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洋 王伯承

〔摘要〕在鄉村振興戰略實踐中,駐村幫扶干部作為行動者的主體性遭遇一定程度的現實遮蔽,即國家治理的整體性、統一性遮蔽了駐村幫扶工作內容及績效的差異性和多樣性,以及在駐村幫扶制度結構提供重要資源基礎上,駐村干部全然奉獻的主體性行動仍有待進一步關注。通過對 G 省直單位駐村幫扶實踐進行個案研究發現,盡管駐村幫扶干部受到科層、資源、治理等結構性約束,但他們能夠利用制度優勢、資源優勢和專業優勢,積極發揮主體優勢為助力鄉村振興提供能動性保障。同時,駐村干部運用個人資本和個人社會資本打造村域內外的組織聯結、資源聯結和利益聯結,充分展現幫扶行動的主體性、能動性,為順利助推鄉村全面振興補充了強勁的主體能量。
〔關鍵詞〕駐村幫扶干部;鄉村振興;主體優勢;能動性聯結;主體性
〔中圖分類號〕 C912?? 〔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1008?2689(2022)01?0111?08
一、問題提出:鄉村振興中駐村幫扶干部被遮蔽的主體性
黨的十九大提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并成為新時代做好“三農”工作的總抓手。2018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意見》進一步聚焦鄉村振興戰略,提出建立選派第一書記工作長效機制[1]。習近平[2]總書記在全國脫貧攻堅總結表彰大會上強調,“要堅持和完善駐村第一書記和工作隊、東西部協作、對口支援、社會幫扶等制度,并根據形勢和任務變化進行完善”。黨和國家自上而下從各層級、各幫扶單位向鄉村選派“第一書記”、工作隊員等駐村幫扶干部,成為精準扶貧以來國家深度介入鄉村基層社會的有效手段,肩負起全面推進鄉村振興的重要使命。截至2021年8月底駐村干部基本輪換完畢,全國在崗駐村工作隊17.2萬個,駐村干部56.3萬人,有665名駐村干部在幫扶一線奉獻了寶貴生命。在進入鄉村振興階段駐村幫扶制度接續運行下,這些奔波于鄉村振興建設一線的廣大駐村幫扶干部理應獲得更多關注。
然而,在鄉村振興戰略實踐中,駐村幫扶干部作為行動者的主體性卻遭遇一定程度的現實遮蔽。其一,國家治理的整體性、統一性遮蔽了駐村幫扶工作內容及績效的差異性和多樣性。脫貧攻堅作為鄉村振興的重要基礎[3],在奪取整體性偉大勝利背后,實際上蘊藏著廣大幫扶干部多元化、差異化的行動實踐及效能產出,進入鄉村振興全面推進階段,不同層級、不同單位的駐村干部所附帶的資源及其行動力轉化的差異性,在駐村幫扶制度的整體實踐下仍未能充分體現。其二,在駐村幫扶制度運行下,自上而下的制度結構與科層結構在確保政策逐級落實與提供重要資源支持的同時,對駐村干部的實際幫扶行動也形成一定的結構性約束,使得他們全然奉獻的主體性行動實踐未能在公眾面前淋漓盡致地展現。駐村干部在幫扶行動層面實際上已經超越了一般意義的運動式治理意涵,能夠超額完成本職工作和任務要求,高度彰顯奉獻精神,將國家引領鄉村治理的重大戰略意義化為己任,積極利用個人社會關系網絡資源增益幫扶鄉村發展實踐。盡管部分幫扶干部以各級表彰、先進事跡等形式獲得承認,但對于廣大駐村干部整體而言,這種主體性的行動超越仍有待進一步關注。
(一)既有研究梳理
