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奇
明明只有幾百萬元的實際銷售額,賬目上卻有幾千萬元的流水。在兩年多的時間里,這個職業(yè)“刷單”團伙幫助國內多個知名電商平臺上的多家商戶虛增交易流水,偽造虛假的業(yè)務量。
與常見的“刷單”不同,某刷單團伙獲利主要源于向刷手收費,有時還主動為商家墊錢。反常行為的背后,其實是該團伙打造了一條以“刷單+套現(xiàn)”為核心的非法黑灰產業(yè)鏈。經查,團伙主要成員陳某的涉案金額就超過了14億元。
上海市靜安區(qū)人民檢察院審查后認定,犯罪嫌疑人潘某、陳某等9人采用上述方式非法從事資金支付結算業(yè)務,通過按比例向付款人收取“套現(xiàn)手續(xù)費”等方式從中獲利,已涉嫌非法經營罪。2021年8月9日,上海市靜安區(qū)人民檢察院以非法經營罪對陳某等9人提起公訴。11月9日,法院以非法經營罪判處主犯陳某有期徒刑5年9個月,并處罰金。其余8人被判處有期徒刑5年3個月至1年不等,并各處罰金。一審判決后,被告人服判未上訴。
2018年,“新零售”概念廣受追捧,但隨之而來的是電商平臺對銷售量的更高要求。“電商平臺對‘新零售’商家的成交額有要求,達到了就能享受平臺的補貼,達不到就將面臨被降權等處罰。”一家家居裝潢店老板說,以“雙十一”為例,當天店里的銷售額只有幾百萬元,但平臺的要求卻是幾千萬元,“為了達到這個目標,我們選擇了找人‘刷單’”。
“刷單”就是各環(huán)節(jié)事先串通好,由“刷手”在網店下單并給出好評,商家發(fā)出空包或直接不發(fā)貨,再通過另外的渠道將“刷手”付的錢退回。在這個過程中,商家獲得了銷售量、好評乃至電商平臺的補貼,“刷手”能從中獲得一定的傭金。
這些商家找到的“刷單”渠道正是潘某。據(jù)潘某到案后的供述,生意好時,他同時承接了十幾家店鋪的“刷單”業(yè)務。但是,潘某手里有商家,卻沒有足夠的“刷手”資源,經江某居中聯(lián)絡,潘某和陳某等人建立起聯(lián)系。據(jù)陳某供述,他手中掌握著大量“刷手”資源,其下線還有多名“刷手小組負責人”,小組長對接數(shù)量逾百人的“刷手”。

線上購物謹防“刷單”行為 (圖/視覺中國)
“刷手”會根據(jù)收到的需求到指定的網店進行支付,商家在收到錢后,會將錢款直接轉給陳某或者打到指定賬戶,最后錢會回流至“小組負責人”各自控制的“刷手”。按照事先約定,商家也會支付一定的“好處費”。
這些“刷手”中有不少人本身有著正當工作,甚至是寫字樓的白領,他們在“刷單”過程中,并未收取“好處費”。他們之所以成為“兼職刷手”,為的是獲得信用卡的年費減免和積分兌換獎勵。
今年1月,接到舉報線索的上海警方順藤摸瓜,一舉搗毀了這一職業(yè)“刷單”團伙。辦案人員對犯罪團伙使用的移動通信設備、用于記錄資金流水的電子賬目和微信聊天記錄進行梳理,順著涉案資金的流轉,將更多涉案人員和相關證據(jù)材料進行了固定。
辦案人員在對犯罪團伙涉案資金進行梳理時發(fā)現(xiàn),犯罪團伙末端大量的“刷手”,不僅沒有獲得“傭金”,甚至還要繳納一定的費用。這些“刷手”為什么要做這種得不償失的事情呢?
用現(xiàn)金和存款進行“刷單”的“刷手”無須支付費用,而用信用卡等透支額度方式支付的“刷手”卻需要繳費。原來,“刷手”參與“刷單”的原因并不相同,除了少部分人想通過“刷單”來獲得信用卡積分外,大部分人其實是為了通過“刷單”實現(xiàn)信用卡“套現(xiàn)”,他們也是犯罪團伙的“客戶”。
在犯罪團伙設計的黑色產業(yè)鏈中,商家和招募的“刷手”均具有雙重身份,前者既是“刷單”受益者,又是犯罪嫌疑人實施“套現(xiàn)”行為的平臺提供者;后者既是“刷手”,又是“套現(xiàn)”獲取現(xiàn)金流的受益者。商家的利益驅動點在于提升銷量、獲取好評、網絡引流,以及后續(xù)在入駐平臺續(xù)約時獲取優(yōu)惠合約條件等;“刷手”的利益驅動點在于獲取現(xiàn)金流、獲取信用卡積分等。犯罪團伙寄生其中“左右逢源”,上賺商家、下賺“刷手”。
2022年2月,案件移送到檢察機關。在審查批捕期間,案件的承辦檢察官對案件進行了梳理。
檢察官在對不同犯罪成員的涉案金額進行審查時,發(fā)現(xiàn)線上商戶均由潘某進行對接,“刷單”金額共計1.8億元,但是負責運營“刷手”團伙的陳某涉案金額已經超過了14億元。僅有1.8億元的“訂單”,卻有14億余元的“刷單”金額,這中間絕大部分的虛假交易是在哪里完成的呢?
