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形研究所離柳思潼受訓的游泳館并不遠,車開了十幾分鐘后就停到了一棟白色的建筑前面。這個建筑的構造像是用方塊磥成的楔形,邊緣呈粗糙的鋸齒狀,在早晨的陽光下被分割成明暗多面。
在走向實驗室的路上,覃醫生問柳思潼:“你這兩天有看新聞和雜志嗎?”
柳思潼搖搖頭,雖然哪怕她沒有主動去看過任何報道,報道的內容她也大概也都從其他人嘴里知道了……
覃醫生只是滿意于柳思潼沒有主動去搜索信息,他笑著說:“你這樣做很好,我們需要更關注自身,而不是外界。”
柳思潼苦笑著說:“我希望別人也能這樣想。”
“改變不了別人的時候就只能改變自己了。”覃醫生攤攤手,“到現在你也應該理解為什么我們不讓你有自己的手機和電腦了吧,那些東西對你沒有好處,真的。”
一邊說著,他一邊刷指靜脈進入了擁有特定權限才能開啟的實驗室內。
走進去的時候,柳思潼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張博士一如既往地站在實驗室中央。他約莫六十五歲,身材矮短,頭發灰白,鼻毛怒氣沖沖地突出在外,眉心和兩邊臉頰上的溝壑讓他看上去很難親近。
見到柳思潼和覃醫生走進實驗室,張博士簡單發了幾個指令,讓實驗室里的人開始動工。覃醫生也離開柳思潼的身側,走到張博士的右手邊做他的第一助手。
柳思潼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她走到實驗室中間,坐到掃描儀上,她掀開自己搭在后頸上的頭發,露出皮膚上的接口。
一個助手走到她身后,把鎮定劑注射進她的身體里。在柳思潼開始昏昏欲睡的同時,助手把掃描儀上的插頭插進她后頸上開放的接口里。
張博士和覃醫生站在柳思潼背后的巨型顯示器后面,他們熟練地開始輸入并計算各項數據,偶爾低聲交流一些柳思潼很難聽清的東西。與此同時,柳思潼背后的兩個塑料導管也開始循環淡粉色的液體。
把自己全身血液抽出去、然后再從外面的機器里輸送回來的感覺應該是很奇怪的,但是柳思潼實際上除了冷之外,什么都感覺不到。
那一場恐怖的事故不但讓她渾身皮膚重度燒傷、多處骨折、肺部受損,還讓她的大腦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壞。
根據覃醫生的說法,柳思潼不但喪失了部分記憶,還失去了能感受到除了皮膚之外的部位的疼痛的能力。
“這對你來說是一件好事。”覃醫生模糊的臉歷歷在目,“你的身體現在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感覺不到是一件好事。”
時間在血液循環中悄然流逝,等柳思潼略微清醒過來時,長達四個小時的例行檢查已經結束了。
柳思潼在助手的幫助下站起來,一時不能夠找回自己的意識。
每一次檢查結束之后,她都會有一種缺失感,好像自己失去的不僅僅是四個小時的意識和時間,連她的一部分自我也在那四個小時里迷失了一樣。
覃醫生在柳思潼的面前打了個響指,他溫和地說:“還記得我們之前的做法吧?你是誰?現在在哪?做了什么?接下來要做什么?”
熟悉的話語不由自主地從柳思潼的舌頭上流淌了出來,“我是柳思潼,我在研究所,我剛剛做了例行的身體檢查,一切都很好,接下來我……我要回到訓練基地繼續完成我的訓練。”
“非常好。”覃醫生說。
柳思潼把視線聚焦在覃醫生的臉上,她有些遲鈍地問:“結果怎么樣?我可以見我的父母了嗎?”
覃醫生越過柳思潼的肩膀往后看,在得到張博士的確認后才說:“應該沒問題。”
他在自己的手機上劃了幾下,補充道:“明后天看看能不能安排吧,你也知道你父母現在還在其他的醫院接受治療,不一定有時間跟你視頻通話。”
哪怕沒有得到一個確切的回復,柳思潼也立刻高興了起來。她的父母是她在這個陌生又充滿敵意的世界里能找到的跟過去聯結的基石,每次跟他們視頻通話,她自己都好像又更加凝聚了一些。
他們是柳思潼在事故之后能得到的為數不多的快樂。
柳思潼真心地謝過覃醫生,覃醫生笑著說:“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來,我們送你回去吧。”
在發現張博士也要跟她一起回游泳館時,她小心翼翼地笑著推辭道:“你們這么忙,像之前一樣讓司機送我回去就行。”
張博士低頭在自己的個人電腦里看這些什么,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柳思潼的話。覃醫生向柳思潼眨了眨眼睛,說:“不用擔心,今天張博士和我都有空,我們正好想要去游泳館找你的教練談一談最近的事情。”
如果柳思潼面部人造皮膚的感受器足夠靈敏的話,她一定能夠感覺到此刻自己的臉頰燙了起來,很難說是因為難堪還是別的什么。
她目視前方避免跟覃醫生或是張博士的視線相接,默默地跟他們一起乘電梯到研究所的一樓大廳,中途不痛不癢地回答了一些張博士提出的問題。
一出電梯,柳思潼就聽見了前面傳來亂糟糟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