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南京亭式建筑彩畫中旋子彩畫紋樣流變初探
——以南京靈響亭為例

文／金 群 南京工業大學建筑學院

郭華瑜 南京工業大學建筑學院

引言

南京在中國的歷史上一直占有非常特殊的地位，其在傳承中華民族傳統主流文化的同時，也一定限度地接納且吸收了部分外來異族文明的輸入。在西方文化進入中國之前，作為長江文明與黃河文明的交匯處的南京自然見證了無數南北征戰；而到了之后《南京條約》簽訂于此，以及往后的國民政府“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城市近代化建設，《首都計劃》中“中國固有之形式”的實施，這些都形成了南京包容接納、獨具特色的建筑風貌以及文化內涵，無不體現“中西兼容”的特征。而附屬于建筑上的建筑彩畫隨著城市的近代化與發展，也逐漸由傳統的木構建筑防腐與裝飾以及官本位的等級思想的體現，到新材料與新技術的引進，變成幾乎僅是飾面藝術的表達以及人人平等的思想觀念下自由、解放的裝飾圖樣設計。

20 世紀近代南京的建筑彩畫發展，正是彩畫的功能性與文化性不斷碰撞、協調結合的特殊時期，這時期建筑彩畫的紋樣構圖以及文化內涵正悄悄嬗變，值得我們去關注并厘清脈絡。近代彩畫整體沿襲并傳承明清彩畫的范式，其中旋子彩畫最為緊密，并且在建筑的應用上也是最為廣泛的。故筆者希望通過南京近代亭式建筑彩畫的分析整理以及歸納研究，對傳統彩畫中旋子彩畫的發展與演變做剖析，對近現代旋子彩畫紋樣的類型以及流變進行初步的解讀。

1 旋子彩畫的近代化演變

1.1 旋子彩畫概述

旋子彩畫是清代建筑彩畫中的一類彩畫，其應用十分廣泛，紋樣種類繁多，且有嚴格的等級制度。旋子彩畫主要繪制于建筑的梁枋之上，以青綠設色為主，線條則用金線或墨線勾勒。旋子彩畫的圖案為旋渦狀的幾何花瓣圖形包絡旋眼，旋眼外圈由三層旋花圖案組成，最外一層稱作一路瓣，依次為二路和三路瓣；一般由整個旋花圖案與兩個半圓旋花圖案組成單元，俗稱為“一整兩破”。當梁枋較短時，用旋子相套疊，彼此遮去了一部分花心和勾卷瓣的做法稱為“勾絲咬”。而當找頭長度介于“一整二破”與“勾絲咬”之間時，彼此僅遮去幾片勾卷瓣，而花心均很完整，則采用“喜相逢”。在一整與二破之間也會加一道或兩道旋狀花瓣，分別稱為“加一路”“加二路”。

1.2 彩畫的近代化過程

建筑彩畫在傳統建筑裝飾中起著保護建筑主體以及美化建筑的作用，而到了近代建筑的裝飾運用中仍不失其重要的地位，其深厚的文化底蘊以及獨具匠心的絢爛色彩，為近代民族建筑的裝飾增色不少。起初主要的功用是為了保持木構建筑主體的防潮以及防腐，后來經過一代又一代建筑彩畫工匠的技藝創新與傳承，其文化內涵以及人文情懷、藝術創作不斷得以升華。

較特殊的是出現在近代民國之后，中西方文化交融下建筑彩畫樣式的變體。建筑彩畫打破了等級制度的桎梏，不再是封建王朝官本位的等級象征，自由開放的設計風格使得近代南京建筑彩畫構圖以及紋樣設計變得自由奔放，尺寸比例、尺度以及構圖等都與傳統建筑彩畫有著明顯的區別，重大的宮殿設計不再刻意追求彰顯等級制度的龍鳳圖案，轉而以清新自然的博古、植物圖案代替，如美齡宮（圖2）。

圖1 清代梁枋旋子彩畫（圖片來源：《中國清代官式彩畫技術》）

圖2 美齡宮旋子彩畫（圖片來源：作者自攝）

彩畫紋樣、構圖設色以及線條的組合等等也變得更加概括簡練，近代彩畫在枋心、找頭、盒子、箍頭等部位的圖案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簡化。我們不難看出，近代彩畫更多的是設計者去裝飾建筑空間，不再有古代傳統的高級等級寓意，根據不同使用需求因地制宜，相應改變，既體現了民族風格，又頗具時代感。

2 南京的亭式建筑彩畫

民國時期亭式建筑受西方建筑文化的影響以及西方新式建筑材料的引入，亭子的筑造方式與工藝也不局限于傳統木構的做法，紛紛采用鋼筋水泥澆制的混凝土框架結構。在建筑裝飾上也引入了一些西方的雕刻藝術，諸如羅馬柱式等等。即便如此，民國時期絕大部分的亭式建筑其風格以及構造形式仍采取中國傳統的樣式，其飾面仍采用傳統建筑彩畫的繪制工藝與紋樣，這在南京現存的近代亭式建筑中就可見一斑。

