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合光 蘭向民
提 要:
世界范圍內是否會發生全面性糧食危機?進入現代社會,特別是綠色革命之后,在正常情況下,一般不存在全面性的世界糧食危機。從世界糧食產業的發展進程來看,馬爾薩斯關于這個方面的擔心是多余的。人口與糧食的發展,沒有如他預期的那樣“前者以幾何級數增長而后者只能按算術級數增長”。從1960年以來世界糧食生產與人口增長的情形來看,二者都是以幾何級數增長,而且糧食單產的增長率高于人口的增長率。在現代經濟與科技力量的支撐下,世界谷物單產從1960年的每公頃1.35 噸增長到2020年的4.07噸,增長了2 倍,年均增長1.9%;這個增長率超過同期人口的增長率(1.6%)(胡冰川,2022)。這意味著在現代農業科技(主要是綠色革命迅速提高了農業單產)的賦能下,世界糧食危機在總量上和總體是可以避免的。雖然從總量和發展趨勢上來說世界糧食是安全的,但是世界糧食危機在特定時期在局部區域是有可能發生并產生致命影響的。正如大家所感知的,在這個平行世界有些人在餐桌上浪費糧食,還有些人在挨餓。所謂世界糧食危機,是指世界糧食價格超越歷史最高峰值并影響全球范圍內多數人口糧食獲得而引發的危機,該危機產生后在特定區域使大規模人群陷入饑荒狀態。基于以上定義,1932-1933年的烏克蘭饑荒(沈莉華,2014)、1942-1943年中國河南饑荒(尚長風,2022)、1943年孟加拉大饑荒(Sen,1981)、1973-1974年世界糧食危機、2007-2008年世界糧食危機、2021-2022年世界糧食危機等,是20 世紀發生的幾次大的主要糧食危機。由于全球地域廣泛,不同國家糧食生產供給與市場調控能力有差異,這些危機會在局部地區形成災害性后果,這也是為什么學界和各國政府都高度重視保障糧食安全和加強糧食危機治理研究的原因。
20 世紀以來不時發生的世界糧食危機,促人警醒,總結梳理其產生的原因和規律,梳理好的經驗和做法,完善治理能力和機制,對于促進全球和諧發展、保障落后國家人民的糧食權利、促進全球饑餓人群免于饑荒導致的生命安全威脅是非常有必要的。根據聯合國糧農組織(FAO)報告,2021年全球饑餓人群數量達到 8.28 億,比上年增加了4600 萬,比新冠肺炎疫情之前的2019年增加了1.5 億(翁東輝,2022),俄烏沖突以來全球糧食危機狀況也給當前饑餓人群的生存帶來了更加嚴峻的考驗。可以說糧食安全問題事關各國民生,全球糧食危機治理事關全球穩定和諧發展,研究世界糧食危機與治理機制具有重大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
為了完善未來世界糧食危機治理機制,防范和化解糧食危機,有必要對20 世紀以來的世界主要糧食危機作總結性梳理,重點關注危機產生的原因,理解危機孕育和發展的規律。按照資本在國際糧食市場中的影響力量強度,可以把20 世紀以來世界糧食危機的發展歷史劃分為差異明顯的兩個階段,前一階段資本的影響主要在局部體現,后一階段資本的影響具有全局性。
從20 世紀初至70年代,世界發生的主要糧食危機,是伴隨著世界主導權英美易位、美國在國際貿易中控制權逐漸增強的時間周期中發生的糧食危機,危機發生區域政府對危機救治時機把握不及時,危機處理措施效果有限,導致大量人口因饑荒死亡。綜合來看,第一階段糧食危機及其后果的惡化主要是由于如下兩個原因。
