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 ? 要:《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三十六條確立了“私人監督為主、社會組織參與和行政機關兜底”的監護監督體系。實踐中,我國監護監督制度仍存在結構失衡與行政介入模糊的問題。作為國家與社會界分的標準,輔助性原則可以在理論上解釋行政機關在公共服務中的職能定位問題,促進“私法自治與國家干預的動態平衡”。基于輔助性原則的視角,老年人監護監督的行政介入應在完善監護監督制度的基礎上,注重民行銜接機制完善與具體個案分析適用,促進監護人積極履行監護職責。
關? 鍵? 詞:《民法典》;老年人監護;行政監督;輔助性原則
中圖分類號:D925.1? ? ?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編號:1007-8207(2022)04-0102-10
收稿日期:2022-01-25
作者簡介:龐鵬,重慶大學法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行政法學。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中國老齡社會‘三位一體’治理體系建構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20ARK004;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項目“成渝地區政府間行政協議的締結權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NO.2020CDSKXYFX009。
作為人類年齡結構的動態變化過程,人口老齡化來源于社會文明進步生成的死亡率下降和生活方式變遷導致的低生育率,造成了“高齡老人”“空巢老人”和“失獨老人”一系列相關問題。實踐中,老年人部分或者完全喪失行為能力時,可能無法有效控制監護人的行為,其監護人容易侵害老年人的合法權益。《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第三十六條確立了“私人監督為主、社會組織參與和行政機關兜底”的監護監督體系①,但是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及時發現與有效保障”被監護人權益的問題。《民法典》的實施并不意味著立法任務的終結,相關制度仍然需要根據社會發展不斷完善。為此,本文基于老年人監護呈現出的新特點、新問題,探討了《民法典》時代老年人監護監督的制度需求。同時,結合輔助性原則,也對老年人監護監督中行政機關的職責內容、行為方式、民行銜接機制等進行分析②。
一、老年人監護監督與行政介入的規范分析
(一)作為監護監督制度的肇始與行政介入的依據
民法中,監護人的職責是代理被監護人實施民事法律行為,保護被監護人的人身權利、財產權利以及其他合法權益。而監護監督制度旨在“防止監護人利用其強勢地位,侵害被監護人的合法權益”。[1]如《德國民法典》第1799條規定了監護監督人的基本義務和權利:一是必須注意監護人是否合乎義務地執行監護;二是必須不遲延地向家庭法院報告監護人的義務違反及家庭法院有權干預的一切情形;第1809條、第1810條、第1812條等還規定,監護人的特定行為需要獲得監護監督人的批準。[2]我國《民法典》第三十六條是針對監護人實施“損害被監護人身心健康與合法權益、怠于履行監護職責等情形”的監督措施,體現了對于監護人行為進行監督的立法目的。正如表1所示,《民法典》確立了“以近親屬為代表的私主體、包括村(居)委會和老年人組織在內的社會組織以及以民政局為代表的公力主體”的三級監護監督主體。老年人監護屬于民事主體意思自治范疇,監護事務的處理應最大限度地尊重老年人意愿。“在自治與平等和正義的對決中,自治需要讓位于平等、正義這兩種更高位階的法律價值”。[3]為避免其他監督主體缺位造成被監護人損害擴大,《民法典》也確立了民政部門作為監護監督行為主體的兜底規定,即民政部門發現監護人履職不當、嚴重損害被監護人利益的,具有向法院申請撤銷監護人資格的義務。履職過程中,民政部門應充分發揮行政權力的能動性,對于被監護人損害的判定、是否申請撤銷、申請撤銷的時間進行綜合判定。可見,《民法典》第三十六條初步確立了監督主體、監督類型、監督方式等內容。同時,為“防止絕對自由將帶來社會秩序紊亂、促進老年人監護從形式平等走向實質平等”,該條款也提出了以民政部門為核心的“老年人監護監督的行政介入”機制。
