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額爾古納河右岸》中的女性形象

摘要：遲子建在三十幾年的創作過程中，以細膩而真誠的風格給文壇提供了許多具有廣泛影響力的佳作。《額爾古納河右岸》這部哀而不傷的民族史詩中塑造了諸多女性形象，其中不乏被世俗拘束、苦難而善良的女性、為大愛自我犧牲的英雄女性、被兩種文化沖擊的悲劇女性、對情感率真而又糾結的女性，每一個形象都是鮮活飽滿，擁有著純粹而復雜的情感，也從不同的角度折射出每個人物形象背后的動人故事。

關鍵詞：遲子建；額爾古納河右岸；女性形象

遲子建是中國當代文壇中頗具特色的女作家，在三十幾年的寫作過程中，她始終如一地堅持自己的創作主張，細膩而真誠的描寫風格不僅塑造了鮮活的人物形象，更讓讀者感受到了生活的情調和生命的張力。《額爾古納河右岸》是遲子建的一部演繹少數民族史詩的長篇力作，通過一位年屆九旬的鄂溫克民族最后一個酋長的女人之口展現了這個民族的百年滄桑。小說中塑造了諸多的女性形象，她們有的善良隱忍，有的大愛無私，有的率真糾結，每個形象的塑造都是穿插在故事中，著墨不多卻都形象各異，栩栩如生，把鄂溫克女人的命運展露無遺。

一、被世俗拘束、苦難而善良的女性

小說中的達瑪拉，也就是“我”的母親，是一位單純、善良的女性，她熱愛生活，喜歡唱歌跳舞。性格溫順熱情的她受到林克和尼都薩滿兩兄弟的追求，在少女達瑪拉的心中對兩兄弟的印象都不差，最后只好通過射箭比賽來決定誰來娶她。林克贏得了比賽，也贏得了達瑪拉。兩人婚后的生活如膠似漆，林克的深情給柔美的達瑪拉的生活帶了無限春光，很快兩人就擁有了自己的孩子，除了“我”還有兩個姐姐和弟弟魯尼。無憂無慮的日子總是匆匆逝去，林克去衛可巴河畔參加慶祝豐收的斯特若衣查節，為族里換取馴鹿，歸途中遭遇雷電襲擊，不幸身亡。天意弄人之下，達瑪拉的幸福生活戛然而止。此后，因年輕時錯失機會而沒有得到愛情的尼都薩滿又燃起了希望，再看見達瑪拉時雙眼里總是寫滿了深情，并用積攢了兩年的山雞羽毛親手為達瑪拉做了一條裙子，他的愛意終于得到了達瑪拉的回應。可事與愿違，達瑪拉并沒有再一次收獲幸福，礙于氏族的習俗，弟弟去逝后哥哥不能娶弟媳為妻，而做女兒的“我”的態度也讓達瑪拉內心的痛苦雪上加霜。她異常地痛苦萎靡，形如枯槁，每天把腦袋深深埋進懷里，把脖子彎曲著，把腰深深地彎下去，終于在兒子魯尼收獲幸福的時刻，穿著羽毛裙通宵瘋狂地舞蹈，最后像一朵凋謝的花兒一樣，死在了黎明時分。沒有等到太陽的出現，她放下了心中的苦難，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達瑪拉的一生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前半生與林克的甜蜜成為了她后半生追求幸福的枷鎖。深居在重重林海中的鄂溫克女性，不論是生活還是愛情都受到環境的挑戰和約束，長期的氏族集體生活，在面對現實與愛情的抉擇時，他們習慣性地選擇隱忍和服從，從而犧牲自己的幸福。曾經的達瑪拉總是笑臉迎人、安靜美好，但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她的行為是反常的，從黃昏到深夜、從深夜到黎明的舞蹈是她對自己悲劇命運最后的掙扎與反抗，也仿佛是精神的解脫，對向往和憧憬的放棄。純凈的山林生活讓鄂溫克人的性情純樸，情感至上，對于愛情忠貞不貳，但氏族制度下的婚姻也存在著不公平，給個人的情感生活留下諸多遺憾，善良隱忍的達瑪拉最終走不出心靈和制度的羈絆。