1.氣候災害是危機的導火線。烏克蘭糧食危機、河南饑荒、孟加拉大饑荒和1973-1974年世界糧食危機,首先是因為危機爆發前,受災區域發生了干旱等極端氣候災害,導致當地糧食絕收,糧食供給短缺,饑餓人群得不到糧食供給,大量人口因此死亡。其中,1932年烏克蘭遭遇干旱、1942-1943年河南久旱無雨、1942年強烈氣旋襲擊孟加拉灣摧毀了農田并引致水稻患上褐斑病、1973-1974年間全球受災區域較多導致全球谷物歉收(如受災害沖擊嚴重的埃塞俄比亞在1972年年中和1973年春季降雨顯著減少,而孟加拉則遭遇河水泛濫災害),這些災害是第一階段世界主要糧食危機爆發的起因。
2.人為因素加劇了危機的嚴重程度。在饑荒史上,由于治理機制的缺失,天災人禍往往相伴隨。天災雖然會帶來糧食減產,但是最后是否釀成慘劇,取決于是否有不合理人為因素在其中發揮作用,或者是否有有效的糧食危機治理機制建立起來。正如阿瑪蒂亞·森(1981)所述,饑餓人群糧食獲得權利被人為剝奪是造成嚴重饑荒的本質原因。在第一階段的世界糧食危機中,我們都能夠看到人為因素剝奪人們的糧食權利是釀成糧食危機的重要原因。在烏克蘭糧食危機中,蘇聯體制僵化,高層領導人拒絕保障烏克蘭農民的糧食權利,雖然烏克蘭災荒時期糧食產量從近3000 萬噸下降到只有不到1300 萬噸,但依然需要上繳比豐年時期低不了多少的糧食征集量(700多萬噸),以致于農民的保命糧都被榨取干凈了,結果烏克蘭在糧食危機時期因糧食權利被剝奪而死亡人數超過300 萬。在河南饑荒中,當時最大人禍首先是日軍對河南的進攻侵略和破壞掠奪,戰爭中的河南無論是農業生產還是饑荒中的救災工作都受到嚴重影響;其次是國民黨政府的昏聵,一方面地方政府隱瞞疫情不報,另一方面國民黨中央政府在饑荒前炸毀黃河大堤造成河南農業和民生難題(改道九年黃泛區各種災害頻發),饑荒中蔣介石給河南下達的糧食征購額為250 萬石(下屬改為萬包,相當于提高到280 萬石),占當年河南糧食產量的30%(下屬擅自改動征購額,占比實際提高到50%),而且無論是國民黨地方政府還是中央政府,都貪污腐化,使救災舉措乏力,對農民催逼要命,進一步惡化了饑荒中的民生,河南饑荒中餓死人數超過300 萬。1942年孟加拉大饑荒中人為因素猛于天災。當時印度精英和英國殖民者的注意力聚焦在印度獨立運動和第二次世界戰爭,大饑荒被各階層忽略了,各階層均未給予孟加拉饑荒中的民眾更多支持。英國內閣反對進口糧食輸入孟加拉,殖民地當局因服務戰爭目的限制了自由航運,扼殺了孟加拉的糧食貿易機制,英軍大量購買當地食物供應軍隊,進一步剝奪了當地平民獲得糧食的權利。彼時日本攻占了孟加拉的糧食供應地緬甸導致孟加拉得不到糧食輸入,糧食價格在饑荒期間上漲了3 倍,赤貧人口成為物價騰貴的犧牲品。饑荒期間瘧疾等流行病未得到及時防治進一步導致了平民死亡,結果300 萬人因此次饑荒喪命。1973-1974年世界糧食危機期間,前期世界糧食連年歉收,蘇聯沒有收縮養殖業而是大量進口美國糧食,加之國際糧食市場與金融資本關聯緊密,金融資本起到了糧價波動放大器的作用,在能源價格暴漲的背景下,乘勢拉高國際糧價,在此期間小麥、玉米、大米的價格比往年分別上漲180%、80%和225%(Headey and Fan,2010)。高企糧價對糧食短缺國家和饑餓人群的糧食貿易權利形成了事實上的剝奪,食物匱乏影響全球14%的人口。如埃塞俄比亞和孟加拉等國家在此次危機中受損嚴重。從外部來看,埃塞俄比亞此次的饑荒和該國過量依賴外債有一定關系。該國從歐美國家借債過度,導致國家財政連年赤字,沒有多余財政儲備應對災荒。從內部來看,該國饑荒與其國內消極應對災荒有關。官僚機構對地方糧食請求反應周期長達十幾天,該國皇帝把維護帝國尊嚴和軍事安全放在首位,不及時爭取國際糧食援助也不及時應對糧荒,在此次危機中因饑餓死亡人數估計為5-20萬(Sen,1981)。孟加拉在此期間也承受了世界糧食價格暴漲的不利影響,死亡人數估計2.6 萬至10 萬(Sen,1981)。糧食價格暴漲、孟加拉美元短缺以及美國借口孟加拉向古巴出口黃麻而反對向孟加拉出口糧食,導致饑餓人群得不到充足的糧食供應,饑荒中赤貧者主要是無地雇工和少地農民,他們生產糧食和通過勞動交換糧食的權利受到剝奪,從而成為饑荒中的重點傷亡群體。