(二)監護監督制度的結構失衡
⒈多元監督主體容易導致權責交叉。《民法典》第三十六條確立的多元監督主體客觀上容易導致職能模糊和權責交叉。實踐中,如果老年人具有一定的財產,監督人可能為了獲取財產而爭奪監護權;如果沒有財產,監督人則可能因為缺乏利益激勵與責任負擔而消極怠工①。同時,民政部門申請監護人資格變更的案件也相對較少。筆者通過裁判文書網以“老年人監護”為關鍵詞進行案例檢索,僅有柳州市社會福利院作為社會組織“申請作為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指定監護人”②。
⒉監督范圍有限難以防止損害擴大。《民法典》規定的監督情形僅限于出現“嚴重損害”的特殊情況介入,而對于“較輕微”或“一般損害”的常態情況則未規定具體監督措施。事實上,如果被監護人出現“嚴重損害”的情況,即使監督人申請撤銷資格也難以彌補損害。對于意定監護而言,“其他依法具有監護資格的人”的規定難以涵蓋意定監護監督人;意定監護協議生效后,若被監護人的合法權益被侵犯,缺少切實有效的監督措施和能夠有效行使監督權的人。[4]
⒊事后監督方式單一難以及時發現損害。《民法典》將“發生嚴重損害等情形”作為“申請撤銷監護資格”的必要條件,體現了監護監督的事后救濟性。作為一種兼具懲戒性與保障性的監督形式,監督人申請撤銷監護資格不僅無法防止損害結果的擴大化,而且難以及時發現監護人履職不當的情形。現實中,若被監護人的自然親權人侵犯其權益,也不應直接通過司法裁判輕易剝奪其監護權,而是應盡可能通過監護權監督來保障被監護人的合法權益,避免由于撤銷監護資格而使被監護人生存陷于困難的境地。
⒋監督主體責任虛置難以保證監護實效。目前,我國尚無關于老年人監護狀況的專門研究和權威報告③。這不僅暴露出我國監護監督制度結構失衡現狀,也凸顯了行政介入模糊的現實窘境。基于我國監護制度的“重家庭責任、輕國家責任,重親屬監護、輕社會監護,重私力自治、輕公力干預”的立法理念,[5]《民法典》監護功能的實現主要依賴于私權自治下的親情關系和道德輿論功能,對于監督主體的責任規定則處于虛置狀態,這也使得相關主體容易將監護監督視為一種“可為”“可不為”的個體權利選擇,而非基于法定情形“必須為”的應然責任。
二、《民法典》時代老年人監護監督行政介入的法律證成
(一)老年人監護監督國家義務的憲法溯源
首先,老年人監護監督國家義務體現了人權視野中對于弱者生存權的保障。英國早期啟蒙思想家霍布斯認為,建立主權者的統治乃是為了尋求和平,因此統治者的最高義務就是增進人民的安全和福利。[6]作為自然法思想的重要內容,人權觀念吸納了自然法中的自由、平等、正義等思想,注重對于生存權的保障。《世界人權宣言》第25條第1款規定:“人人有權享受為維持他本人和家屬的健康和福利所需要的生活水準,包括食物、衣著、住房、醫療和必要的社會服務在遭到失業、疾病、殘廢、守寡、衰老或在其他不能控制的情況下喪失謀生能力時,有權享受保障”。現代社會老年人的“弱勢”特征除了年齡增長帶來的疾病困擾外,還包括由于認識能力與行為能力下降而導致的融入智能社會困難、遭受意外傷害與電信詐騙等問題。為此,有學者認為,通過國家權力借助國家義務去保障弱者法律上的權利,國家義務是弱者權利實現的直接保障。[7]基于保障弱者的法理邏輯,國家對老年人的權利保障也使得老年人由“社會意義上的弱者”轉變為“法律意義上的弱者”。國家的保障方式并非居高臨下的權力施舍,而是基于促進實然層面人人平等的應然幫扶。從具體的贍養扶養關系類型上看,立法并不遵照對等邏輯來創設義務,而是針對老年人身心趨于脆弱的實然狀況通過法律賦權改善其不利處境,最終達至捍衛老年人生存發展權的社會公正目標。