通過對以駐村“第一書記”、駐村工作隊為代表的駐村幫扶干部研究梳理發現,已有研究主要以精準扶貧以來的國家貧困治理為背景,對駐村幫扶干部制度的運行機制、存在困境、效用發揮等方面給予重點關注。圍繞駐村“第一書記”制度實踐,先后提出了“接點治理”[4]、“雙軌治理”[5]、“雙軌雙層治理”[6]等分析框架,作為理解駐村干部領銜鄉村貧困治理的不同切口。在問題性質層面,駐村幫扶干部既面臨自身的工作困境[7],也存在介入鄉村治理所凸顯的問題[8]。而在效用發揮層面,駐村工作隊肩負改善干群關系、增加社會資本與助推收入增長的重要功能[9]。現有研究對駐村幫扶干部參與貧困治理討論居多,而對駐村干部推進鄉村振興的探討仍顯不足。
在前述研究基礎上,部分學者開始將駐村幫扶的討論投射于鄉村振興背景之下。羅興佐就鄉村振興對黨和政府明確的新任務和新要求,提出完善駐村干部制度的可行路徑[10]。張登國關注了青年“第一書記”參與基層治理推動鄉村振興的維度、困境及路徑[11]。有研究則聚焦駐村幫扶行為的影響因素,體現為村級組織治理資源、“治權—治責”[12],以及鄉村社會內部利益抗衡的復雜性[13]。駐村幫扶制度實踐下的結構性影響得以呈現,學界逐漸轉向對駐村干部主體的討論,重點圍繞駐村干部留任參與鄉村振興意愿[14]、駐村隊員勝任力[15]、駐村“第一書記”領導能力[16]等主題進行了深入分析。伴隨駐村干部主體研究的進一步聚焦,有學者提出從“行動者”視角審視鄉村振興中駐村“第一書記”能動性發揮的呼喚[17],并通過目標粘合、資源粘合與利益粘合,駐村第一書記能夠凝聚主體、重塑鄉村治理結構以助推鄉村振興[18]。至此,盡管少數學者對鄉村振興實踐下駐村干部主體行動的描繪逐步清晰,但對深受制度結構影響之下駐村干部行動的主體性、能動性的關注仍不夠充分,討論亦不夠深入。
(二)研究思路
伴隨我國鄉村治理重心由貧困治理向全面推進鄉村振興進行戰略調整,駐村干部的幫扶工作方向和內容也隨之面臨新要求。駐村幫扶一直被學界視為黨和國家從外力“直插”鄉村基層社會的重要手段,制度、科層、權力等結構性因素充分釋放,實際上帶有一種自上而下、由外向內的結構特征。然而,已有研究更多聚焦于駐村幫扶在制度運行下遭受的結構約束,以及將駐村幫扶效能歸功于制度優勢的轉化,只看到了宏觀結構層面的績效產出,卻相對忽視了結構規約背后駐村干部主體性行動的微觀實踐,以及對實際幫扶效果轉化的重要作用。基于此,現進入鞏固拓展脫貧成果與接續鄉村振興的過渡階段,駐村幫扶干部的主體性行動與外部結構性要素呈現何種樣態?幫扶實踐面臨哪些結構性困境?駐村干部又如何突破困境而展開行動回應?這些問題有待關注和進一步厘清,以促使駐村幫扶在建立長效機制基礎上,為鄉村全面振興提供源源不斷的推動力。
本文選擇以 G 省直單位①及派出駐村幫扶干部為調查對象。G 省位于我國西南民族地區,過去受耕地資源緊張與交通不便等條件限制而貧困歷史悠久,精準扶貧以來一直是我國脫貧攻堅的主戰場,也自然成為接續推進鄉村振興任務異常艱巨的重要地域。G 省直單位開展駐村幫扶最早開始于2012年,自2013年起不斷擴大駐村幫扶隊員規模,截至2020年底共累計選派50余名教師擔任幫扶縣域內的駐村“第一書記”,并成立駐村工作隊。脫貧攻堅時期,駐村幫扶干部主動對接幫扶單位和單位內部幫扶集團的資源支持,以及發掘與利用個人資源網絡,順利完成徹底消滅絕對貧困的國家使命,現階段 G 省直單位繼續增派駐村幫扶干部協同指導幫扶村域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基于此,本研究通過對鄉村振興實踐下駐村幫扶干部被遮蔽主體性的現實拷問,厘清幫扶行動遭遇的結構性困境,旨在探尋駐村幫扶干部努力突破結構性困境助力鄉村振興的主體行動邏輯。如圖1所示,駐村幫扶干部作為連通國家與基層上下、村域內外的聯結點,能夠自主利用自身職位和派出單位現有優勢進行資源對接和具體幫扶,同時憑借自身個人資本與社會關系網絡對推進鄉村振興重點面向形成補充,從“公私”兩條線上提升和優化自身駐村幫扶效益,為新時期鄉村振興戰略的順利推進提供了強大的內生動力。
