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靜 王靜梅 張超 杜柯霖 盧英俊
(1浙江師范大學國際兒童研究院,杭州,310012)(2浙江師范大學杭州幼兒師范學院,杭州,310012)
軀體表現出的情緒信息、協調一致的運動及有意義的行為統稱為情緒軀體語言(emotional body language)或軀體表情(bodily expressions)。〔1〕軀體表情在促進情感信息交流方面有獨特的優勢。軀體表情較難偽裝,有助于個體更準確地識別他人的情緒和意圖。〔2〕因此,軀體表情識別對于幼兒辨別他人意圖(尤其是威脅意圖)、更好地加工情緒信息和開展社會互動具有重要意義。在日常生活中,相較于靜態軀體表情,動態軀體表情更為常見。因此,探究幼兒對動態軀體表情的識別和注意偏向,更具研究價值。基于此,本研究以成人為對照組,考察大班幼兒對動態軀體表情的認知特點及其與成人的差異。
本研究共選取31 名大班幼兒(其中女童11名)和42 名大學生(其中女生27 名)為被試。所有被試均自愿參加,無神經系統或精神疾病史,裸眼或矯正視力正常,右利手。
本研究在軀體表情視頻庫(Body-expression Movie Clips)中選取高興、中性、憤怒動態軀體表情視頻各10 個。該視頻庫通過光學捕捉系統對統一著灰色服裝與頭套的演員的身體動作進行拍攝,排除了面部表情信息及服飾的影響。〔3〕研究者使用相關軟件將視頻背景色調整為淺灰色(RGB=213,213,213),并控制每個視頻的顯示高寬為576 像素×720 像素,幀速率25 幀/秒,時長3 秒。
本研究采用一對一個別化施測方式。圖1為任務流程。實驗分為兩個階段。階段1 包含空白任務和重疊任務,每個任務30 個試次,隨機排序。在空白任務試次中,呈現注視點“+”1000 毫秒后,隨機呈現1 個動態軀體表情視頻3000 毫秒,之后呈現空白屏250 毫秒,再隨機呈現“★”,要求被試在反應盒上按照對應的左右位置按鍵。若3 秒內未按鍵,則畫面自動消失。之后再次呈現同一個動態軀體表情視頻,要求被試評估威脅程度(七點評分:1 為特別不害怕,7 為特別害怕)。隨后進入下一個試次。在重疊任務試次中,其余與空白任務試次均相同,只是先呈現“★”,在呈現“★”的同時還會呈現動態軀體表情視頻,之后再呈現空白屏250 毫秒。當注意從中央刺激轉移到目標刺激時,重疊任務包括注意脫離、注意轉移和注意新刺激3 個過程,而空白任務只包括注意轉移和注意新刺激2 個過程,因此兩者的反應時相減,就可以得出注意脫離的時間,反映個體的注意偏向。〔4〕

圖1 任務流程
階段2 為情緒類型識別與強度評價任務。在呈現注視點“+”1000 毫秒后,隨機呈現1 個動態軀體表情視頻,在視頻下方呈現高興、中性、憤怒的表情圖片,要求被試按鍵選擇對應的表情圖片。在被試按鍵選擇后,再次呈現視頻,并要求被試對視頻的情緒強度進行七點評分。隨后進入下一個試次。在實驗開始前,確保幼兒認識這3 種情緒的表情圖片。
在開始正式實驗前,另選視頻庫中的其他視頻材料組織被試練習。為使幼兒能持續積極參與,研究者在完成每個部分的練習后及時給予幼兒相應的獎勵。
運用SPSS25.0 軟件對數據進行處理。以情緒類型和性別為自變量,以被試對不同情緒類型動態軀體表情的識別正確率、情緒強度評價、威脅評估和注意偏向為因變量,進行重復測量方差分析。對不符合球形檢驗處,研究者采用格林豪斯-蓋斯勒法校正。威脅評估是指被試對材料的威脅程度的評分。若注意偏向指標值為正數,則代表注意脫離困難;若為負數,則代表注意提前脫離,發生了注意回避;若為零,則代表沒有注意偏向。
本研究對幼兒數據進行3(情緒類型:高興、中性、憤怒)×2(性別)的重復測量方差分析,其中性別為被試間變量,結果見圖2。