糧食安全問題事關各國民生,全球糧食危機治理事關全球穩定和諧發展。圖/中新社
從20 世紀70年代的石油價格暴漲和糧食危機疊加,導致世界糧食市場發生了新的變化。一方面是各國對美國治下的世界糧食秩序喪失信心,各國紛紛把保護國內糧食市場提高到更加重要的高度,不遺余力增加補貼促進糧食生產甚至補貼過剩糧食的出口,世界糧食市場中的主要出口國家成為對內保護糧食生產和消費、對外傾銷的互競個體。如歐盟這種過去依賴美國糧食的經濟體也在共同農業政策的保護作用下,成為過剩糧食的出口國。另一方面跨國企業在國際糧食市場上迅速崛起,他們把觸角伸向糧食主產國和進口國糧食產業鏈關鍵環節,把控糧源和運儲加工銷售,成為糧食吞吐和左右糧食價格走勢的重大市場力量。在新階段,資本的影響力越來越具有支配地位,具有公共品屬性的全球糧食安全命懸私人跨國公司之手。第二階段世界糧食危機典型的主要有兩次,即2007-2008年的世界糧食危機和2021-2022年的世界糧食危機,這兩次危機與世界金融危機有關聯,跨國公司和私人資本在危機爆發和惡化中發揮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1.第二階段糧食危機的導火線分別是天災和戰爭。這兩次糧食危機的導火線有明顯差異。2007-2008年糧食危機首先是氣候因素引發。2005-2008年極端天氣頻發,美國受到颶風和熱浪沖擊,小麥等糧食減產;2006-2007年歐盟因遭受洪澇災害和溫帶風暴影響,糧食產量連年下降;印度則在2005、2006 和2008年遭到特大洪水的襲擊,糧食受災嚴重。自然災害是導致2007-2008年全球糧食價格飆漲的起爆點。2008年上半年,全球至少有36 個國家面臨糧食危機。非洲國家糧食供應一般呈現短缺特征,在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地區,有3 億貧困人口,其中許多國家的糧食需求嚴重依賴進口。伴隨著2007-2008 糧價飆升,喀麥隆、布基納法索、塞內加爾、科特迪瓦等多個非洲國家發生“糧食騷亂”,人員傷亡嚴重。加勒比地區的海地在2008年糧食危機中情況最嚴重,這個小國食物嚴重緊缺,貧民區人口不得不以黃泥餅充饑,許多人在抗議糧價的暴動中死傷。
2021-2022年的世界糧食危機有一個特別因素,那就是俄烏沖突。沖突中的俄烏都是糧食等重要農產品生產和出口大國。2021年,俄羅斯與烏克蘭糧食總產量分別為1.3 億噸和0.8 億噸,兩國糧食出口量在全球油料和糧食出口量中的比重較大,其中葵花籽油、大麥、小麥、玉米的出口量占比分別為76%、29%、28% 和15%,俄烏沖突顯著加劇全球糧食供應緊張態勢。兩個世界糧食主產國之間發生戰爭,有三重路徑推高全球糧食價格:一是作為主產國的烏克蘭受戰爭影響,糧食產量下降,對世界市場供給量下降;二是戰爭影響能源供應,導致全球能源價格暴漲。高度依賴石化能源和化肥農藥的全球糧食生產模式遭遇投入成本上升的能源-糧價暴漲通道,戰爭一方俄羅斯——其化肥出口量占全球的15%-20%——在美國牽頭的貿易制裁中也進一步拉升了全球化肥價格;三是戰爭阻滯了全球糧食供應鏈。一方面烏克蘭禁止糧食出口,黑海物流通道和中亞物流通道受阻;另一方面在緊張的世界糧食供應形勢下,一些世界糧油出口大國和一些糧食供求緊張的國家也隨之采取了加速惡化全球糧食供應格局的出口限制措施。2022年,阿根廷、哈薩克斯坦、印度、印度尼西亞等20 多個國家對小麥、玉米、豆類、面粉、植物油等糧油品類實施了出口限制令,其中2022年4月份印度尼西亞對棕櫚油加征出口關稅(雖然6月份取消);占全球大米出口量41%的印度政府于2022年5月份出臺了出口限制禁令,受印度國內旱情影響,9月份繼續通過加征20%關稅限制大米出口。對國際糧食市場依賴程度高的非洲國家在這次糧食危機中出現社會不穩定現象,如肯尼亞的北部、中部和埃塞俄比亞境內均出現搶奪糧食等人道主義救援物資的暴力行為;90%糧食依賴從烏克蘭和俄羅斯進口的蘇丹小麥價格比2021年增長180%,1800 萬人(占蘇丹總人口的40%)面臨糧食嚴重短缺問題。