二、駐村幫扶干部鄉村治理行動面臨的結構性困境
結構與能動一直是西方社會學創立以來不可繞過的中心議題。結構與能動爭論的焦點在于兩者的“天平”上孰在主導與發揮重要作用。“結構論”認為結構是獨立于個體外在并影響個體行動的外部環境因素,是形塑個體性情與個體能動的社會化力量,而“能動論”則強調個體具有獨立選擇與展開自己行為的能力,并不受結構的影響[19]。然而,在駐村幫扶實踐場域,駐村幫扶制度自上而下的推進落實中容易引發結構性要素不均衡、不對等問題,誘發科層、資源和治理等方面出現結構性困境,對駐村幫扶干部參與鄉村治理的實際行動造成結構性約束,并有礙于鄉村治理向鄉村振興重心轉移的順利銜接。
(一)科層結構壓力下行與鄉村基層組織整合力不足
科層制是韋伯眼中最合理的組織形態。我國龐大的科層組織對國家各方各面產生重要影響,任何一項政策都必然經歷科層體系的“檢驗”與“磨練”,“在維護利益的普遍前提下,科層組織的結構性特征決定著各個部門的行動路徑及其在政策執行過程中的相互關系”[20]。伴隨駐村幫扶政策的完善與執行,駐村幫扶干部作為科層組織結構運行的基層責任人,不僅接受派出單位的直接領導,成為治理村域干部也需接受地方政府領導和任務指派。科層結構奉行工具理性的運行邏輯,映射到駐村幫扶的行動目標層面,鄉鎮政府重在“承上啟下”地落實鄉村振興政策和有序推進鄉村振興,而幫扶單位則更強調盡好完成幫扶任務。二者雖然在最終推進方向上有所交集,但組織結構、目標和激勵之間的現存差異對駐村干部構成約束與“雙重壓力”,駐村干部作為“接點式”的壓力下行集聚容易對幫扶實際行動與治理效益產生一定梗阻。駐村幫扶干部作為鄉村治理的領頭雁,既要負責與村干部協同處理村域公共事務,又要承擔“雙重領導”體制內部的諸多行政工作,工作任務繁重而尤顯分身乏術。有研究表明,貧困治理階段駐村干部難免遭受自上而下的科層壓力,層層加碼的脫貧管理、過度留痕的文牘主義等主體壓力困境愈發凸顯[21]。部分受訪駐村干部表示,脫貧攻堅時期不同層級的各類常規工作督導、檢查和考核比較頻繁,甚至一天最多需接受四項檢查。這種科層壓力集聚進一步分散駐村干部凝聚基層黨組織建設的核心專注力,加之因務工和搬遷的“流動黨員”增多,導致部分鄉村基層黨組織整合力不足,黨組織活動內容和形式受限,進而造成基層黨組織的整合與輻射功能難以充分發揮。
(二)政策資源落實的延滯性與要素配置不均衡
政策資源是國家介入地方治理和實現治理效能轉化的重要保障。然而,在駐村幫扶實踐層面,國家雖通過相關制度設計為駐村幫扶干部明確行動目標,但地方理應提供的行動保障卻尚未形成體系化的制度安排[22],配套政策與資源在落實到基層的過程中出現延滯。這種滯后性使得駐村幫扶工作在響應國家號召與基層治理實踐上產生張力,表現為幫扶工作內容未能根據政策目標調整同步發生重心轉移,正如部分受訪駐村干部所言,現階段仍以鞏固脫貧攻堅成果為主要工作內容。與此同時,駐村幫扶是緣起于貧困治理的一項重要舉措,盡管幫扶的深度貧困鄉村已經順利脫貧,但其發展韌性與抗風險能力仍有不足。不同于脫貧攻堅時期,貧困鄉村基本享有專項扶貧資金支持,進入鄉村振興階段,由于缺乏配套的專項資金支持,已開發出的特色資源仍難以順利轉化為產業化發展。只有政策號召,卻缺少實際的資源支持,容易誘致“政策空轉”的風險。除資金投入缺乏穩定保障外,鄉村產業發展在土地、勞動力等資源要素上同樣面臨整合困境,一些具有特色的農產品生產成本較高,又缺乏穩定的銷售網絡,資源變現難度大。政策資源落實的延滯性與資源整合度匱乏,造成資源要素結構的配置不平衡,進而導致部分駐村幫扶干部猶如陷入“無米之炊”的困境。
(三)本地治理主體能力受限與治理主體間的關系張力