其次,《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以下簡稱《憲法》)第三十三條第三款有關“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的規定體現了立憲主義傳統中的國家權力和人權之間的邏輯關系,即公民權利產生國家權力,國家權力為公民權利服務,公民權利制約國家權力。[8]從憲法文本規范看,國家義務源于“權利—義務”的概念推定。“每個權利相當于每個義務。這種意義上的‘權利’不過就是義務的關聯”。[9]基本權利與國家義務是直接對應的:基本權利決定了國家義務履行的內容和方式,而國家義務則決定了基本權利的實現程度。基本權利的國家積極義務,包括立法上通過制定《民法典》《老年人權益保障法》等法律法規促進實質上“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司法上基于相關人申請監護人資格撤銷與指定的公正裁決;行政上對于養老機構的許可與處罰以及監護人的指定等。再次,在規范分析路徑下,國家義務可以分為尊重義務和保障義務,且遵守積極義務/消極義務二分法。[10]作為我國基本權利的概念性條款,尊重與保障的差異與并置能夠推演出“國家”這一擬制主體的雙重義務。一方面,尊重強調了國家對于老年人生命權、人身自由權、財產權等權利的謙抑態度。如《憲法》第四十九條規定:“禁止虐待老人”,旨在通過其他法律的實施,形成“老年人—監護人—監護監督人”的監護主體結構軸線,為國家義務奠定了憲法基礎;另一方面,保障要求國家通過積極行為,創造一系列條件滿足老年人權利和利益訴求。相對于尊重義務而言,國家保障老年人生存權對應的是國家有給付物質幫助或提供幫助的義務。《憲法》第四十五條將“年老”與“疾病”、“喪失勞動能力”一同成為國家履行義務的法定情形。“年老”主要表現為國家為老年人提供的社會保障義務,包括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社會救助等行政給付義務。同時,國家為“年老”公民提供物質幫助“是根據社會經濟發展水平”確立的一種漸進責任,這與《憲法》第四十九條確立的“家庭責任絕對性”具有較大的差異。[11]
(二)基于國家義務的行政介入法律推定
老年人權利保障和監護監督的國家義務不是泛化、空洞的理論擴張,而是基于現代行政發展實踐邏輯的經驗總結與法律推定。18世紀中葉,亞當·斯密將政府職能分為三種:保護本國社會安全,保護人民不使社會中的任何人受到其他人的欺侮或壓迫,建立和維持某些公共機關和公共工程。[12]隨著現代行政的發展,政府職能不再局限于國防、外交和警察等秩序職能的發揮,而是擴張到教育、醫療、就業、養老等各個方面。行政權力的擴張使得行政成為國家“實現人民福祉和社會公共利益”的重要方式。行政機關通過組織性、管理性、助成性行動對老年人監護監督的相關事宜制定規范或作出處置。因此,老年人監護監督并非完全屬于民事主體私權自治的范疇,還是行政機關履行國家義務和公共服務職能的重要場域。
“行政法從控制和權利轉向功能和效率,以有效發揮行政裁量權的自身能動性和促進社會發展的積極功能,這已成為時代的必然”。[13]因此,多數國家十分重視監護監督的行政介入,如日本的監護登記是由法務大臣指定的法務局或地方法務局,根據當事人的委托或申請,對于監護合同、解除任意監護合同內容、監護人情況等事項進行記錄;德國的監護監督人不僅包括具有資質的社團或者社會組織,也包括官方機構。同時,監護監督的行政介入亦得到了我國學者的支持。楊立新認為:“監護監督機構由兩個層次構成,一是被監護人的所在單位、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為監護監督機構,對于監護人履行監護職責的狀況進行監督;二是行政監護監督機構,由各級政府的民政主管部門作為國家的監護監督機構,行使監護監督的行政權力,負責監督監護人的監護行為,保護被監護人的合法權益”。[14]