二、為大愛自我犧牲的英雄女性

“我的弟媳”妮浩是部落里繼尼都薩滿之后的另一位守護者。在鄂溫克氏族里，薩滿是先知者、神通者，是溝通人界與神界的使者，是一種普通而不平凡的存在。柔弱的妮浩用堅強的意志支撐著整個氏族，面對死亡時的態度也令人敬畏。“她勇于舍棄個人身上的‘小愛’，去獲得人類的‘大愛’，她悲壯而凄美的一生體現了人的夢想與現實的激烈沖突，也用自己寬容博大的胸懷將人性的‘善’發揮到極致。”[1]妮浩作為薩滿，她秉承著生死平衡的理念，用“大愛”對待生命中的艱難險阻和生死，用自我犧牲來拯救瀕臨死亡的生命。也正因為如此，她自己的小女兒貝爾娜為避免成為母親的“犧牲品”而遠逃他鄉，直到妮浩的葬禮時才敢現身。妮浩的這種自我犧牲的精神并非只用在家人身上，自身也做出了巨大的犧牲。當為熄滅大興安嶺突發的大火時，妮浩用自己的生命祈雨以此來拯救族人，用盡渾身的力氣唱了她一生中最后一首神歌，大雨是神靈感動的淚水，為鄂溫克族最后的薩滿流下驕傲的淚。妮浩身上有一種典型的英雄情結，不惜犧牲家人和自己的生命去保全族人的利益，用自己博大寬容的胸懷將人性至善的一面發揮到了極致。

《額爾古納河右岸》中有大量的關于死亡的描寫，但圍繞妮浩這一人物形象“死亡”的故事尤其多。她多次懷孕生子，又多次因為無法拒絕救治他人而失去自己的孩子，用自己孩子的生命去置換別人的生命。就這樣，她哀傷地唱著神歌送走了自己的孩子們，唱著神歌送走了哈謝、伊萬、坤德和依芙琳，還有氏族里最后的酋長瓦羅加。妮浩用堅強的意志強忍悲傷，支撐起氏族的希望，而自己背負起所有的災難和痛苦。作為部落最后一個薩滿，妮浩注定和其他薩滿一樣，終生勞碌、自我犧牲，她是母親又是氏族的守護者，因而終生不得不生活在無盡的悲傷與痛苦之中。透過妮浩形象的描寫折射出鄂溫克人面對死亡時豁達與超脫的態度，為拯救他人生命不惜將厄運降臨在自己的親人身上，寬容和仁愛使這個古老民族的精神固化為無聲的贊歌。

三、被兩種文化沖擊的悲劇女性

“我”的外孫女伊蓮娜是在山下長大的新的一代鄂溫克人，她生在鄉村，長在城市里，受過兩種不同文化的熏染，也是我們部落里第一個大學生。伊蓮娜游走于城市與山間，夾在兩種文明之間，她回到山里一兩月后，就會心煩意亂，“她嫌山里太寂寞了，跟外界聯系起來不方便。”[2]236又嫌惡“城市里到處是人流，到處是房屋，到處是車輛，到處是灰塵，實在是太無聊。”[2]237伊蓮娜無論是生活還是事業、愛情都處于不滿足、不如意的狀態，用酒把自己灌醉也擺脫不了痛苦和空虛，哪一種狀態都不能滿足她對生活的詮釋，她永遠生活在別處，使她徹底為了一個沒有歸屬感的無根之人。伊蓮娜本想用自己的才華將鄉村的美好與商業文明相結合，可她并沒有找到合適的方式生活，還引來老一輩人的冷眼旁觀。當伊蓮娜將做完的兩幅皮毛畫帶出山外時，最愛外孫女的“我”冷眼旁觀，認為“她那樣子，就像要給她的兩條狗去找個好主人。”[2]238熱愛巖畫的伊蓮娜，把巖畫作為心底唯一的“根”，當傳統的生活方式被迫改變后，她再不能從內心的寄托里尋求到安慰了，更加造成了她的漂泊游離的狀態。老一輩人的保守和伊蓮娜因艱難探索而產生的心理畸變，內心的痛苦與矛盾終于還是導致了她的悲劇人生，她尋覓不到解脫的方式，醉酒后跌入河中而死。

“從某種程度上說，依蓮娜自投死路，可以說是自己對文化皈依后的絕望表達；也可以說是以己之命，向那個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的民族文化獻上祭品。”[3]作者在描述伊蓮娜的死時，充滿了詩意，做了虛化處理，在她的生命終結之時，一只雪白的馴鹿仔出生了，看上去就像一朵云……這樣至純至美的描寫表達了伊蓮娜為了追求心靈的平靜而不得不絕望致死，而純潔的馴鹿仔仿佛是她意志的傳承，有著戰勝文化沖突與矛盾的希望。