圖2 幼兒對不同情緒類型動態軀體表情的識別正確率、情緒強度評價、威脅評估和注意偏向結果①*p<0.05,**p<0.01,***p<0.001,下同。
在識別正確率方面,情緒類型的主效應不顯著〔F(2,582)=1.40,p=0.247〕,三種情緒類型的識別正確率分別是51.3%(高興)、53.1%(中性)和58.2%(憤怒),平均識別正確率為54.2%,高于47.49%,可排除隨機作答的可能性。性別的主效應不顯著〔F(1,291)=0.71,p=0.399〕。交互作用不顯著。本研究結果與前人的研究結果一致,〔5〕說明大班幼兒對不同情緒類型的動態軀體表情的識別正確率均比較低。
在情緒強度評價方面,情緒類型的主效應顯著〔F(2,582)=17.02,p<0.001,ηp2=0.055〕。事后檢驗發現,憤怒(5.15±0.11)和高興(5.00±0.11)動態軀體表情的情緒強度評分無顯著差異,但均顯著高于中性(4.33±0.11,ps<0.001)。其他主效應和交互效應均不顯著。本研究結果與前人的研究結果一致。相比中性情緒,高興和憤怒時的動作往往更多,更夸張。〔6〕對于動態軀體表情而言,動作越夸張,其情緒強度越強。〔7〕這說明雖然幼兒對不同情緒類型的動態軀體表情的識別正確率無顯著差異,但幼兒還是能感知到動態軀體表情所表達的情緒強度的差異。
在威脅評估方面,情緒類型的主效應顯著〔F(1.83,532.42)=27.32,p<0.001,ηp2=0.086〕。事后檢驗發現,憤怒(2.86±0.10)動態軀體表情的威脅程度評分顯著高于高興(2.27±0.08,p<0.001)和中性(2.09±0.07,p<0.001),高興動態軀體表情的威脅程度評分顯著高于中性(p=0.047)。性別的主效應顯著〔F(1,291)=7.72,p =0.006,ηp2=0.026〕,女孩(2.56±0.09)的威脅程度評分顯著高于男孩(2.25±0.07)。交互效應不顯著。本研究發現幼兒對憤怒動態軀體表情的威脅程度評分顯著高于中性、高興,與前人的研究結果一致。〔8〕不過,本研究還發現幼兒對高興動態軀體表情的威脅程度評分顯著高于中性,與前人的研究結果不同。〔9〕這可能是因為相比中性情緒,憤怒和高興時的動態軀體表情都有較多的手部動作,如前者為“揮舞拳頭”,后者為“手舞足蹈”。有研究發現,個體在判斷動態軀體表情是否為憤怒時,主要依據手部的動作。〔10〕因此,幼兒在尚未能很好地辨識不同情緒類型的動態軀體表情模式時,可能會在一定程度上混淆高興與憤怒的動態軀體表情,〔11〕導致對高興動態軀體表情的威脅程度評分比中性高。
在注意偏向方面,不存在主效應,也無交互效應。本研究結果與前人的研究結果一致。〔12〕這可能是由于幼兒對動態軀體表情的識別正確率較低,尚不能準確判斷不同情緒類型動態軀體表情的威脅程度,故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注意偏向。這也可能是由于本研究采用的注意偏向指標為按鍵反應時,其信度不如眼動指標和大腦相關活動指標的信度高。〔13,14〕因此,未來研究可以考慮使用眼動指標或大腦相關活動指標為因變量,對幼兒不同情緒類型動態軀體表情的注意偏向進行深入探究。
本研究對成人數據進行3(情緒類型:高興、中性、憤怒)×2(性別)的重復測量方差分析,其中性別為被試間變量,結果見圖3。

圖3 成人對不同情緒類型動態軀體表情的識別正確率、情緒強度評價、威脅評估和注意偏向結果