現代社會的糧食危機并非源于單純的糧食不足,危機釀成和惡化更多原因是金融危機與天災的共振。可以說,糧食危機是天災和金融危機共振造成的后果
2.第二階段糧食危機中資本發揮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經過烏拉圭回合談判后,在WTO 體制中,各國(這里主要是南方國家)保護國內糧食市場的措施受到一定限制,最低市場準入為跨國公司長驅直入南方國家市場打開了門縫,南方國家沒有發達國家能夠保留和提供的高額藍箱黃箱保護措施,而且一些經濟實力弱小的南方國家根本敵不過橫跨大洲大洋、壟斷全球糧食貿易、左右糧食產業鏈供應鏈的跨國公司。當這些南方國家自身具有糧食供求平衡脆弱性的時候,極容易成為世界糧食危機的受害者而無力保障國家和民眾的利益。與之相反,這些跨國公司則成為糧食價格暴漲暴跌周期中的貿易利潤收割者且無所約束。在當前這種世界糧食市場體系中,我們容易發現跨國公司在第二階段世界糧食危機中興風作浪的痕跡。2007-2008年糧食危機中,掌控著全球80%糧食交易量的美國ADM、邦吉、嘉吉、法國路易達孚等四大糧商(周立,2010)造就了默許國際投機資本炒作糧食交易的市場結構(四大糧商也是現貨市場和期貨市場上具有強大布局能力的重要投機力量),并與其他投機資本一起收割了滿滿的利潤。如嘉吉公司下屬化肥公司Mosaic的利潤同比增長1200%,ADM、嘉吉、邦吉的利潤平均上漲103%(蘇瑞娜,2013)。投機資本完美收獲了因全球糧價暴漲帶來的3 倍左右的利潤。跨國公司和投機資本已經成為糧食危機中的資源壓榨器和危機放大器。2020-2022年間,在跨國公司和投機資本的炒作下,糧食期貨市場價格暴漲70%-130%,其中俄烏沖突發生后糧食期貨價格進入加速上漲階段。
3.第二階段糧食危機和金融危機緊密關聯。現代社會的糧食危機并非源于單純的糧食不足,危機釀成和惡化更多原因是金融危機與天災的共振。可以說,糧食危機是天災和金融危機共振造成的后果。在當今世界,美元是世界金融的源頭,美元的擴張和收縮是世界經濟繁榮和蕭條的肇始原因。美元擴展周期積累的全球流動性呈現總體過剩狀態,這些流動性掌握在跨國公司、金融巨頭手中,形成龐大的游資,他們在擴張周期內不斷追逐有限的資源,這些游資流向哪里,哪里的資產價格就會出現狂漲。價格容易暴漲的糧食是擴張美元在金融危機爆發前的一個中間蓄水池。在瘋狂美元從別的蓄水池子涌向糧食這個蓄水池的時候,糧食價格水漲船高,不斷飆升。當游資攜帶巨量美元從這個池子抽出的時候,糧食價格出現斷頭式下跌回歸低位。漲落之間,國際糧食完成一個痛苦的緊張和緩周期,而這些巨頭則在當中賺個盆滿缽溢。鑒于糧食的稀缺性、人類生存對糧食的依賴性、一些國家糧食供應鏈的可控性、全球糧食供給治理公共品提供的缺位性,金融寡頭經深謀遠慮,利用世界糧食庫存減少、需求增加、氣候變化、地區沖突等議題不定期大肆投機炒作,不受約束地在糧食市場翻云覆雨攫取巨額利潤。糧食繼石油之后,成為他們上下其手的新玩偶。不難發現,糧食危機與世界金融危機發生時點前后相隨,非常巧合。危機不是常態,事出反常必有妖,在糧食危機中作妖的是掌握巨量流動性美元的跨國公司和金融巨頭。