從現行法律框架來看,我國老年人監護監督的行政介入包括以下幾個方面:⑴行政指導職責。根據《老年人權益保障法》第十條規定,行政機關應對積極履行監護職責的監護人進行表彰或獎勵;《老年人權益保障法》第八條和第七十六條規定,行政機關要對老年人監護政策和法律知識進行宣傳,提升監護人尊老、敬老的思想認識。⑵行政處罰職責。《老年人權益保障法》第七十六條規定的監護人履職不當行為、第七十七條規定的侵犯老年人財物行為構成違反治安管理行為的,依法給予治安管理處罰,這里的行政機關包括民政部門和公安部門。⑶行政許可職責。行政許可主要體現在行政機關對于養老機構設立的許可,公益性養老機構和經營性養老機構的設立應向行政機關辦理登記,這里的行政機關包括民政部門和市場監督管理部門。⑷行政檢查職責,即行政機關可以要求相關監護人定期進行監護情況匯報,包括對于了解日常監護信息、搜集違法證據,等等。
三、輔助性原則視角下老年人監護監督行政介入的理論分析
(一)關于輔助性原則的內涵
目前,關于老年人監護監督的“多方合作論”“私權救濟論”“立法建構論”①的理論并非基于行政機關的視角來審視和解釋公權力介入民事領域的問題,這顯然不利于行政機關在履職過程中對民事法律規則的理解和適用,也不利于未來相關行政機制的完善與政府責任的落實。輔助性原則是指為保證國家介入的正當性,對于個人或社會不能從事的經濟活動領域,國家予以介入的原則。二戰后,國家輔助主義在公法領域逐漸流行,其強調的個人責任的優先地位為私營經濟發展提供了理論基礎。德國行政法學家福斯多夫在“生存照顧理論”的基礎上提出了現代輔助性理論,認為行政權力在建立此服務關系時,采用公法或私法的形式,要按照事項的性質來確定,不限于公法的方式,但是卻要依賴公法來確保人民的分享權。[15]輔助性原則的內涵可以概括為三個方面:一是“自我負責—輔助義務”的國家介入準則,即輔助性原則的基礎是首先強調個人自由和理性,個人使命是通過個人的主動行為、個人的責任和社會自律途徑實現的。老年人監護監督中,輔助性原則意味著其他具有監護資格的監護人、社會組織在采取監護措施方面的優先性,只有在私權監督人無力獨立承擔責任,國家才有輔助義務。二是國家義務不能替代個人義務。輔助性原則并非要求國家介入代替私人義務,而是強調國家義務承擔與私人自治的合理責任分擔。“通過輔助性原則明確國家承擔照護的輔助性責任,避免因政策易動造成國家責任的脫離;在任務實現程度上,輔助性原則提供由弱到強的任務光譜。輔助性原則追求的是任務實現,而不是保障任務執行的完美性和有效性”。[16]三是遵循國家義務的管轄規定,即下一級政府無力承擔時則由上級政府再介入。輔助性原則最初運用于西方處理央地關系方面,在保障地方自治和處理公共事務中發揮了一定作用。如德國政府通過《長期照護質量確保法》的實施,解決了單純依靠較低科層的長期照護機構所無法解決的照護質量問題,實則是職能的轉變。[17]此外,德國還設立了地區監護機關的監督權,根據《德國民法典》規定,有償執行監護的人必須每年向其所在地或者住所地的轄區照管機關匯報其具體監護事項。通過這種方式,地區監護機關對意定監護人進行直接監督。
(二)輔助性原則與老年人監護監督中行政介入的理論契合
⒈特征的相似性。根據《民法典》規定,老年人監護監督主體包括基于親情關系的法定監督人、基于公益性或專業性特征的社會監督人和基于公共屬性的行政監督人。作為救濟性監督,行政機關處于老年人監護監督主體“有關個人或者組織”的順位末端。實踐中,雖然行政機關對于老年人監護監督負有責任,但是其介入應堅持老年人意思自治優先和社會組織次之介入的原則,這與輔助性原則“自我負責—輔助義務”的特征相似。
⒉適用的必要性,即老年人監護監督的行政介入需要引入輔助性原則。《德國民法典》確立的照護措施,是以權利侵害最小化的方式最大化地滿足障礙者的保護需求,顯示了公權力的立法和司法在行使時確保自治與他治的平衡。[18]行政介入如何以“權利侵害最小化”的方式導入,需要輔助性原則來解釋。輔助性原則可以為家庭、社會和國家的權屬分配提供動態分析框架,家庭內部主體的權利需求、公權與私權的界限、司法與行政的分工等均以輔助性原則為基礎。行政機關對于監護人是否存在侵害“被監護人財產權利和身心健康的行為”不應“置之不理”,而應充分發揮行政主體“組織、協調、指導、督促”的職能,進行信息搜集、初步判定和應急保障,等等。