為了找到答案,檢察官再次逐一翻看了刷手提供的證據(jù)材料,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她找到了一張交易截圖,在名為某某大盤雞的商鋪內,單筆交易額竟達到了4.6萬元。大量的套現(xiàn)有可能通過線下店鋪收款完成。順著這個思路,檢察官對于司法審計進行引導,要求他們對賬目中線下店鋪的大額異常訂單進行整合。
在匯總后發(fā)現(xiàn),涉案的數(shù)碼手機店、網吧、餐飲店鋪等每個月的收款流水竟達千萬元,且大都集中在某省份的幾個區(qū)域內。對此,檢察官著重進行了訊問,根據(jù)犯罪團伙成員交代,該團伙在某省的多個地區(qū)找了諸如浴場、餐廳、小賣部等幾十家不再經營的線下門店信息,在進行登記注冊后,冒用商戶門店的付款二維碼,供自己的“刷手”掃碼套現(xiàn)。
但是,從事資金結算的機構通常都有自己的監(jiān)管體系,如此異常的訂單和資金流水是如何躲避監(jiān)管的?在向公安機關列舉的繼續(xù)偵查的主要事項和工作中,檢察官把焦點指向了幫助收集門店信息的曹某、張某等人,要求著重查明上述人員具體行為及獲利情況。
進一步獲取的證據(jù)顯示,張某在整個“套現(xiàn)”行為中的獲利比例較高,與他最初描述自己在犯罪過程中所起到的作用不符。深挖之下,辦案人員發(fā)現(xiàn),張某其實還有一個“隱藏”身份——他還是線上支付平臺的“兼職拓展員”,負責涉案地區(qū)線下商戶的注冊、審核等。正是在張某的縱容和幫助下,犯罪團伙才能夠在線上支付平臺順利注冊大量線下商鋪,并實際控制這些商鋪的線上支付賬號用于“套現(xiàn)”業(yè)務。
不僅如此,張某還有調低掃碼支付費率的權限,面對大額的資金流水,張某只要微調費率便能大幅增加犯罪團伙的盈利。此外,張某之所以能拿到相對較高的獲利比例,還因為他負責犯罪團伙的“風控”工作,是支付平臺的“內鬼”。在團伙實施信用卡套現(xiàn)時,張某會實時監(jiān)控支付狀態(tài),當錢出現(xiàn)掃碼后沒有立刻到賬等異常狀況時,其會通知團伙停止掃碼,并迅速將這些賬戶中的錢進行轉移。
檢察官想借這個案件,在這里提醒大家,從市場秩序的角度,“刷單”行為對市場的有序性、公平性均造成了危害。《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等法律法規(guī)均明確禁止虛假交易行為,而其中部分行為甚至會構成犯罪。
如果以“刷單”為名從事非法資金結算業(yè)務,擾亂市場秩序達到情節(jié)嚴重的,涉嫌非法經營罪。本案的9名被告人中,主犯陳某涉案金額超過14億元,被判處有期徒刑5年9個月,并處罰金60萬元。潘某涉案金額達1.8億元,被判處有期徒刑5年3個月,并處罰金18萬元。內鬼張某涉案金額達5億元,被判處有期徒刑3年3個月,并處罰金50萬元,曹某涉案金額達7000萬元,被判處有期徒刑1年2個月,并處罰金10萬元。還有幾人原本是“刷手”,他們與陳某等人共同實施非法經營行為,居中聯(lián)絡、發(fā)展下線“刷手”等,情節(jié)嚴重,構成犯罪。
同時,檢察官還想提醒大家,“套現(xiàn)”型“刷單”行為還妨害了信用卡管理秩序,其中部分行為涉嫌刑事犯罪。有些“刷手”為了“套現(xiàn)”,注冊了多張信用卡,還款時拆東墻補西墻。如果“刷手”本身不具備足夠的償還能力,存在惡意透支行為,還涉嫌信用卡詐騙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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