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魚

賀曾容

我是一條生活在海底的人魚，但最近喜歡在淺水區游蕩。

族人們都勸我說，這太危險了。

可我覺得，岸上那個小攝影師，看起來一點也不危險。他住在離淺海不遠處的小房子里，房子周圍種著幾株高大的植物。我很喜歡看他攝影的樣子，而且他有著比我還要細白的皮膚，比我還要柔軟的嘴唇，看起來比我更能擔當“美人魚”的稱號，他怎么可能是危險的呢？

于是我膽子越來越大，日日躲在礁石后觀察他。

我看見他蹲著拍攝海灘上一叢一叢的植物。那些岸上的植物，有著粗壯的枝干和茂密的葉子。海底沒有這樣的植物，沒有照相機，也沒有小攝影師。

有一天，小攝影師反復擺弄他的照相機，拍攝著海灘上的貝殼。我納悶，那種大海里隨處可見的東西有什么好拍的。我最喜歡的，還是岸上的風景。從淺海遠眺，可以看見遠山的輪廓，像水的波紋，雖不是很清晰，但也是綠色的，溫婉柔美。

我癡癡地想，如果將來有一天我能變成人，我也要天天用照相機拍這些漂亮的植物，而且要和這個小攝影師交朋友。

突然，我未來的朋友，那個小攝影師掉入了水中，他用雙手拍打著水面，像一只在水面上欲飛的鵝。我眨眨眼，想起前幾天在海藻課本上看到的一個詞：溺死。大約過了一分鐘，他停止了撲騰，往深海里墜落。我用力擺動魚尾，朝他游過去。他的面容很沉靜，嘴角似乎還帶著笑。我拉住他，將他摟在懷里，奮力游向岸邊。

在我筋疲力盡之時正好到了岸邊。我不敢耽擱，學著曾經見過的人類救助溺水者的姿勢，用力按壓了幾下他的胸部。他張嘴吐出幾口水來，緊接著睜開了眼睛，露出了里面黑珍珠一樣的眼珠子。

他問：“是你救了我嗎？”

我點點頭，想擺動魚尾回到海里，卻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了人類。這讓我激動不已。

“你是人魚嗎？”他又問道。

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幾乎是尖叫著說：“你怎么知道？”

他笑了笑：“你長得很漂亮，又在海里救了我，跟童話書里一樣。”

我想說其實他也很漂亮，可他已伸手把我拉了起來，然后將我帶到了那間小房子里。

我看見房子里掛滿了照片，照片里是各種各樣的植物，以及各種形態的大海。我對大海沒什么感覺，我只喜歡那些岸上的植物。

“這些都是真的嗎，你在哪里見到的？”我指著照片里的植物問他。

“以前看到的，現在有的估計已經沒有了。”他答道。

“為什么會沒有了呢？”

“因為太漂亮了，被人類抓住了吧。”

說完，他走到房間一角，找出照相機和支架，然后問我：“我可以給你拍照嗎？”

“好呀。”我立刻答應了他。

他拿出一串叮當作響的東西戴在我的雙手上，說是裝飾品。那東西冰冰涼涼的，有點沉。戴上后，我的手便伸不開了。

“怎么會這樣？”我疑惑地看著我的新朋友，那個小攝影師。

他卻變了臉色，冷漠地看著我。隨后他將照相機放在地上，從身邊的柜子里摸出了針管和尖刀。

我尖叫著縮進角落，卻看見房子外面的植物一點點褪去綠色，遠處綠色的山峰亦變成了一望無際的沙漠……

原來根本沒有小攝影師照片里的那些植物，或許曾經有過，不過它們也像我一樣被人類抓住了吧。

淚從我的眼中流出，我想起族人說過的話：岸上的人類，雖然危險，但也很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