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明堂
一風一雨,一日一辰,一朗一晦,一榮一枯,大自然就是這樣在不斷變換著自己的標簽。作為蕓蕓眾生的一分子,自己也像工作日打卡一樣,在大自然的標簽上不斷變換著自己的名字,有時候是正楷,有時候是柳體,有時候是行草,有時候是小篆。
每天早晨醒來,你最先涌動的意識是,今天的日子會是怎樣,有多少人在欣喜中瘋狂,有多少人在不幸中哭泣;有多少稚嫩的生命匆匆降生,又有多少鮮活的面孔黯然離世。生活的千變萬化,世事的來去無常,會讓你一度失去工作的熱情。原來讓你激情涌動的講臺,會變得干澀、冰冷;原來讓你談古論今的課堂,會變得膽怯、陌生。你不愿多寫一個字,也不愿多說一句話,原來的口若懸河、妙筆生花,似乎都成了千年冰山,無情地阻擋著溫柔的暖陽。
你渴望一方平靜的湖水,甚至希望它沒有帆船,沒有織網,沒有釣翁,沒有余響,你只想感受一個極其靜謐的世界,完全擺脫讓你無法平靜的紛擾。但總有一波潮水涌來,讓這一切平靜蕩然無存。有時候,你都想和這個世界斷絕聯系,不想讓任何人找到你,甚至都怕看一個微信,怕接一個電話,怕一個又一個不幸的消息侵蝕你并不算堅強的神經。同學、朋友、親人,一個個脆弱的生命在無限留戀中,與這個世界進行著抗爭。他們沒有詛咒,沒有憤恨,只是還不想過早地離開這個讓他們感受到幸福的世界。但他們還是離開了,是上帝無情地調快了他們生命的時鐘。
生命一季的花葉,總是有開有落。有的花正在盛開,有的花卻已凋零。有的雖抱緊枝頭,但仍難掩枯皺的蒼老。時入初夏,萬木已漸趨蔥蘢,但仍有枯枝敗葉散落于一樹綠蔭中。無論生死,只要有鮮活的生命相伴,此生足矣。
家中二哥,就像這枯枝一樣,是很容易滿足的人,但二哥不是枯枝,也不是敗葉,他正值生命的春天,正享受著不少同齡人都享受不到的幸福。他被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簇擁著,被一聲聲牽掛的問候呵護著,但他還是沒能抵擋住一場突如其來的風雨,握著千般不舍、萬般留戀,將生命托付于鄉野泥土、草木山川。二哥不想與這個世界訣別,他想讓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浸入他生命的因子,他還想一直感受從來都沒有隔斷過的親情,但他生命的枝條,還是被殘忍的病魔瘋狂撕咬,從原本旺盛的大樹上猝然墜落。
生命原本的脆弱只是之于形體,骨子里的親情血脈,永遠都不會有陰陽之分。你不是命運之神,也沒有回天之力。你無法預料生活的不幸,也無法彌補生命的遺憾。你擋不住親人的離去,也無力懲罰上天的無情,你只能將無盡的思念,融入不斷遭受痛苦的生命之中。
今夜沒有月,一個濃重的黑夜站立在我面前,但似乎仍有一個清晰的影子,是二哥。他說,他走得匆忙,還沒來得及與家人告別,還有很多的話沒說,他在想過去的日子,想院子西邊的那棵老槐樹。他還說,他去那邊照顧父母了,他們會在那邊好好地生活,讓我們不要掛念。我知道這是幻覺,但我分明感受到二哥是在想家。我無以應對,只能任由淚水肆意流淌。
前幾天的一場透雨,完完全全地沖洗了天空大地、花草樹木,近日來的陰沉和晦暗,也變得干凈、明徹起來。二哥的新墳上,也該長出了嫩綠和青黃。現在正值麥子拔節,周圍的麥田一望無際,平鋪著、厚積著濃濃的綠意,向這個充盈著生機的世界展示著它的旺盛與熱烈。二哥就安詳地躺在這里,感受著天地日月的擁抱與呵護。這里會有風、有雨,也會有蟲吟和鳥鳴,但這分明就像村人的巷語、家人的寒暄、孩子的嬉鬧、鍋碗的碰撞,讓二哥在近似于柴米油鹽的生活中感受著家庭的幸福。孤單對于他來說并不存在,他依然游走于街巷,暢談于鄉里鄉親的話題之中。
還是那句話:去了的就去了,活著的還要好好地活。雖然你無法預知未來,但還是要把生活想象得好一些。多留一份希望,減少一份沮喪,努力捕捉親人們留下的絲絲縷縷,將他們的微笑與溫暖,永遠封存于不老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