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百鳥朝鳳》：中國傳統音樂的傳承困境

電影《百鳥朝鳳》于2016年5月在中國大陸上映，通過展現嗩吶器樂的興盛與衰落、一個年輕生命的成長與一個生命的消亡的故事，道出中國優秀傳統音樂的命運。本文以影片《百鳥朝鳳》的劇情為行文線索，闡述中國優秀傳統音樂的傳承困境，并從中探索突破的路徑。

在電影《百鳥朝鳳》的開場，主人公天鳴用第一人稱的口吻描述了自己的家鄉——無雙鎮。少年游天鳴通過學藝成長為成熟的民間從藝者，承擔了影片時間推進和空間變化的功能，是具有“少年侃”特質的敘事分工。作為敘述方式之一的“少年侃”，英國學者戴維·洛奇將之歸結為“第一人稱敘述的口語體”，在藝術幽默中“透露出一種令人驚訝的詩意，一種體現在口語中的韻律感。這使得閱讀過程充滿樂趣，正如爵士音樂家所說的，有搖擺感，令人感到輕松愉快”[1]。

無雙鎮是一個虛構出來的鄉鎮，歲月沖刷著這個鄉鎮上的黃土地，也讓在這片黃土地上歲月流傳的嗩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作為嗩吶技藝的傳承者們，他們的生活也經歷了大起大落。整部影片以小見大，更加深入地把人們引向中國傳統音樂的傳承問題。黃建新①在評價《百鳥朝鳳》時說：“導演吳天明用一個‘年輕生命的成長’與一個‘生命的消亡’來交叉表現了一種精神世界，這個精神世界是他的，也是全人類的。”[2]

一、從《百鳥朝鳳》看傳統嗩吶技藝文化的興盛與衰敗

（一）焦家班時期：一個生命的成長

在電影中，年長的焦三爺是無雙鎮出了名的嗩吶王，他帶領的焦家班在鎮上的村莊走南闖北，用心珍藏著擁有著百年歷史的嗩吶，也用自己的真情和心血呵護著蘊藏在嗩吶之中的德藝精神。為了傳承嗩吶技藝，焦三爺先后收了兩個徒弟：游天鳴和藍玉。藍玉天賦異稟，天鳴的能力雖遠不及藍玉，但是踏實努力，更重要的是一個孝德忠厚之人。

焦三爺挑選徒弟，看重“藝”，更看重“德”。在傳統鄉土社會，嗩吶不僅僅是一種娛樂方式，更是對亡人進行人生評價的重要載體。倘若此人一生平庸，無功無過，那么吹兩臺；倘若此人有中等功德或者上等功德，則吹四臺或八臺；德高望重、聲名遠揚者，則吹《百鳥朝鳳》，嗩吶被賦予的這種評判生命道德的價值觀念，也讓嗩吶匠備受村民的敬仰和尊重，也成為當時村民最向往和推崇的職業。

天鳴本不喜愛嗩吶，追其學藝原因，是因為吹奏嗩吶是天鳴父親的夢想。天鳴本性忠厚老實，即使因為父親對自己的強制壓迫而心生不滿，但是看著父親對自己的期待，逐漸對嗩吶有了依戀之情。在天鳴少年學藝的過程中，導演通過日常的畫面來進行描述，天鳴日復一日站在河邊練習用蘆葦桿吸進河里的水，焦師父在樹林中臨時起意發起對鳥類叫聲的現場競猜，這些具有戲劇張力的情節轉化為少年時期天明的主體觀念表現對象，以此傳達出“少年侃”獨有的審美感受。

一個年輕生命的成長，可以理解為天鳴由初學嗩吶的少年時期到成為游家班班主的青年時期的成長歷程，也可以理解為在當時的傳統鄉土社會，娛樂文化的傳播圍繞著鄉鎮的紅白兩事展開。嗩吶作為典型的傳統音樂載體，加上年輕嗩吶匠的爭先加入，也是嗩吶等一系列傳統音樂的成長與繁榮。