⒊效果的相融性,即輔助性原則與老年人監護監督中行政介入的適應性。首先,行政介入應尊重民事主體意思自治。人類的感知、判斷、行為活動都應以自我決定的方式表現。通常情況下,民事主體對于監護人決定、監護事務履行享有自我決定權。老年人監護人和監督人應充分利用被監護老年人的剩余能力,選擇較少侵犯其自主決定權的監護措施。其次,行政介入不能取代親權監督和司法監督。“司法的過程不只是單一的依法辦事,還要考慮如何恢復、修復被破壞了的家庭倫理關系,通過司法裁判傳遞新型家庭觀、權利責任觀、文明觀等”。[19]家庭照護遭遇有效性危機時的政策安排是行政與司法介入。在職能分工上,親權監督、司法介入為常規性監督,行政監督為非常規監督,行政機關要與親權監督、司法機關密切配合,協調發揮作用。同時,行政介入的目標不是追求老年人監護全過程的“完美無缺”,而是督促監護人積極履行監護職責。再次,行政介入應注重不同層級行政機關職責配置。老年人監護監督中的行政介入不僅要避免“事權縱向劃分的同質化”現象,還要對政府與部門、部門上下級行政機關的權、能、責進行合理配置。
四、《民法典》時代老年人監護監督行政介入的完善建議
(一)行政介入應以監護監督制度的完善為基礎
一是確立監護監督的必要性原則。老年人監護監督旨在促進監護人積極履職,有效保障老年人權益。為防止監護權濫用,提高監督主體的監督意識,立法應將監護監督作為重要制度予以補充,在法定監護和意定監護中確立監督人制度。法定監護人確立后,其他具有監護資格的個人或組織,依法應當成為監護監督人。意定監護協議要開始實施,必須以選定監護監督人為必要條件。為保障意定監護協議的落實,監護人與被監護人簽訂監護協議后,還應與監督人簽訂監護監督協議。此外,“有關部門指定監護人的,應同時指定監護監督人”。[20]二是明確監護監督主體。通過借鑒國外成熟的立法范例,可以建立監護監督人與監護監督機關相結合的監督機制。老年人監護監督主體包括兩個部分:⑴監護監督人,主要來源于《民法典》第二十八條、第三十一條、第三十六條規定的監護人之外的其他依法具有監護資格的人;對于指定監護則應在監護設立時由監護法庭依法指定或者選任。⑵監護監督機關,既包括作為司法裁判機關的法院,也包括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學校、醫療機構、婦女聯合會、殘疾人聯合會、依法設立的老年人組織等社會組織、民政部門,等等。監護監督機關要建立以司法監督為主導,行政機關與基層群眾自治組織為輔助的監督體系,最大限度保障被監護人的合法權益。三是明確監護監督的具體內容。包括:⑴監督監護人的產生、變更和消滅,監護人缺位時申請重新選任監護人;⑵監督監護人正確履行監護職責,對于監護進行日常督導,審查監護履職情況如醫療單據、財務收支明細等;⑶不當監護行為的發現或知曉,及時發現監護人違反監護義務或監護協議的情況并向相關部門報告;⑷代表被監護人提起相關損害賠償之訴,對監護人的重大民事行為擁有同意權或批準權。監護監督人發現監護人違反監護職責,侵害被監護人合法權益時,有權向法院提起訴訟,解除監護協議、申請撤銷監護人資格以及移送檢察機關提起民事公益訴訟等①。
(二)行政介入完善應以強化民行銜接機制為重點
⒈完善行政介入主體的相關規定。首先,民政部門和《民法通則》《民法總則》草案均規定了其在法定情形下擔任監護人以及監護指定機關。[21]對此,行政規范應主動對接《民法典》規定,對老年人監護的行政監督主體(機構、人員和編制)、行為方式與效力、責任范圍等作出明確規定。在民政部門內部可以設置專門監督機構,負責提供緊急情況救助、監護人資格撤銷申請、公益性養老機構和經營性養老機構的日常監督等工作。如杭州市設置“12345”電話咨詢、投訴舉報,明確各部門的職責及時處理程序。其次,行政介入的事權配置應突出差異性,強化縣級與鄉鎮行政機關權能配置。中央行政機關主要負責宏觀政策、法規制定;省級行政機關主要負責本省政策的制定與實施,指導與監督下級政府實施;市級行政機關主要負責監督與指導下級政策實施;縣級行政機關為重點履職主體,應強化其“監督、服務與保障”的綜合職能;鄉鎮負責日常走訪、資料建檔、緊急救助,等等。對此,南昌、杭州、北京等地出臺的《居家養老服務條例》對于市、縣、鄉鎮行政機關職責范圍作了具體規定。一方面,民政部門要加強對養老服務機構的管理與監督;另一方面,要依據相關法律法規區分民政部門、公安機關、衛生健康等不同機關的監護事項權責范圍②。同時,在老年人監護監督中,對于濫用職權、損害老年人權益、不當干預監護人履職等行為造成嚴重損害后果的行政機關以及相關責任人,應嚴格追究其法律責任。