在識別正確率方面,情緒類型的主效應顯著〔F(1.89,757.52)=11.73,p<0.001,ηp2=0.028〕。事后檢驗發現,高興(0.74±0.02)動態軀體表情的識別正確率顯著低于中性(0.83±0.02,p=0.005)、憤怒(0.87±0.02,p<0.001),憤怒與中性無顯著差異。性別的主效應不顯著。情緒和性別的交互效應邊緣顯著〔F(1.89,757.52)=2.55,p=0.082,ηp2=0.006〕。簡單效應分析發現,在憤怒動態軀體表情的識別正確率上,女性(0.92±0.02)顯著高于男性(0.83±0.03,p=0.005),其他兩種情緒類型的識別正確率無顯著性別差異;在女性組中,憤怒動態軀體表情的識別正確率(0.92±0.02)顯著高于中性(0.82±0.02,p=0.001)、高興(0.74±0.03,p<0.001),中性顯著高于高興(p=0.016);在男性組中,三種情緒類型動態軀體表情的識別正確率無顯著差異。
在情緒強度評價方面,情緒類型的主效應顯著〔F(1.96,783.70)=4.09,p<0.001,ηp2=0.156〕。事后檢驗發現,憤怒(4.55±0.08)和高興(4.49±0.08)動態軀體表情的情緒強度評分沒有顯著差異,但均顯著高于中性(3.47±0.07,ps<0.001)。其他主效應和交互效應均不顯著。
在威脅評估方面,情緒類型的主效應顯著〔F(1.82,729.76)=249.40,p<0.001,ηp2=0.384〕。事后檢驗發現,憤怒(3.32±0.08)動態軀體表情的威脅程度評分顯著高于高興(1.86±0.06,p<0.001)和中性(1.80±0.05,p<0.001),高興和中性無顯著差異。其他主效應和交互效應均不顯著。
在注意偏向方面,情緒類型和性別的主效應均不顯著,情緒類型和性別的交互效應顯著〔F(2,800)=3.16,p=0.043,ηp2=0.008〕。
對成人和幼兒的數據進行3(情緒類型)×2(年齡:幼兒、成人)×2(性別)的重復測量方差分析,其中年齡和性別為被試間變量,結果見圖4。

圖4 幼兒與成人的動態軀體表情認知差異
在識別正確率方面,年齡的主效應顯著〔F(1,691)=185.728,p<0.001,ηp2=0.212〕,成人動態軀體表情的識別正確率(0.82±0.01)顯著高于幼兒(0.54±0.02)。情緒類型的主效應顯著〔F(2,1382)=8.50,p<0.001,ηp2=0.012〕。事后檢驗發現,高興動態軀體表情的識別正確率(0.63±0.02)顯著低于憤怒(0.73±0.02,p<0.001)、中性(0.68±0.02,p=0.040),中性動態軀體表情的識別正確率顯著低于憤怒(p=0.040)。情緒和性別的交互效應顯著〔F(2,1382)=3.41,p=0.033,ηp2=0.005〕。簡單效應分析發現,男性和女性對動態軀體表情的識別正確率差異只體現在憤怒動態軀體表情上,女性(0.76±0.02)顯著高于男性(0.70±0.02,p=0.045);在女性組中,憤怒動態軀體表情的識別正確率顯著高于中性(0.65±0.03,p=0.001)、高興(0.20±0.03,p<0.001),中性和高興無顯著差異;在男性組中,中性動態軀體表情的識別正確率(0.71±0.02)顯著高于高興(0.64±0.03,p=0.035)。其他主效應和交互效應均不顯著。本研究發現,大班幼兒與成人對動態軀體表情的認知存在較大差異,幼兒的識別正確率顯著低于成人。已有研究表明,從4 歲起,個體對動態軀體表情的識別正確率隨著年齡增長而迅速提高,8.5 歲之后發展速度變緩。〔15,16〕大班幼兒正處在動態軀體表情識別能力迅速發展的階段,認知能力尚有待進一步提高。