在糧食危機治理機制缺失的國際環境中,唯一約束這些巨頭的只有美元的收放周期和糧食的豐欠周期,他們沒有與之制衡的、作為反周期治理力量的雄厚對手盤,他們的壟斷和炒作不受約束。從金融危機過程來看,美元流動性寬松的過程,是這些巨頭手中投機彈藥不斷增長的過程。在糧食庫存異動、供需異動的時候,這些巨頭聞到利潤的血腥味,啟動對國際糧食市場的攻擊,主導做多;達到預期營利目標后,主導做空。當這種攻擊和金融危機相關聯的時候,糧食價格暴漲更瘋狂,對糧食短缺國家及其民眾的傷害也就更深。如2007-2008年糧食危機之前,從2004年6月到2006年7月,美國基準利率從1%上調至5.25%;2007年4月,次級抵押債券的風險初現端倪,美國第二大次級房貸公司新世紀金融公司破產;從2007年8月開始,美聯儲作出反應,向金融體系注入流動性以增加市場信心,美國股市也得以在高位維持;2008年8月,美國房貸兩大巨頭房利美和房地美股價暴跌,持有“兩房”債券的金融機構大面積虧損,其中雷曼公司破產,多國受到沖擊。2007-2008年糧食危機和當時的金融危機完美疊加,缺糧國家不僅缺糧,而且經濟深受金融危機蕭條的影響,外匯收入羞澀,面對高企的國際糧價,只能望糧興嘆,無力進口國際糧食以喂飽饑餓的國民,悲痛地承受著饑民餓死和社會動蕩的悲慘命運。
對兩階段世界主要糧食危機的分析給我們重要的啟迪:當饑民獲取糧食的權利缺失的時候,他們被迫以生命為代價承擔糧食危機的后果;糧食危機的爆發有天災誘因,也是人禍的結果;當世界從傳統制度轉向現代制度后,糧食的金融屬性越發凸顯,美元周期和投機力量成為糧食危機的主導性因素;全球化塑造了一個新的角色——跨國公司既是組織全球貿易的中介,也是借用糧食的商品屬性從而損害糧食的公共品屬性、侵害低收入群體糧食權利的不受制約之手。治理全球糧食危機需要各國形成共識:實現世界糧食安全目標,需要以變革應對全球糧食危機,前提是承認世界各地農業系統及其潛力的差異性和全球糧食安全面臨挑戰的公共性和聯系性。這種變革是完善機制的過程,目標是期待獲得更好的世界糧食危機治理效果。中國古人有句充滿智慧的話叫未雨綢繆,同樣,治理世界糧食危機,也要認識到必須構建并完善危機中的應對機制和危機前的系統預應機制。

治理世界糧食危機,必須構建并完善危機中的應對機制和危機前的系統預應機制。圖/中新社
危機中的對策是救火策,救火從權從急。應對世界糧食危機,相關主體要權衡自身條件并根據事態緊急程度采取相應對策。首先,作為世界糧食危機治理的全球性協調機構的聯合國涉農相關機構要啟動國際合作支持機制。如糧農組織等要發揮預警、組織救援作用,及時發布危機警情信息,及時為在糧食危機中受害嚴重國家組織糧食援助等救助活動。世界糧食計劃署重在以糧食援助為手段,向受災害或沖突影響的地區和國家提供人道主義救援。其次,作為危機中的能力薄弱國家,要及時掌握受災群體信息,積極尋求國際救助,尋求糧食進口渠道,提高國內供給能力,及時動用國家糧食儲備,救助受災群體。再次,區域合作組織要啟動區域應對機制,組織區域內保障力量,為區域內受災國家提供援助。最后,具有救援能力的其他國際公益基金組織和糧食富裕國家對受害國家提供及時的糧食援助。總之,糧食危機中的應對機制,重點是救急救災,緩解糧食危機造成的饑荒災害。
長期預應機制是系統對策,通過建立世界糧食生產加工流通消費的平穩系統,增強糧食系統的韌性,化解糧食危機的沖擊力和危害。這套機制凸顯糧食危機治理的全球公共品屬性,注重提前謀劃、長期應對。
這套長期預應機制有四大支柱。第一,構建穩定且有韌性的全球糧食系統。以科技為支撐,持續提高各國糧食生產能力,尤其是增強缺糧國家的糧食生產能力。如通過現代水利工程技術和高效節水灌溉技術,解決水源短缺國家的糧食生產面對的水資源瓶頸;以現代貿易網絡為支撐,強化糧食貿易網絡的暢通性,以多元化糧食供應來源和長期貿易合作協議保障缺糧國家民眾的糧食獲得權利;以現代儲運技術為支撐,構建全球糧食儲備網絡,尤其在缺糧地區和國家,構建應急儲備糧庫,為頻繁發生的糧食危機做好應急準備。
