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素的冬天

零下20度的冬天，我依然堅持每天清晨走路上班，而非開車。家與單位的距離是步行25分鐘，這25分鐘足以將我的“哈氣”凝結在眉毛和睫毛上，睫毛上的晶瑩被晨光晃得睜不開眼。還有如霜染的發(fā)梢劉海，寫滿了歲月的風霜。我不得不邊走邊用毛線手套擦拭我的睫毛。然而，我依然在凜冽中行走，渾身散發(fā)著熱量，我猜想自己可能是頭頂冒煙，步履鏗鏘，看上去蒸汽騰騰的樣子。

我以這種行走在冬天的方式來感知冬天，感知他的冷峻，感知他的深藏，感知他的樸素……

冬天是樸素的，像素面朝天的女人，也像樸實無華的男人。花謝了，葉落了，只剩下不屈不俗的風骨。這讓我常常想起梵高的《星空》，只剩禿枝枯丫的古柏，蒼勁的風骨掙扎著沖上星空。還有水塘里臥雪的枯荷，如淡墨輕描，低頭沉默，揉進了多少樸素的思索。自然還有，鄉(xiāng)村的山坳，黑山白雪里，裹挾著樸素的民風。

冬天，黑色、白色、灰色，滿眼都是樸素的色調(diào)，這正契合了我的喜好。拉開衣柜，黑、白、灰是全部衣物的主打色，穿衣打扮似乎跟性格有關，過了芳華的年紀，喜歡沉靜和低調(diào)。季節(jié)猶如人生的不同階段，春天是八九點鐘的太陽，跳躍著噴薄而出;夏天是爭相開放的花朵，綻放著青春的絢爛;秋天是水塘邊有思想的蘆葦，在不惑的年紀低首沉默;冬天是褪盡枝葉的古樹，看過了四季，經(jīng)歷了風霜，把故事刻在年輪里。

在東北，沒有雪的冬天，日子于樸素中略顯寡淡。還好，這個冬天的雪如期而至，剛剛入冬連下三天的大雪如同東北人的情懷——暴虐似的熱情。朋友圈里爆炸似的清一色雪景記錄，抖音里光著膀子打雪仗的視頻點擊過萬，大街小巷除雪車忙碌來往，學校工廠除雪鏟叮當作響，一場大雪讓沉寂的冬天一下子熱鬧起來，讓寒冷的冬天溫暖起來，讓樸素的冬天綺麗起來。大雪點燃了人們的熱情和奔放，十幾個好友一言合拍就扎進了清原的山谷中，冰天雪地里撒歡打滾是上天賜給北方人的偏愛。一群中年人瘋起來的勁頭毫不遜色年輕人，坐著雪圈滑翔在山谷林間，踏著雪板疾馳在山嶺雪道，工作的壓力、生活的艱辛，全部在皚皚白雪間滌蕩得無影無蹤，讓疲憊的心回歸了最初的樸素。

春節(jié)不允許我們樸素，因為那是春天的舞臺。但是北方的冬天如同凍僵一般，緩凍的過程異常漫長。北方人早已安耐不住大半年的清冷和樸素，要在春季喧鬧一番。貼上紅紅的春聯(lián)和窗花，張燈結彩，煙火絢爛，好像要用這份熱情盡快捂化這個冬天。其實冬天還是樸素的冬天，從不喧鬧的冬天，喧鬧的只是人們的心。一如幡動還是風動的故事：一僧曰幡動，一僧曰風動，爭論不已。六祖慧能進曰：既非幡動，亦非風動，乃爾心動也。人心是主導，樸素的時節(jié)繁華地過，清冷的日子才有生氣。

打開手機，就好像打開了繁雜和喧鬧，五花八門的怪文奇談，也填不滿知識的缺失;膚淺呻吟的心靈雞湯，也滋養(yǎng)不了空虛的內(nèi)心;再多網(wǎng)友的問候，也找不到友情的親密。看似為我們生活提供更多便利的APP，實則牽扯了更多的精力，用一個又一個垃圾信息打擾著我們的生活。日本作家山下英子的《斷舍離》，雖然講述的是生活管理需要斷舍離，斷掉新物品的收入，舍棄無用的東西，離開對物質(zhì)的迷戀。但是隨著生活的樸素，帶來的卻是人在事物處理上的簡單高效。難怪很多文學大師，會扔掉手機，深山隱居，過起炊煙繚繞的樸素生活。原來樸素，才是我們找回自己本真的方式。只有心歸于樸素，才能看清這世間冷暖和甘苦。作家用筆，源源不斷傾瀉著人間樸素的生活。正如詩人海子所說：要有最樸素的生活與最遙遠的夢想。

每年，當二十四節(jié)氣的雨水過去了很多天，可路邊的積雪仍然凍得實誠，不見化冰成水。北方的冬天太過于厚重，春天又過于溫柔，以至于遲遲化不開堅硬的冰層。春天來得再晚還是要來的，三月融冰，四月料峭，五月和風微習，冬天終將會過去，隨之而來的是春天的蘇醒和喧鬧，可誰又會想到這萬物生發(fā)的無窮力量，卻是冬天在樸素中厚積而薄發(fā)的內(nèi)斂沉潛和蓄勢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