（二）游家班時期：一個生命的消亡

影片中故事的轉折要從1982年天明的老同學長生大婚時說起。長生的父親希望婚禮用傳統的儀式置辦，因此有了游家班第一次出活。但婚禮的兩位當事人并不看重這種傳統的儀式，完全出于聽從父親的意愿，因此游家班并沒有得到往日的尊重。不僅沒有接師禮，在游家班演奏正起勁兒的時候，長生過來打斷告訴大家“差不多就行了”，以此終止了游家班接下來的表演。雖然長生給出的表演費用報酬豐厚，但這讓天鳴的心里感到不是滋味。

天鳴帶著煙酒和點心去看望自己的師父和師娘，交談的言語中透露出當前嗩吶匠的境況已大不如從前。借著酒勁，焦三爺一時興起，就嗩吶、吹嗩吶以及吹嗩吶的祖祖輩輩等話題，侃侃而談，流露出自己對嗩吶的真實情感。從焦三爺神情和語氣中，不難感受到他對于當前境況的無可奈何。此時，樂器的物象蒙太奇與人物情緒的演變發展，有力地表現出主客體之間的相互作用，將這一情節的悲劇沖突和悲情態度表現出來。

電影名字叫做《百鳥朝鳳》，影片中也多次提到這首曲子，但卻一直沒有聽到。直到竇村長過世，焦三爺認為竇村長生前具有很高的德行，有資格為其吹奏《百鳥朝鳳》。但恰巧天鳴當日身體不適，氣力不足，體力上的因素使天鳴難以吹好這首《百鳥朝鳳》。于是焦三爺上場代替天鳴，不到半曲，天鳴發現焦三爺的嗩吶里竟然淌出鮮血，才知焦三爺已患肺癌晚期。而焦三爺拖著重病之身也要秉承傳統，為竇村長吹奏《百鳥朝鳳》！電影的整體背景也由風和日麗的田園風光，轉變成狂風暴雨的鄉村市井。

影片安排“隱蔽的時間”來交代時代背景。原本封閉的鄉村民俗文化遭受了外來文化的沖擊，游家班在一旁吹奏嗩吶，但人群都集中在表演西洋舞和西洋樂器的舞臺跟前。不中不洋的“西洋樂”所帶來的沖擊，通過具象化反派形象投射，使得主人公自身問題暴露并呈現在觀眾眼前，讓戲劇化和代入感提高層級。所謂的“西洋樂”是一個非常概念化的對手，這是一個概念化的反派，也是具象化矛盾。導演塑造了一個從造型與行為都是典型的功能角色柳三。柳三即那些不中不外、音樂格調粗劣、搞軟色情包裝下“西洋樂”的代表。柳三不僅用惡劣的語言貶低嗩吶，甚至還不惜出高價來逼迫游家班停止吹奏，這簡直是對嗩吶匠巨大的侮辱。不堪重辱的游家班與柳三產生了爭執，甚至大打出手，不僅眾人受傷，而且嗩吶也被踩爛在地上，焦三爺暴怒之下掀翻了桌子，才制止了這場鬧劇。鬧劇被制止了，但是這場社會文化變革，也無法被阻止。柳三代表著外來文化沖擊下的青年形象，受眾群體的減少甚至消失，使嗩吶匠們難以維持生計，迫于壓力紛紛轉行，淪為城鎮打工人。自此，游家班就連演出的人數都難以湊齊，面臨著解散的困境。

影片最后，焦三爺因肺癌去世，曾經享有一世英名、備受景仰的他在去世時卻只有天鳴一人為其送終。在墳前，天鳴拿出嗩吶為師父吹響了《百鳥朝鳳》，以此表達了對師父的恩情與堅守嗩吶事業的敬仰之情。焦三爺的神像顯現，落寞離去，無力改變當下嗩吶傳承的困境，令人唏噓。

二、傳統音樂文化陷入傳承困境的原因

影片《百鳥朝鳳》的出品人吳天明用下跪的方式求得更多的排片機會，不免令人對這部影片產生更多的驚訝和沉思，看完影片之后又獲得了更多的沉默和思考。影片《百鳥朝鳳》中不同紅白喜事所用的“二臺、四臺、八臺和百鳥朝鳳”，不同用樂形式正是周朝禮樂制度中用樂規格在當今現實生活中的遺存與反映，反映了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從古至今的傳承與表現形式的不斷變遷。[3]