四、對情感率真而又糾結的女性

從閱讀中不難發現，作者遲子建本人對大自然充滿了敬意，她曾說“大自然是這個世界上真正不朽的東西。它有呼吸，有靈性，往往會使你與它產生共鳴。”[4]這種情愫在《額爾古納河右岸》中表現得尤為明顯，小說中的女性因長期避居山林，生活自由自在，性格大多是真誠率真，原始純真的人物形象躍然紙上，作者濃墨重彩描寫的“我”的姑姑依芙琳就是這一女性形象的代表。年輕時期性格好強的依芙琳知道自己的丈夫坤德因為心愛的女子整天萎靡不振而大發雷霆跑回娘家，因為懷了兒子不得已接受了丈夫。被迫做了上門女婿的坤德總是低著頭過日子，兩人過著無性無愛的婚姻。依芙琳無法接受和不愛自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也將這樣的人生不幸傳遞給了自己的兒子金得。她因為兒子沒有膽量在眾人面前向自己喜歡的女孩求婚而將其綁在樹上抽打，她認為兒子和丈夫一樣沒出息，沒有追求愛情的勇氣，隨后又為兒子尋得了一個歪嘴巴的女人做老婆。金得默默接受，卻在婚禮當晚自縊而死。此后依芙琳和坤德的生活陷入了萬丈深淵。

率真的性格和情感生活的不如意讓依芙琳產生了扭曲報復心理，內心深藏著追求真愛和幸福的強烈愿望，也深深地積存著愛而不得的憂傷，所以她總是對別人的幸福流露出嫉妒和鄙視的復雜情緒。她的言語尖酸刻薄，喜歡揭別人的傷疤，時常令人生厭，比如她會嘲諷娜杰什卡是妓女做派，會在妮浩遭遇不幸時幸災樂禍，原因就是妮浩沒有嫁給她的兒子，甚至因嫌惡坤德而狠心將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弄掉。依芙琳仿佛在通過欣賞別人的痛苦來減輕自己內心的痛苦，這是一種報復，但這報復里更多是自戕，其實她沒有真正從內心的痛楚中解脫出來，因為她總是認為諾言很難實現，更多的是沒有得到后的失望。當依芙琳閱盡滄桑后，她終于放下內心的執著，對身邊的人不再懷有敵意，心地變得柔軟，為救治生了爛瘡的妮浩的孩子而死，真正得到了解脫。

五、結語

遲子建曾說，“能夠不動聲色地把時代的悲痛融入老百姓的喜怒哀樂之中，通過整個人物的描述而令人感動，這才叫真正的史詩。”[5]《額爾古納河右岸》如同一幅少數民族的史詩般的畫卷，畫卷中形形色色的女性形象著墨不等、形象各異，她們或溫柔似水忠于情感，或為氏族的生死存亡置個人生命于不顧，或游走于山林與都市文明之間，或是用一生來完成自我救贖……通過不同的女性形象的書寫，讀者可以解讀出鄂溫克這個古老民族的真、善、美，飽經風霜的過去和對未來即將流失的傳統文化充滿了惶恐和無奈。同時，作品的深沉寧靜可以讓讀者遠離喧囂，在生命的波濤中駐足反思現代化進程中人們的生存狀況，正如《額爾古納河右岸》授獎辭中所說：“這部‘家族式’的作品可以看作是作者與鄂溫克族人的坦誠對話，在對話中她表達了對尊重生命、敬畏自然、堅持信仰、愛憎分明等等被現代性所遮蔽的人類理想精神的彰揚。”[6]

作者簡介：王保華（1983— ），女，漢族，碩士，安陽師范學院文學院教師。

參考文獻

〔1〕周和軍.《額爾古納河右岸》的人文主義內涵再闡釋[J].淮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36 （2）：73-76.

〔2〕遲子建.額爾古納河右岸[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5.

〔3〕劉小宇，王柬.《額爾古納河右岸》的文化選擇[J].吉林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15（9）：5-7.

〔4〕方守金，遲子建.自然化育文學精靈：遲子建訪談錄[J].文學評論，2001（3）：80-86.

〔5〕遲子建，閆秋紅.“我只想寫自己的東西” [J].小說評論，2002（2）：28-31.

〔6〕仲余.第七屆茅盾文學獎授獎辭及獲獎作家感言[J].中學語文，2008（32）：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