⒉完善行政協作與信息共享機制。老年人監護監督不是僅僅依靠某一項目、某一部門或某一社會系統來承擔責任,[22]而是需要通過不同機關行政協作與信息共享來促進職能履行與責任共擔。首先,加強行政部門之間的協作。公安、民政等行政機關要加強對于親權監護人、養老機構等主體的強制性和自主性的信息公開、推進監護人共享數據庫建設、跨部門的標準制定③。監護監督的實施應“建立健全在信息交換與溝通、資源投入和共享、權力與責任調整、決策咨詢與參與、政策實施支援體系與網絡建設、政策效果評估等方面的跨部門和跨區域協作的行政統籌機制”。[23]民政部門在指定監護或監護人資格的變更中,要綜合考量監護人的人格品質、經濟和行為等因素,對有家暴、遺棄、吸毒、賭博型犯罪等經歷的人要謹慎列為監護人。其次,增強智能科技在行政監督中的運用。“智能科技公司建立的云數據庫,能夠為老人提供實時的數據傳送和監護,老人佩戴后所有的關于其健康狀態的實時數據經過大數據處理、分析后轉化為直觀化的健康信息,反饋給了監護人”。[24]作為監護監督人的行政機關,可以運用定位系統、電子健康檔案、遠程健康管理等科技手段對親權監護人、養老機構等主體進行監督,對于達不到照護標準的監護人,行政機關可以通過指導、規勸的方式促使其提高監護水平,必要時可以提請法院撤銷監護權。
⒊完善行政走訪機制。《法國民法典》第388條和第416條規定,監護法官與共和國檢察官對其轄區內的監護實行一般監督,需要走訪或派人走訪受保護人以及為之提出受保護請求的人。[25]政府對于不同類型老年人的福利序列、差異化政策制定、監督措施實施都需要以走訪為前提。同時,民政部門走訪有助于調查研究、有效搜集監護人履職的相關情況。此外,行政機關必要時可以委托居(村)委會履行走訪事務,如《杭州市居家養老服務條例》第八條規定,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應采取上門探視、電話詢問等方式,定期探訪高齡、獨居、特殊困難等居家老年人。根據“委托—代理”原則,居(村)委會未履行受托事項的,應由民政部門承擔責任。同時,走訪職責是民政部門的一項行政職責,相關工作人員瀆職的,應受到行政處分或者考核上給予較低的評價。
(三)行政手段的適用應針對具體個案的特點
⒈針對履職不當行為的類型化介入。具體而言,針對違反注意義務行為,行政主體可以通過提醒、談話、宣傳等方式促進監護人認真履職;針對怠于履職行為,行政主體可以通過教育、規勸等方式促進監護人積極履職。行政主體發現監護人嚴重侵害被監護人權益的,應及時申請監護人資格變更、強化對被監護人緊急照護等。
⒉針對不同監護對象的行政介入。其一,對于親權法定監護,行政介入應秉持介入范圍的“負面清單”,發現監護人具有嚴重監護不當的行為,行政機關應申請撤銷監護資格以及履行緊急救助義務。其二,對于意定監護人履職不當的,行政主體除了有權督促監護人適當履職之外,還可提起解除監護協議之訴、代位提起違約之訴與損害賠償之訴。其三,對于養老機構監護的行政介入,應通過事前行政許可、事中行政檢查以及事后的行政處罰等方式進行全面監督。
⒊根據老年人行為能力差異確定不同的介入強度。如日本設立了監護、保佐、輔助三個制度;《德國民法典》規定,法官可以根據每個被照管人的具體情況裁定具體的照管范圍。未來要著眼于我國老年人監護監督概念的完善,一方面,應將低級監護制度與行為能力脫鉤,剪斷監護與行為能力的關聯;另一方面,應根據老年人的具體辨識能力程度,設立不同層級的照管類型。同時,政府應根據老年人失能失智水平設計不同的照護模式,重點關注失能失智老年人的監護監督問題,加強長期照護制度與服務體系建設。總之,行政介入應秉持“尊重老年人意愿與利益最大化”原則,對于不同的照管對象,設置不同的主體、形式和范圍。
【參考文獻】
[1]劉金霞.試論我國成年監護制度的立法完善[J].北京社會科學,2012,(4):16-21.