（一）外來文化的沖擊：西洋樂隊搶占了傳統嗩吶的地盤

無論是電影《百鳥朝鳳》的故事地點，還是河北民歌、湖南桑植縣民歌等繁盛時期，大多發生在我國鄉土社會。鄉土社會時期，群眾活動范圍狹小，信息閉塞，各種擂臺或者斗歌會是群眾們心中最為隆重的盛會。外來文化涌入鄉土社會，當地群眾尤其是年輕人，被其新鮮感和潮流感所吸引，倘若缺乏對傳統音樂文化的認知和熱愛，就會像《百鳥朝鳳》影片中的柳三一樣，雖然不曾經歷過文化變革的時代，但是可以想象到，傳統音樂藝人們也同樣承受著內心的無奈和酸楚。[4]

在中國的河北省，千百年來，勤勞、勇敢、樸實的勞動人民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創造了絢麗多彩的傳統音樂文化，記錄著人們的生產、生活，以及對土地、對親人、對勞動的深厚的情感。然而，隨著全球化時代的到來，在接受外來文化的同時，本身的藝術美學觀念也發生了變化。與《百鳥朝鳳》中嗩吶匠相同，河北的眾多音樂隊、舞隊大多服務于祭祀，但是接受外來文化熏陶的年輕人，似乎已經對傳統音樂不大感興趣，其中由盛至衰的典型就是河北儺戲，演藝形式由十幾種驟減到僅剩固義一種形式，實在令人惋惜。除此之外，還有霸州勝芳、固安屈家營、圈頭等音樂會也因為傳統祭祀禮儀的消失而隨之失傳。[5]

在影片《百鳥朝鳳》中，傳統嗩吶匠們賣力吹著《南山松》，鄉鎮里來了一批西洋樂隊，鄉鎮群眾一擁而上，紛紛將目光聚集在西洋樂隊的表演上，完全無視嗩吶匠的存在，甚至視之為噪音，并且引發了一場打斗沖突。這場沖突刻畫了一個細節，那就是嗩吶被踩的稀爛，也暗示了嗩吶匠的社會地位以及中國優秀傳統音樂文化的被踐踏。除了西洋樂隊以外，與傳統的中國服裝相比，一個穿著豹紋裙的性感女歌手站在舞臺中央，與整個鄉鎮顯得格格不入。無論是從視覺上還是從聽覺上，都能切身感受到被西方文化所裹挾的音樂藝術形象的強烈刺激。電影《百鳥朝鳳》塑造的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形象，讓觀眾也陷入了反省和沉思。

（二）娛樂和生產方式的巨變：嗩吶匠人無奈外出打工

進入信息化時代以來，人們的娛樂和生產方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中國傳統音樂極具民族特色，如湖南省桑植縣土家族人民創作了歌頌勞動和生存的《擺手歌》；萬行文化史詩梯瑪歌，用蕩氣回腸的歌調歌頌著在這片土地上發生著的生老病死、天文地理的故事；澧水船夫在捕魚過程中與激流同行，創作了膾炙人口、如大江大河一般氣勢磅礴的80余種山歌、號子。當地居民之間的交流溝通多為口語，沒有文字進行記載。

人們無需出門現場觀看嗩吶演奏的表演，在家用手機或者電腦就可以隨時聆聽世界各地的音樂和觀看電影，人們的精神食糧不再是單一化的本土傳統音樂，這也是導致嗩吶以及其他傳統音樂逐漸衰弱的原因。尤其是手機、電腦、平板等電子產品的廣泛使用，人們收聽音樂的渠道更加多元，現在社會中還能欣賞傳統民族音樂的人口數量實在是大大減少；其次，農村的生產方式也在大環境下發生了變化。正如電影《百鳥朝鳳》后半段描繪的情景，當天鳴意識到需要擔負起嗩吶傳承事業的重任，召集師兄們重新組建游家班時，發現自己曾經的三位同門都已經離開農村轉向城鎮務工，他們在城市的建筑工地或者工廠內打工，完全放棄了從小習得的嗩吶技藝。為了能夠更好的生活，嗩吶人想盡辦法離開家鄉。受類似影響的還有河北的勞動號子，隨著機械化農業的普及，生產方式變化的影響，農民在勞作時不需要人工種植和收割，人工勞作的消失使河北勞動號子失去了創作的源泉。并且機械化勞作解放了大量勞動力，很多人由農村進入城鎮打工，不再演唱勞動號子。同電影中嗩吶的傳承困境一樣，這也是勞動生產改變對勞動號子傳承所帶來的困境。