治理主體是基層治理的行動者,復雜的互動關系進一步形塑了差異化的主體結構。駐村幫扶干部作為鄉村治理結構的“新核心”,卻仍然難以擺脫治理主體結構性的困擾,主要表現在本地村干部治理能力有限,以及治理過程中“外輸型”駐村干部與本地村干部之間博弈所產生的張力。在治理主體層面,村干部老齡化比較嚴重,思想觀念稍顯保守、落后,發展意識相對匱乏,在技術治理背景下運用數字技術管理的工作能力尤顯不足,勝任力有待提升。由此,駐村幫扶干部往往需要將更多的基層工作承擔于一身,容易造成治理績效產出的內卷化,一些個別化需求也難以在現有治理條件下獲得有效滿足。在治理主體關系層面,駐村干部的外部嵌入會對原有的鄉村治理和利益結構產生影響,部分駐村干部可能遭受基層干部排斥,并被動卷入村域治理的權力之爭,進而造成村莊治理主體間的關系緊張。駐村干部作為“國家代表”嵌入鄉村治理場域,本意在于整合鄉村秩序與快速推進鄉村有效治理,一些駐村干部原本希冀帶領村民群眾轉變思想觀念,提升公共參與的主體性。然而,村干部作為地方權威的代理人,對此卻試圖讓駐村干部入鄉隨俗,大部分村民服從村干部權威領導而表示支持,這表面上看似治理理念的分歧,實際上暗藏著話語權的爭奪與博弈。在前述村干部治理能力有限而加重駐村干部工作任務基礎上,治理主體關系出現緊張容易對駐村干部參與鄉村治理的主體行動形成一定限制。
三、主體優勢:駐村幫扶干部助力鄉村振興的能動性保障
面對結構性束縛與內驅力不足的鄉村發展困境,這對作為“外生力量”的駐村干部集中發揮自身主體優勢提出了較大訴求。伴隨社會治理出現由問題視角到優勢視角的轉向,一種治理主體利用既有優勢實現治理效能最大化的理念取向愈加顯化。蘆恒最早將此概括為優勢治理并應用于單位制社區治理研究中,著重強調社區治理應具備優勢視角,通過充分發揮社區治理要素各自優勢實現治理創新[23],張大維進一步提出優勢治理的概念并拓展了適用外延[24]。充分發揮各治理主體自身的優勢,促使治理行動向治理效能轉化,這一過程充分展現了治理主體的能動性。基于此,本文提出主體優勢,重在突顯駐村幫扶干部作為行動主體,能夠主動借助外在結構性優勢與轉化為個體優勢以推進鄉村振興。面對鄉村資源相對有限的治理現狀,駐村干部作為串聯上下與內外的重要“接點”,能夠積極自主連同其他主體充分利用既有優勢和特色資源推進鄉村建設與發展,為駐村干部能動性實踐提供重要保障。
(一)制度優勢:以組織動員加速駐村干部嵌入鄉村治理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能夠積極協調各方力量,并轉化為強大的動員優勢和組織力量。一方面,“堅持全國一盤棋”“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制度優勢在我國社會治理進程中不斷彰顯,使得廣大優秀人才能夠在各自單位部門被快速選拔和整合起來,集中性地嵌入原本自身治理內力不足的鄉村社會,成為對鄉村在地化發展和治理的地域性“領路人”,為激發駐村幫扶干部參與鄉村治理的主體性提供制度保障。另一方面,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本質特征,也是國家建設與治理實踐的最顯著優勢。在強大的黨組織保障下,駐村干部的黨員先進性和主體性能夠在幫扶行動中進一步彰顯,充分發揮以黨建引領鄉村建設與發展的重要功能。在 G 省直單位連續數年的駐村干部選派過程中,不同崗位的優秀黨員在黨組織的號召引領下主動請纓,爭當駐村幫扶干部并承擔起帶領鄉村發展的重要使命。伴隨“第一書記”制度歷史變遷,駐村第一書記逐漸演變為國家、地方與基層治理的新代理人,體現為國家治理目標的推動者、地方政府制度安排的銜接者和基層社會治理的執行者[25]。如此重要的身份屬性進一步激發了駐村幫扶干部參與鄉村治理的能動性,并將國家與幫扶單位給予幫扶實踐的高度重視轉化為有效的治理資源。如駐村干部依靠 G 省直單位領導對駐村幫扶工作的重視,邀請不同領導和技術專家下鄉實地調研和指導,為鄉村特色產業發展提供針對性發展建議,構筑了駐村幫扶工作的強力保障。
