像國畫中常用的石綠色。小李是藝術(shù)生，他對這種平日所用的顏色太熟悉了，但令小李不解的是，這綠色是從哪里染的呢？他四下尋找了一番，沒有發(fā)現(xiàn)相同的顏色，當(dāng)打開棉布包裹的瞬間，眼前的一幕把小李驚呆了，只見包內(nèi)的布面上，染著斑斑駁駁的石綠色，他急忙用左手摸了摸青銅鏡，手立刻被染上綠色。“啊？”小李急忙把銅鏡取出，仔細(xì)觀察，這才發(fā)現(xiàn)銅鏡上的斑斑銹跡是用顏料染上去的。小李緊張得心怦怦直跳，他又取出那個翡翠雕像，雙手慢慢旋轉(zhuǎn)著，透過光線，小李發(fā)現(xiàn)翡翠雕像里有大小不一的小氣泡。“咦？奇怪！翡翠里會有氣泡嗎？”他打開手機(jī)，上網(wǎng)查詢關(guān)于翡翠的鑒別，找到了，其中有一行文字是對里面有氣泡的說明，小李這才了解到自己手中的翡翠雕像其實是用玻璃制成的仿品。仿品！小李的心涼到了底，他意識到剛才的經(jīng)過就是一場精心設(shè)計的騙局。

當(dāng)天，小李找到專家鑒定，果真是仿品，他選擇了報警，沒過幾日，那個行騙的中年男人便被抓獲了。

從那以后，小李再沒去過那個公園。最近，聽到一個關(guān)于他的好消息—在學(xué)校藝術(shù)展中，他創(chuàng)作的一幅叫作《仿品》的國畫獲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