三、新時期優秀傳統音樂文化的傳承路徑

（一）傳承需要下一代：教育是傳承的核心

教育是傳承的最好手段和方法，尤其是對于各個階段的學生而言，更應該對其加強傳統音樂文化的認同教育。從幼兒教育、小學、中學教育到高校教育，由傳統的音樂技藝教學轉化為音樂文化教學，在課堂中潛移默化地滲透傳統音樂文化，讓學生真正地可以了解中國源遠流長的傳統音樂文化歷史，感受傳統音樂文化的魅力，即使處在外來文化沖擊下的現代化信息社會，也能增強對本土傳統音樂文化的認同感。

在倡導素質教育的背景之下，音樂基礎學科也應該同其它科目一樣，放在重要位置之上，給予學生充分的音樂學習時間。在課堂中陶冶學生音樂情操，讓學生在課余時間也可以自主參與傳統音樂文化活動。

中國幅員遼闊，各個地區的傳統音樂文化也各具特色，所以不同學校應該充分挖掘本土的傳統音樂文化資源和特色。

（二）傳承不是保守：創新是傳承的必要路徑

創新既包括音樂形式的創新，也包括傳承方式的創新。傳承優秀傳統文化，并非意味著保持音樂的原始屬性進行傳播，可以通過與現代流行元素或者其他藝術形式進行結合，從而呈現一種新的音樂文化。既保持傳統音樂文化的底蘊，又給觀眾帶來耳目一新的感覺，從而可以獲取更多的受眾群體，這是傳統音樂文化傳承的必要條件。

在自媒體信息時代，借助抖音、快手、微博、微信等平臺發布視頻，形成熱點，獲得流量，擴大傳播。自媒體是傳承傳統音樂文化的有效途徑之一。可以將傳統音樂文化的傳承藝人的故事，亦或者是傳統音樂的表達現場錄制成視頻，進行視頻剪輯，發布在自媒體平臺，進行傳播，最終實現全民欣賞傳統音樂文化的目標。

結語

傳統音樂類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以人為本的活態文化遺產，由于其不能脫離民族而存在，所以應是一個民族個性和審美的“活”的體現。然而近年來，由于時代發展、全球化以及與外來文化的交融，傳統音樂文化也受到了侵襲，許多非物質文化遺產逐漸離我們而去。因此，加強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和保護刻不容緩。電影《百鳥朝鳳》讓更多的群眾感受到了中國優秀傳統民族音樂文化面臨的困境。影片最后，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蘊含的力量是包容并蓄的，對新一代在傳統音樂文化素養的培養，不僅應立足于本地特色，挖掘本地的傳統音樂，還要發揚和傳承傳統音樂文化內在的技藝和德藝精神。

參考文獻：

[1][英]戴維·洛奇.小說的藝術[M].王峻巖，等譯.北京：作家出版社，1997：18，21.

[2]孫勝杰.《百鳥朝鳳》：杜鵑啼血，悲壯前行[ J ].東方學院報，2016（08）：8.

[3]王瀝瀝.傳統音樂文化傳承中存在的問題與思考——由電影《百鳥朝鳳》說起[ J ].當代音樂，2018（07）：89-90.

[4]王傳歷.電影《百鳥朝鳳》：中國傳統音樂文化命運的縮影[ J ].吉林藝術學院學報，2020（04）：83-90.

[5]婁雪玢.論高校音樂教育在民族傳統音樂文化傳承中的重要作用[ J ].湖北函授大學學報，2013（02）：161-1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