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夢之夜

三科唐

法國影評人在]946年創(chuàng)造了一個新詞：“Film Noir”，即黑色電影，來定義與“馬耳他之鷹》風格類似的一批美國偵探、犯罪電影。它們共同的角色特征被概括為道德模糊或精神頹廢的“硬漢”和與他們暖昧的美女。這些美女常有一個標簽一—“蛇蝎”，她們性感而極具魅力的形象，代表了40年代蓬勃張揚的風尚。

以今天的視角來看，黑色電影中的女性形象頗為刻板，她們總是身處男人的陰影下，邪魅、性感、濃妝艷抹，卻也是導致混亂、墮落與犯罪的誘因。礙于當時《海斯法典》嚴苛的審查條例，黑色電影對性感的表現(xiàn)很大程度上依賴于鮮明的妝發(fā)和修身的服裝，而不是裸露和挑逗的行為。于是，黑白光影中的女性妝容著力于輪廓感的勾勒，不露色彩，身處迷霧旋渦中的蛇蝎美人們顯得性感又神秘。

早在無聲電影時代，眼睛就被視為表演的重要窗口。1916年，現(xiàn)代電影之父大衛(wèi)·格里菲斯在《黨同伐異）中首次讓女演員使用假睫毛，以突出眼睛的表現(xiàn)力。當時，制作假睫毛的技術剛起步，借助明星的力量迅速發(fā)展并流行起來。有聲電影出現(xiàn)后，雖然對眼睛的關注度有所降低，但假睫毛仍是女明星的最愛。黑色電影更加偏愛深邃面孔，假睫毛則更能幫助女演員實現(xiàn)這一點。

與此同時，演員的嘴唇除了要涂抹鮮艷的紅色，還會被在口紅的邊緣畫上唇線以突出唇型，使面部明暗對比更鮮明，更具輪廓感。盡管觀眾在黑白片里看不出口紅的色彩，但飽滿的唇型已經(jīng)將女性角色與30年代低調的唇型所塑造的形象區(qū)別開來。紅色唇膏是40年代女星最偏愛的它還帶有一定的政治因素和心理意義——在二戰(zhàn)期間提升士兵和大眾的士氣。各大美容品牌也順勢推出了自己的紅色唇膏，例如Elizabeth Arden的“勝利紅”（Victory Red）、Helera Rubinstein的“軍紅”（Regimental Red）。

如果你看過40年代經(jīng)典的黑色電影，像《雙重賠償》、《羅拉秘史》、《漩渦之外》，很難不注意到女演員柔順且富光澤的大波浪下精致的眉毛、深邃的眼睛、誘人的嘴唇，尤其是在明暗對比鮮明的光影的雕刻下，更為突顯。當時由于電影照明條件和攝影條件（包括器材和環(huán)境）不同，對女性的妝容也有著不同的嚴格要求，加之黑色電影的畫面風格——多夜間、室內(nèi)場景、突出黑白和明暗對比，需要女性散發(fā)性魅力，因此妝容上也要有柔和的層次感，以便呈現(xiàn)她們神秘、脆弱或邪惡的一面。

在此期間興起的美容品牌，很多都是從好萊塢出現(xiàn)起就在為電影演員們提供個性化的化妝服務。他們針對膠片（先是黑白，后是彩色）的感光特點、特殊的燈光和環(huán)境，以及不斷更迭的美容潮流等，發(fā)明了適應不同需求的新的化妝產(chǎn)品與新技術。創(chuàng)造了“make up”一詞的Max Factor先生認為“永遠沒有最好的妝容”，他提出了色彩和諧理論，即妝容的色彩應該與使用者的自然膚色、眼影的顏色和頭發(fā)的顏色相互協(xié)調、相互補充。不少新穎便捷的產(chǎn)品密集問世：能使唇部長期保持潤澤的唇彩、具有12種明暗度的底妝、防水睫毛膏、不脫妝口紅、便攜式粉餅等，這些彩妝新產(chǎn)品讓演員們的臉更具魅力，妝容也可以保持更長時間，適應不同的拍攝環(huán)境，并能隨時補妝。這對于好萊塢電影來說，具有不可忽視的開創(chuàng)性意義。