(二)資源優勢:以平臺搭建助推鄉村產業發展與組織建設
資源稟賦作為社會發展和創新的基礎[26],由地域社會的勞動力、土地、資本等生產要素組成。不同村莊之間資源稟賦存在明顯的差異性,這決定了鄉村振興路徑抉擇的復雜性和多樣性[27]。駐村幫扶作為國家深度干預鄉村基層治理的制度化實踐,從國家層面賦予了駐村干部領銜鄉村基層建設與發展的合法性,也為鄉村地域帶來了體制內部豐富的資源與技術保障。資源優勢主要體現為駐村干部主動對接幫扶單位與幫扶村域,對既有資源優勢的充分發掘與相互補充。從幫扶村域來看,鄉村地域一般擁有一定的特色資源,但是在駐村幫扶之前難以形成規模化經營,產生效益與帶動鄉村經濟發展能力明顯不足。在 G 省直單位駐村幫扶實踐中,多數鄉村通過駐村干部積極對接獲得幫扶單位相關技術資源支持,有效推動當地特色資源邁向產業化發展,比如有機茶葉、零抗生素雞蛋、特色水果等,并經駐村干部實地考察搭建幫扶單位與幫扶村域合作銷售平臺,實現資源要素互通,進而產生比較可觀的經濟效益,助力鄉村產業振興。與此同時,駐村幫扶干部能夠積極利用 G 省直單位黨組織建設的資源優勢,采取與鄉村基層黨組織開展學習交流與文化活動等形式,不斷實現黨建資源的共享融通,并在單位內部對應成立村域幫扶團,形成了穩定的組織幫扶和資源保障。
(三)專業優勢:以定制化服務連通鄉村人才培育與文化振興
主體優勢具有比較優勢的深刻蘊涵,即在不同維度的治理要素優勢中,比較優勢是以轉化治理效能為目標而又適宜于治理對象,投入治理成本相對最低的治理取向。在駐村幫扶實踐行動中,專業優勢便是比較優勢的具體展現,通常表現為國家與幫扶單位結合自身特長與優勢資源的精確篩選,以駐村幫扶干部為樞紐對幫扶村域實現定制式的專業化指導服務。例如,G 省直單位充分利用自身教育培訓的專業優勢,多次對幫扶點街道干部、村黨員干部、教師、專業合作社負責人、致富帶頭人等開展素質和技術培訓,開設道德講堂,并通過中小學校長培訓、管理干部培訓、學科教師培訓等形式,不斷提升地方教學管理質量,力圖阻止貧困的代際傳遞,助力鄉村人才振興建設。文化振興方面,部分駐村幫扶干部憑借牽頭單位在藝術特長上的專業優勢,積極打造鄉村振興藝術表演團體和節目排演,適時融入縣域內部鄉村振興慰問演出之中,從實際行動上為村民提供精神文化補給,激發村民參與鄉村發展的內生動力。同時,汲取幫扶鄉村典型事例作為創作素材,編排歌曲、小品等藝術作品,并利用美術專業資源,對鄉村公共區域進行墻繪布置,加強對鄉村振興政策宣傳,營造良好的文化氛圍,積極打造美麗鄉村。
四、能動性聯結:基于駐村幫扶干部個人社會資本的行動超越
在利用主體優勢突破結構約束的前提保障下,駐村幫扶干部能夠通過能動性聯結進一步發揮自身主體性,以助推鄉村振興建設。能動性聯結,是指在接受科層運作體系中上級工作任務指派外,駐村干部利用個人資本對村域事務自主性和能動性的主體幫扶行為。資本作為個體在行動中獲得的資源回報[28],從形式上可區分為個人資本與個人社會資本,個人資本包括經濟資本與人力資本,如馬克思所強調的土地、勞動力等生產資料。而個人社會資本主要是借助個人社會關系網絡能夠獲取的資源以及獲取資源的能力,個人資本與個人社會資本二者合一,為個體行動的資本積累提供了重要的解釋向度。在駐村幫扶行動中,駐村干部通常為解決實際問題而動用個人資本和個人社會資本,通過作為上下層級、城鄉內外的聯結身份屬性不斷增加自身的“結構洞”,從組織聯結、資源聯結和利益聯結構筑能動性聯結,并通過個人社會資本積累有效助力鄉村振興建設。