第二,構建全球糧食危機合作治理體系。要以強化全球糧食危機治理中心化和制度化為支撐,堅持聯合國糧農機構在國際糧食安全治理方面的中心地位,加強治理制度和規則建設,強化全球糧食危機合作治理能力。在遵從現有國際治理規則的基礎上,發揮聯合國相關機構在全球糧食危機治理中的作用,注重發揮三大糧農機構的功能優勢,增強聯合國糧農組織的綜合發展機制、世界糧食計劃署的糧食援助機制、國際農發基金的資金保障機制,加強三機構間的統籌、互動和協商,提升治理倡議的針對性和質量,加速倡議實施和項目落地,從而提高糧食安全治理效果。
第三,在合作和互補的基礎上構建區域糧食安全治理合作機制。區域協調在保障區域內糧食安全和合作應對糧食危機中具有重大作用。歐盟、南美、非洲、亞太等區域,都建立了經濟合作組織或達成區域自由貿易協定,這些組織和協定在經歷多次世界糧食危機后都把糧食安全治理納入區域合作重點事項。實際上,在特定區域內每個國家都有自身的農業優勢,以區域組織為載體,可以推動地區國家間的資源統籌利用,實現糧食產能余缺互補,從而能夠實現集體糧食安全。通過合作,可以提升區域內的糧食信息對稱程度,在糧食危機發生時期可以避免一些國家各自為政、自私地采取糧食出口限制政策,加劇區域內糧食危機損害程度,而是能夠通過區域內協調一致,為區域內缺糧國家提供糧食供應保障,化解世界糧食危機對區域內國家的傷害。此外,還可以提高區域整體在國際糧食市場的話語權,提高議價能力,保障區域內糧食權利不被跨國巨頭為無限擴大糧食商品屬性金融屬性攫取巨額利潤拉升國際糧價而傷害。增強區域糧食安全治理合作能力,需要在增強政治互信的基礎上,不斷創新合作模式,共同提高區域內各國的農業生產水平、協調農業發展政策、統籌糧食供給保障能力。
第四,強化對跨國公司和金融巨頭的制約機制。在美元寬松緊縮周期中,掌握巨量流動性的跨國公司和金融巨頭對實力弱小國家的經濟和糧食安全能夠造成海嘯般的傷害效果。前文分析了這些主體在世界糧食危機醞釀和惡化中的危害性與不受制約性,這意味著,沒有對這種主體的制衡,世界糧食危機治理機制是不完善的,有效治理目標是難以實現的。問題在于如何把他們關進制度的籠子?這方面有三種機制要構建。其一是構建化解其壟斷力量的競爭者培育機制,促進來自不同國家或者地區的跨國公司的成長,培育新的進入者和競爭者;其二是在國際規則層面構建壟斷約束機制,通過國際組織法律規則和國際仲裁執行機構對惡意壟斷性行為和市場掠奪性行為予以判定和處罰;其三是構建應對單邊市場飆升走勢的儲備應對機制,包括前述韌性糧食體系里面的糧食儲備可以用于平抑市場,也包括國際流動性的多元儲備應急。當一種國際貨幣呼嘯而至,壓縮小國發展空間的時候,其他國際貨幣的逆向調劑可以發揮補救作用和支撐作用。有糧食儲備和競爭性貨幣可用的時候,跨國公司和金融巨頭左右國際糧食價格走勢的行為將受到一定約束。
當前,經歷多次世界糧食危機,國際組織、各國政府和學者們在總結糧食危機應對經驗、思考糧食危機治理問題,全球糧食體系正處于轉型的新時代,糧食安全治理的國際機制和區域機制正在逐步建立和發揮功能作用。通過國家間的多層次合作,可以彌補全球糧食安全治理短板,采取相應的糧食安全保障舉措,將資金、技術、經驗、知識等結合起來,系統建設全球糧食體系,增強糧食體系的韌性和彈性,將應急機制構建和長期預應機制構建結合起來,進而逐步構筑世界糧食共同體,讓“無饑餓的世界”從遠期構想一步一步走進地球村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