[2]德國民法典[M].陳衛佐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6:517.
[3](美)約翰·羅爾斯.正義論[M].何懷宏等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37.
[4]楊立新.我國《民法總則》成年監護制度改革之得失[J].貴州省黨校學報,2017,(3):23-29.
[5]羅豪才,孫琬鐘.人民法院案例與評注[M].北京:法制出版社,2006.轉引自朱旭娟.論我國現代成年監護制度的完善[J].西部法學評論,2008,(S1):275-295.
[6](美)E·博登海默.法理學,法哲學與法律方法[M].鄧正來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0:52.
[7]胡玉鴻.人權視野中的弱者保護[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2:261.
[8]于沛霖.“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之法律關系解讀[J].法學雜志,2007,(6):28-31.
[9](奧)凱爾森.法與國家的一般理論[M].沈宗靈譯.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6:87.
[10]上官丕亮.論國家對基本權利的雙重義務——以生命權為例[J].江海學刊,2008,(2):150-155.
[11]唐冬平.憲法如何安頓家——以憲法第49條為中心[J].當代法學,2019,(5):56-66.
[12](英)亞當·斯密.國有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下)[M].郭大力,王亞楠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25-284.
[13](英)馬丁·洛克林.公法與政治理論[M].鄭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237.
[14]楊立新.《民法總則》制定與我國監護制度之完善[J].法學家,2016,(1):102-103.
[15]陳新民.公法學札記[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84.
[16]詹鎮榮.補充性原則[J].月旦法學教室,2003,(12):34-35.
[17]齊天驕.德國政府在長期照護服務中的職能演化——以輔助性原則理論為視角[J].德國研究,2020,(1):39-54.
[18]李霞.成年監護制度的現代轉向[J].中國法學,2015,(2):199-219.
[19]趙樹坤,殷源.老年人贍養權益司法保障與修復型正義——以2013—2018年司法裁判文書為研究對象[J].人權,2019,(4):53-70.
[20]陳圣利.預防性監護監督制度的構建——基于社會正義與制度成本的均衡考量[J].北方法學,2018,(2):79-88.
[21]劉劍文,侯卓.事權劃分法治化的中國路徑[J].中國社會科學,2017,(2):103-208.
[22]劉金霞.監護監督的必要性及其制度構建[J].西安電子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1):64-69.
[23]胡湛,彭希哲.應對中國人口老齡化的治理選擇[J].中國社會科學,2018,(12):134-155.
[24]丁建定.中國養老服務發展研究報告(2018)[M].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8:15-20.
[25]法國民法典[M].羅結珍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114-164.
(責任編輯:苗政軍)
Research on Administrative Intervention of Elderly Guardianship
and Supervision in the Era of Civil Code
——An Analytical Perspective Based on the Principle of Subsidiarity
Pang Peng
Abstract:Article 36 of the civil code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establishes a guardianship and supervision system of “focusing on private supervision,participation of social organizations and disclosure by administrative organs”.In practice, China's guardianship and supervision system still has the problems of structural imbalance and vague administrative intervention.As the basic principle of dividing state and social authority,the auxiliary principle can theoretically explain the function orientation of administrative organs in public services and promote the “dynamic balance between private law autonomy and state intervention”.Based on the perspective of auxiliary principle,the administrative intervention of elderly guardianship and supervision should pay attention to the improvement of the connection mechanism between people and behavior and the application of specific case analysis on the basis of improving the guardianship and supervision system,so as to promote guardians to actively and properly perform their guardianship duties.
Key words:civil code;monitoring of the elderly;administrative supervision;principle of subsidiar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