雖然四五十年代的黑色電影都是黑白片，但彩色電影技術當時也已經(jīng)投入使用。事實上，30年代末就有了第一部彩色電影，不過無論是導演還是演員，多不能立刻接受彩色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還沒有能夠適應彩色膠片感光特點的化妝技術。Max Factor開發(fā)了新的彩妝配方，深受好萊塢歡迎，

定程度上推動了彩色電影的發(fā)展。類似的問題后來在美國的電視領域也出現(xiàn)過，戰(zhàn)后美國電視攝影改為使用負片，導致演員不得不畫看上去像小丑一樣的妝——在電視畫面里看卻很自然。60年代后，黑白電影隨著彩色電影的普及而沒落。1974年，新黑色電影《唐人街》轟動影壇，它使用彩色膠片拍攝，女演員的妝容自然、紅潤，不再像傳統(tǒng)黑色電影里那樣刻意突出五官的飽滿和棱角。某種程度上，這是彩色攝影的一種遺憾，很難做到黑白畫面的風格化效果。但那些與電影共同成長起來的美容產(chǎn)品、化妝技術與色彩理論，為如今蓬勃的大眾化妝品市場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使當下的我們能夠隨時以復古妝容回望過去，或是簡單地享受日常美容的樂趣。

蛇蝎美人常讓人想到那種外表看上去楚楚動人，甚至有點可憐，實則深藏不露具欺騙性的女性。《雙重賠償》的女主菲利絲是個有錢人的妻子，平時獨自賦閑在家;她頂著40年代流行的大波浪卷發(fā)，眉毛修成了低調的弓形，深色的嘴唇恰到好處地點綴了她的美，不過分張揚。在很多場景里，菲利絲臉上的光覆蓋著柔和的陰影，暗示她內(nèi)心的邪惡。男主沃爾特第一次到訪，她裹著浴巾出現(xiàn)，暖昧的關系由此開始。菲利絲方面總是保持著隨性的家庭主婦的裝扮，另方面又總在需要的時候表現(xiàn)出單純和可憐——在睫毛和眼影的襯托下，那無助的眼神起了重要的作用。

《上海小姐》是一部風格獨特的黑色電影。它將很多場景移到了室外，并且空間的反差感很大，無疑給主演Rita Hayworth的造型和妝容設計增加了難度，但也有了更多可看性和戲劇性。影片發(fā)生的場景包括夜晚的街頭、市井之地、海上、法庭、唐人街，還有鬼屋。Hayworth剪去了長發(fā)，做成蓬松的波浪卷，露出高高的發(fā)際線（這也是那個年代的流行），干練從容。其飾演的角色艾爾莎把自己裝扮得憂郁深情，莊重的外表下藏著邪惡的陰謀。她有時表現(xiàn)得抑郁、無助，有時性感、暖昧，一切都是為了博取男主的同情和幫助。

Lauren Bacall在《夜場夢多》中飾演冷艷的富豪之女，個性獨立堅強。她和第一任丈夫Humphrey Bogart在片中飾演關系暖昧的對手，亦敵亦友。這個角色并沒有復雜的陰暗面，因而選擇了一種相對樸素的波浪卷發(fā)，但上揚的眉毛和放空的眼神，又讓她顯露出幾分多疑和故作堅強。打在她臉上的硬光，使她的面部充滿光澤。Bacall的臉型本就棱角分明且具有冷艷氣質，加上這個角色的嚴肅孤傲更是讓人感到難以親近。不過，這個角色僅僅是外在形象上“蛇蝎美人'’，她在不可信任的男人中間，試圖自己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黑色電影很少以女性為絕對主角，這是其中比較經(jīng)典的一部。吉爾達是個熱情、奔放的女性，主演Rita Hayworth是40年代好萊塢的性感偶像，她的烈焰紅唇海報和宣傳照暢銷美國。《吉爾達》中，她的形象嫵媚性感，吸引男人的目光，激起丈夫和最好的朋友反目。Hayworth的臉輪廓豐滿，眉毛修得細長且上揚，深紅的嘴唇緊閉時惹人注目，笑容綻放時，熱情似火。片中最為經(jīng)典的一幕，是她穿著設計師量身制作的黑色抹胸長禮服在派對上唱歌跳舞，妖嬈動人。這個美艷角色貪慕男人的目光，而她活潑的性格也讓男人總是忍不住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