(一)組織聯結:整合基層黨建力量與促進鄉村組織振興
一般意義上,駐村幫扶干部的黨員身份能夠成為整合基層黨建力量和釋放黨組織活力的密鑰。駐村“第一書記”憑借自身的文化資本和人力資本積累,并依托幫扶單位黨組織的引領和輻射功能,快速整合鄉村基層黨組織力量,利用先進理念和工作技能增強鄉村基層黨組織的工作效能,進一步助力鄉村建設與發展。研究顯示,幫扶工作隊的集體駐村實踐能夠促進駐村干部與本地干部治理能力提升,個體社會資本積累和更新工作方法[29]。而這種成長于黨組織領導下的行動個體,能夠進一步將所獲“增量”回饋于黨組織建設本身,并不斷彰顯駐村幫扶干部的能動性與自主性。例如,G 省直單位選派的駐村幫扶工作隊為優化工作效率,于2019年起自發組織并成立駐村工作隊黨支部,將黨組織打造成基層戰斗堡壘,引領鄉村基層黨組織建設,并不斷吸納整合當地致富能手、鄉賢等群體擴充基層治理隊伍。同時,部分駐村干部以黨員身份為坐標,積極組織幫扶村黨支部與幫扶集團各黨支部開展黨建交流活動,通過聯學聯建、黨建帶村建實現資源共享、優勢互補,不斷推動基層黨建與村域組織化建設創新。
(二)資源聯結:自主多元化推銷與優化鄉村產業經濟效益資源要素作為鄉村產業發展的重要基礎,是實現產業興旺的物質保障。如前所述,盡管駐村幫扶制度理論上能夠利用結構性優勢,實現國家、幫扶單位、社會與市場等力量對鄉村的資源補充。然而,組織構成會直接影響資源匯聚能力和實際幫扶效果,這將導致不同層級、不同類型的幫扶單位在幫扶效果上產生較大差異。一位受訪駐村“第一書記”曾直言,成立的校農合作直銷點由于坐落于 G 省直單位內部,距離幫扶村域較遠,部分農產品因運輸距離較長而成本過高,導致其在市場競爭中并不占優勢,銷路和利潤均十分受限。為緩解這種困境,G 省直單位很多駐村幫扶干部往往選擇利用自身社會關系網絡進行就近推銷與定點銷售,以盡可能地為農戶及當地鄉村產業爭取利潤空間。與此同時,在“應急式”緩解農產品滯銷問題之外,G 省直單位的駐村幫扶工作隊能夠有組織、有計劃地從個人社會關系網絡中尋找和拓寬農產品銷售渠道,并更加獨立自主地進行各種形式的推銷。部分駐村干部積極利用各自線上線下的“朋友圈”,動員認識的企業經營者進行實地考察,投資鄉村產業建設。亦有部分駐村干部動用自身一切可利用的資源,跨地區聯系省城小區、超市等,積極推銷幫扶村的農產品,不斷助力鄉村產業經濟效益實現提升。
(三)利益聯結:滿足村民個性化需求與推進鄉村有效治理
利益保障是實現鄉村秩序良性運行的根本基礎。公平公正地保障人民群眾的基本利益,能夠真正激發廣大群眾參與社會治理的主體性。黨一直保持著走群眾路線的優良傳統,時刻踐行以人民為中心、補齊民生短板的工作思想,這也成為駐村幫扶干部最重要的工作指導理念。駐村幫扶干部作為“外輸型”人才,能夠有效緩解鄉村在地化人才匱乏困境。同時,這種嵌入村域“外鄉人”的身份使得駐村干部較少涉及村莊利益和人情關系,在幫扶工作中能夠更加客觀公正[30],為鄉村利益分配重構相對公平、公正的秩序。在 G 省直單位駐村幫扶行動實踐中,駐村干部能夠及時了解本村農戶家庭的個性化訴求,并利用個人社會關系網絡幫助村民解決就業、就醫、就學等關鍵問題,如自掏腰包幫助村民看病、創業,幫助貧困高中生免費進入省城就讀幫扶單位附屬高中,以及通過發動身邊朋友對村內孤兒等特殊群體進行長期資助。村民群眾需求得到及時滿足與利益獲得基本保障,駐村幫扶干部能夠反向收獲村民的權威支持和積極情感反饋,滿足感、獲得感、受尊重感等情感得到喚醒,這將進一步密切干群關系,為鄉村發展與有效治理奠定良好的群眾基礎。
