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換賽道

蕭河［杜倫大學（英）］

畢業那天

遠處的杜倫大教堂

9月末，我在希思羅機場候機廳完成了國內某銀行的線上招聘考試。為防止考生作弊，銀行考試要求設置雙機位，于是我把開著攝像頭的筆記本電腦放在面前的咖啡桌上，又把手機立在了身旁沙發的三腳架上。

考試期間不能戴口罩，偶爾聽到其他乘客咳嗽或者打噴嚏，我都會渾身一顫。考完已是大汗淋漓。

我當時想，是不是銀行也去不成了？

這是我第三次萌發換職業賽道的想法。

我在遼寧大學讀的本科，學商務英語。剛上大學時我一心想著出國當對外漢語老師，教外國人說中國話。可能是因為看了太多文藝青年的書，總覺得要及時行樂，趁有限的生命看遍世界，賺錢多少不重要，夠花就行。為了這一個目標，我拼命刷績點、練口語，想要在畢業后申請澳大利亞、新西蘭等國家的工作簽證，邊工作邊游學。

大一暑假，我如愿以償地在一家對外漢語教學機構找到了實習崗位。我帶的班級學生中有來自韓國的單親媽媽、俄羅斯的金發初中生，印象最深的是一對美國的混血姐妹。她們的爸爸是中國人，但她們的中文水平僅是聽得懂自己名字的程度……我本以為自己能盡情發揮語文能力，帶他們領略中華詩歌里的寓意，但實際上往往我一下午的任務就只是教會俄羅斯小哥如何問路。

讓我徹底打消念頭的，是課程結束時的挫敗感。在照本宣科之余，我想讓學生真正愛上中文，因此經常在課程中增加背景知識和有趣的例子，備課到深夜也是常有的事。結課的那天，大家紛紛表示他們在這個暑假玩得特別開心。我卻有點落寞，他們的中文還是一塌糊涂，相處了一夏天，我們依然是以英文交流。而我也在兩個月的暑期實習過后，拿到了僅2000元的工資。

回學校后，我火速報名了會計二學位，準備留學。我父母都沒什么文化，家族里最有學問的大伯在某銀行就職，“體面又高薪”一直是我對這個職業的印象。所以我想要轉商科讀研，也去銀行工作。我白天穿梭于不同校區，晚上在圖書館刷網課。在擅長一門學科之前，熱愛它很難，我靠著“讀了商科就能畢業進銀行工作”的信念，通過了所有會計必修課的考試并拿到了申請杜倫大學所需的雅思成績。

英國研究生學制一年，我一直以為自己能夠比其他同學早工作，但真正親歷了秋招才搞清楚，雖然課程在入學次年5月就已結束，但拿到畢業證已是半年以后，到頭來和讀了學制兩年的研究生沒什么兩樣。

找實習我才意識到了學術背景之重要。我本科就讀于一所普通的“211”學校，會計二學位也沒有那么“吃香”——正兒八經讀了四年會計專業的同學找實習都被嫌棄是“雙非”院校畢業的，何況我呢？寫畢業論文期間，我投遞了多個自以為比較合適的實習崗位，通常都是杳無音訊。偶爾有幸得到了和面試官對話的機會，末了，她也會直截了當地告訴我，因為沒有相關的實習經歷，我的面試大概率不會通過。

我欲哭無淚，正因為我沒有相關經驗，所以我才要找實習啊！

光找實習就處處碰壁，我在秋招投遞時保守了許多。我發現，不僅大型銀行的崗位很熱門，就連我家那小城市的銀行金融經濟崗，報錄比也高達200：1。在投遞完十幾份簡歷之后，我“幸運”地進入了某個商業銀行的面試環節。等待時和周圍同學聊天才發現，原來“陸本海碩”在國內秋招中已經算不上什么優勢了，本科和碩士都是國內頂尖高校或從本科開始就是海外金融專業背景、并有多家國際銀行實習經歷者比比皆是。

在面試時，面試官特意對我能否適應加班應酬做了考核，我表面應和著，內心卻十分拒絕。

我的研究生同學小吳在此之前找到了一份國內腰部券商的遠程實習，盡管是遠程辦公，但強度毫不遜色實地辦公。她每天要在英國凌晨和國內同事開組會，寫報告，跑數據。一天的工作結束了，畢業論文又在等著她。在得知她的實習不僅忙碌而且是無償后，我僅存的一點艷羨之情都不復存在了。

不管是一線做營銷還是坐柜臺，可能都逃脫不了早8晚9的工作狀態，自己的時間被無限壓榨，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狀態。

一周過后，我收到了錄取Offer，此時早已沒了期待中的欣喜。

歲月靜好的海德公園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刷到一個部屬事業單位的宣傳崗招聘公告，一下子就好似預見了自己的理想職業。我一直很喜歡寫東西，也從沒放棄對寫作的堅持。從上大學開始，我一直給一本還不錯的校園雜志供稿，在研究生期間更是開了自己的專欄，講述我在留學期間的生活見聞。我從編輯處獲悉過很多讀者的反饋，也感受過文字的力量，發現筆下的無數個次元能給別人帶來新的體驗。雖然對這份工作的內容不甚了解，但自己對文字的熱愛和自信讓我“無畏”。我終于下定決心，放棄銀行Offer去考事業編，第三次轉換賽道。至此，秋招已進入尾聲。

北方天亮得晚，我每天摸著黑就起床，趕到圖書館門口，邊背書邊等待開門。那時候我總會想起大學時去修第二學位的自己，每天硬著頭皮和數字打交道，全然沒意識到我從未熱愛過這門學科。

幸運的是，我以筆試第三的成績進入了面試環節。面試官問我，為什么在學了英語專業，碩士讀了商科后，卻來考事業單位宣傳崗，難道不會后悔自己所學的知識沒有派上用場嗎？

“我想是因為更熱愛與文字而不是與數字打交道的工作吧。我不想與并不適合我的工作糾纏不休，也并不期待那樣的生活。在多媒體時代，宣傳工作不僅僅是寫幾篇文章而已，還要順應潮流，策劃多種主題，以不同方式展現出來。拍攝和剪輯視頻我都很在行。而所學的專業也不會完全無用武之地，它們塑造了我的思維方式，讓我在工作中能更加全面周到地考慮事情。”說到此處，我全然沒了剛開始的緊張，竟隱隱有些激動。

真實的我一直如此從未變過，只不過被職業幻想支配了好多年。

面試后第三天，我接到了人事打來的電話，她通知我以面試第一的成績被錄取了。

責任編輯：賈倩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