在情緒強度評價方面,年齡的主效應顯著〔F(1,691)=59.24,p<0.001,ηp2=0.079〕,幼兒(4.83±0.07)的情緒強度評分顯著高于成人(4.17±0.06)。情緒類型的主效應顯著〔F(2,1382)=72.57,p<0.001,ηp2=0.095〕。事后檢驗發現,憤怒(4.85±0.07)和高興(4.74±0.07)動態軀體表情的情緒強度評分無顯著差異,但均顯著高于中性(3.90±0.06,ps<0.001)。其他主效應和交互效應均不顯著。在情緒強度評價上,幼兒與成人的評價趨勢一致,但相比成人,幼兒的情緒強度評分更高。有研究發現,從出生開始,個體的共情能力是持續提高的,進入學齡期之后開始有所下降。〔17〕因此,雖然大班幼兒對動態軀體表情的識別正確率較低,但由于其高共情的心理特征,在對情緒強度的感知上反而比成人更強烈。
在威脅評估方面,情緒類型的主效應顯著〔F(1.83,1262.61)=188.37,p<0.001,ηp2=0.214〕。事后檢驗發現,憤怒(3.09±0.06)動態軀體表情的威脅程度評分顯著高于中性(1.95±0.04,p<0.001)、高興(2.07±0.05,p<0.001),高興顯著高于中性(p=0.026)。性別的主效應顯著〔F(1,691)=11.14,p=0.001,ηp2=0.016〕,男性(2.25±0.05)的威脅程度評分顯著低于女性(2.49±0.05)。情緒類型和年齡的交互效應顯著〔F(1.83,1262.61)=26.32,p<0.001,ηp2=0.037〕。簡單效應分析發現,成人(3.32±0.08)憤怒動態軀體表情的威脅程度評分顯著高于幼兒(2.87±0.10,p<0.001),而在高興(成人1.87±0.06,幼兒2.27±0.07,p<0.001)和中性(成人1.80±0.05,幼兒2.09±0.06,p=0.001)動態軀體表情的威脅程度評分上,成人均顯著低于幼兒;在幼兒組中,憤怒動態軀體表情的威脅程度評分顯著高于高興、中性(ps<0.001),高興顯著高于中性(p=0.027);在成人組中,憤怒動態軀體表情的威脅程度評分顯著高于中性、高興(ps<0.001),中性與高興無顯著差異。其他主效應和交互效應均不顯著。在威脅評估上,幼兒對憤怒動態軀體表情的威脅程度評分顯著低于成人,而對高興和中性動態軀體表情的威脅程度評分顯著高于成人。這可能與幼兒對動態軀體表情的識別正確率較低有關。成人能較為清晰地辨別出動態軀體表情的情緒類型,因此對其威脅程度也有更精準的評估,而幼兒對不同情緒類型的動態軀體表情模式容易產生混淆,故影響了其威脅評估的準確性。〔18〕
在注意偏向方面,所有主效應和交互效應均不顯著。這與前人的眼動研究結果一致,〔19〕即幼兒與成人對動態軀體表情的注意模式無顯著差異。
本研究發現,幼兒對不同情緒類型動態軀體表情的識別正確率均較低,與成人存在顯著差異。教師可以在講故事等活動中更多運用動態軀體表情來表達情緒,在與幼兒互動的過程中注意將動態軀體表情和面部表情相結合,從而潛移默化地提高幼兒對動態軀體表情的認知水平,進而促進幼兒情緒感知能力的發展。教師可以多組織幼兒參加各種與日常生活緊密聯系的社交活動,促使幼兒不斷提高動態軀體表情認知能力。
本研究發現,幼兒對動態軀體表情情緒強度的感知比成人更加強烈。教師應當充分認識到幼兒與成人對情緒強度感知的差異。在師幼互動過程中,教師應當時刻牢記這一差異,從幼兒的角度出發來選擇合適的情緒表達方式(特別是動態軀體表情),關注幼兒的情緒體驗。此外,當發現幼兒較長時間處于某種消極情緒中且難以調整情緒狀態時,教師應當給予適當引導和幫助,及時進行干預,避免幼兒出現情緒障礙問題。
在社會互動中對他人不同的軀體表情做出恰當反應,對幼兒建立良好的同伴關系、師幼關系及親子關系有利。有研究發現,缺乏對積極情緒的積極搜索和對消極情緒的注意回避可能是幼兒出現焦慮、抑郁等心理問題的原因之一。〔20〕因此,教師在與幼兒互動時,應當注意引導幼兒學習對他人的不同情緒做出恰當反應,善于使用情緒調節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