綜上所述,基于 G 省直單位駐村幫扶行動實踐的個案考察可見,自貧困治理成為鄉村建設重心以來,駐村干部深度參與鄉村治理的主體性與能動性不斷彰顯。在這種能動主體的鏡像映射下,駐村幫扶干部并非身處科層結構抽象、保守的“受動者”形象,而更趨于表現為一種引領鄉村振興的積極、活躍“施動者”形象。主體優勢與能動性聯結成為駐村幫扶干部助力鄉村治理效能轉化的行動邏輯,兩者化身主體突破既有結構約束的“一體兩翼”,主體優勢是能動性聯結發揮作用的前提保障,而能動性聯結則成為主體優勢發揮的重要補充,兩者共同推動駐村幫扶干部主體能動性的充分展演,并最終助力鄉村振興有序推進。
五、結論與討論
近年來,黨建引領與舉國體制在國家治理與社會治理場域不斷兌現其巨大的治理效能,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在脫貧攻堅中取得的決定性勝利舉世矚目。進入鄉村振興階段,駐村幫扶作為黨向農村派駐工作隊的新時期繼替機制[31],又迎來了
新的歷史任務。然而,對于這支規模較大、能力突出的鄉村治理“外嵌型”隊伍,已有研究無論從問題視角抑或優勢視角,過多停留在外部結構性約束層面的討論,卻對作為行動主體的駐村幫扶干部能動性有所忽視。通過對 G 省直單位駐村幫扶實踐的個案分析發現,具有結構性的主體優勢與基于個人社會資本的能動性聯結,是隱含于駐村干部幫扶行動實踐背后的內在邏輯。駐村幫扶干部利用制度優勢、資源優勢和專業優勢,依托幫扶單位等結構力量為助力鄉村振興提供能動性保障,同時運用個人資本和個人社會資本積極打造村域內外的組織聯結、資源聯結和利益聯結,充分展現駐村干部幫扶行動的主體性、能動性,為順利助推鄉村全面振興補充了強勁的主體能量。
G 省位于我國西南民族地區,在經濟社會發展與民族文化等方面具有明顯的地域特征,鄉村振興推進中也同樣面臨區別于東部、中部省份的個性化問題。而 G 省直單位作為一家廳級對口幫扶單位,在駐村幫扶工作推進中幫扶資源、幫扶能力、幫扶形式等方面呈現出該單位明顯的特質與幫扶限度。這使得本研究以 G 省直單位選派駐村幫扶干部為個案分析的結論,在分析不同地域駐村幫扶干部行動具有一定的適用性和局限性。當前,鄉村振興戰略實施中駐村幫扶干部愈發突顯其能動性,需要審慎、客觀地看待這種能動性聯結對于鄉村振興帶來的積極效用,從制度結構、治理結構、權力結構等方面適當地給予駐村幫扶干部開展主體性行動的空間和彈性,并提供充分的支持,減緩剛性結構對他們在履職服務過程中的約束和限制。由此,從能動視角將駐村幫扶干部的主體性帶回鄉村治理結構討論,為激活鄉村發展內驅力與推進鄉村振興提供了新的視角和可供參考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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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ject Advantage and Initiative Connection: The Action Logic of Cadres Stationed in Villages in Rural Revitalization
LIU Yang1, WANG Bo-cheng2
(1. School of Social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 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Shanghai 200237, China;2. Marxist Marine Civilization and China Road Research Center,Shanghai Maritime University, Shanghai 201306, China)
Abstract :In the practice of rural revitalization strategy, the subjectivity of cadres stationed in villages as actors has been obscured to a certain extent, the integrity and unity of national governance have obscured the differ- ences and diversity of content and performance of resident village assistance, and on the basis of important re- sources provided by the institutional structure of assistance in the village, the subjective action of full dedication of cadres stationed in villages still needs further attention. Through the case study on the resident village assist- ance practice of G provincial unit, it is found that although the cadres stationed in villages are subject to structur- al constraints such as hierarchy, resources and governance, they can make full use of their institutional advant- ages, resource advantages and professional advantages, and actively play their subject advantages to provide initi- ative guarantee for helping rural revitalization. At the same time, cadres stationed in villages use personal capital and personal social capital to build the organization connection, resource connection and interest connection in- side and outside the village area, fully demonstrate the subjectivity and initiative of the assistance action, and supplement strong subject energy for the smooth promotion of the comprehensive rural revitalization.?? Key words :cadres stationed in villages;rural revitalization;subject advantage;initiative connection;subjectivity
北京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