2.1 靈響亭旋子彩畫比較

靈響亭位于南京紫金山靈谷寺景區入口大門西側，始建于1934 年，亭為六角形，重檐尖頂，琉璃瓦覆面，12 根立柱支撐。亭內橫梁、額枋、藻井、雀替皆飾以彩畫；靈響亭在彩畫設計上顯得活潑自由，旋子紋樣既有傳承清代官式彩畫的部分，同時也進行了一定的簡化與創新，下文便列舉了幾點靈響亭旋子彩畫相較于清代官式的異同。

靈響亭旋子彩畫的紋樣是一整二破加金道觀旋花，清代旋子彩畫的方心頭一般采用一坡二折內扣外弧式畫法，而靈響亭的畫法也與清式做法無二，遵照清式的畫法樣式；清代旋子彩畫的方心，與明代畫的相比較短，較嚴格的一般占構件開間的 1/3 長，靈響亭的旋子彩畫亦符合清代官式彩畫中“分中”“分三停”的構圖格局方式；在箍頭線與盒子的畫法上同樣也遵守清代官式的繪制形式。

清代初期旋子彩畫旋花瓣路數很多，一般采用五路，而到了清代的中晚期，旋子彩畫的畫法也已日趨規范化，整團旋花外輪廓線與構件邊成60°角，內角成120°角，一般于六邊形內繪制。旋花在寬構件上會畫三路，窄構件畫兩路；故建造于民國初期的靈響亭首先沿襲了清代末期的旋子彩畫畫法，整團旋花外輪廓線符合等邊六邊形構圖，但同時也做了進一步的簡化，旋花的輪廓線變得模糊，整體外輪廓更加趨近于一個圓形；找頭處亦能看出相較于清式的轉變，皮條線采用圓弧海棠盒狀的畫法，一改清代常用的一坡兩折，取外弧內扣式畫法；找頭的梔花也作省略，采用青色退暈處理。清代旋花心的設計開始極大抽象化，已很難想象為花心，而靈響亭的旋花花心則更甚，采用黃色涂料填實，鑒于民國時期的中山陵附屬建筑建造預算有限，簡化的彩畫飾面應是出自此緣由。枋心內的紋飾既有選擇繼承早期的基礎上簡化的寶珠吉祥草枋心，表達美好的寓意，同時下檐枋也會選擇繪制民國近代新式的宋錦方心，富有時代印記（圖3）。

圖3 靈響亭外檐旋子彩畫（圖片來源：作者自繪）

2.2 近代南京彩畫樣式對比

近代彩畫相較于傳統封建王朝時期有傳承也有不同，主要區別可分為以下幾點：

（1）傳統的建筑彩畫遵從嚴格的等級制度，是按照法式制度以及封建思想要求下的嚴謹的程式化設計，我們可以看到各種彩畫的構圖比例、紋樣的選擇、色彩的選用都是有一定的條件束縛。因此，傳統建筑彩畫的圖案樣式顯得嚴格有序。而近代彩畫設計則相對自由，在傳統的技藝與繪制方式前提下，簡約的圖案設計與繪制元素的選擇，展現了民眾喜聞樂見的生活情趣。

（2）在色彩方面，近代彩畫在色調的選擇上會顯得更加淺顯，風格趨向淡雅，與傳統彩畫深沉厚重的色調形成了鮮明的對照。近代彩畫一般多運用二色、三色的色彩，有時也用四色，如靈響亭退暈色彩的變化程度也以三色為主，退暈色彩深淺和變化程度都趨于溫和。而在色調的變化上，近代新式彩畫還強調冷暖色的變化，以適應不同效果的空間裝飾。

（3）近代新式彩畫在構圖上，大小線條、花紋樣式都趨于簡練概括，不再如傳統般追求細致刻板，如在枋心之中，往往采用素枋心，不設紋樣，抑或采用簡化的枋心紋樣，在華僑招待所與勵志社東部禮堂上的新式彩畫可以看出（圖4）。而傳統彩畫則會大量地運用龍鳳錦等裝飾；在其他部位諸如找頭、盒子、箍頭等也同樣予以盡可能的簡化，有些則接近明、宋式彩畫的處理手法，絕無清式彩畫繁密的花紋式樣。

圖4 近代南京彩畫對比（圖片來源：作者自繪）

結語

近代南京亭式建筑彩畫經由清代旋子彩畫的演變，相較于清代官式彩畫的完善形制，近代建筑彩畫具有構圖簡明、設色鮮明、紋樣干練的藝術特點；梁枋彩畫整體構圖布局上，枋心與找頭基本符合分三停的比例規則，其發展過程仍然體現傳統建筑彩畫的規范與秩式。故筆者認為近代亭式建筑彩畫的紋飾特征可以反映出清后期彩畫以及民國時期一種主流趨勢——即吸納西方外來文化以及人本思想下的自由發展，藝術效果上也反映了靈動簡練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