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品:《四個春天》
緣起:“我”的故事
回望,贈父母一份時光禮物
1973年,陸慶屹出生于貴州省獨山縣麻尾鎮,鎮子很小,只有一條街,街旁有一條小溪,小溪和街道中間便是人們居住的一排房子。15歲那年,這個當時的“問題少年”決定,獨自搭上開往北京的火車,走出獨山,去看看更廣闊的世界。離家前,家人對他的叮囑很簡單:“第一,不要死,第二,不許犯罪。”
隨后漂泊在外的30余年,陸慶屹輾轉于社會中各式各樣的工作,從編校文字的出版社編輯到遠離城市喧囂的礦工,從一時興起的網頁設計、銷售到沉迷其中的平面攝影師。豐富的工作經歷,幫助他找到了日記之外,另一種新穎的表達途徑——拍照。不過當他第一次舉起相機,最想記錄的,倒不是自己年少出門、猶如劍客般跌宕的傳奇故事,相反,大概因離家太早、與家人相聚有限,他更希望能夠趕在父親、母親衰老前,為他們留存一段專屬于二人、沉靜如詩的田園生活。
2012年,這份禮物的制作前奏奏響。彼時,陸慶屹在豆瓣上傳了一個特別的相冊《回家》,其中存放著他春節期間拍攝的家庭景象和生活片段,一系列日常照片的留言下,經常引發友鄰們異常熱烈的討論,這些文字,鼓舞著他繼續這場小而美的記錄,“在不需要與生活角力之后,我有了新的視角去觀望故鄉的生活方式、人情、風物,美好的東西從一片瑣碎中浮現出來。”其中,父親、母親自然成為他觀望一切的圓心。隨后,他的記錄方式圍繞兩位“主角”,有了更加生動的轉變。
那年年底回家前,因工作需要,陸慶屹為自己添置了一臺有錄影功能的相機——尼康D800,于是從2013年春節開始,他正式按下錄制健,在家展開了事無巨細、近乎“癡狂”的記錄,“我想做一部真正的電影獻給父母”。他從祭祀、登山、野草綁鞋一路拍到年夜飯、放鞭炮、全家守歲看春晚;父親彈琴時,母親在一旁唱歌,母親擺弄花草時,父親又有了新的愛好——養蜂;有時,他們也會細細地端詳著屋檐的一窩燕子,暗自感嘆:“七個小燕子,都能夠飛了,可能今天明天就要飛走了。”
就這樣,從2013年至2016年,四個春天過去了,陸慶屹的手中積累下近250個小時的珍貴素材,其中有生活的詩意、家庭的歡樂,也不期然地記錄下了姐姐的猝然離世和父母的思念難平。2016年那個春節,好像忽然有什么擊中了他,他適時地按下了暫停鍵,“回到家中,看到父親的衰老如此之快,我意識到,必須開始剪輯了。當時,我連用什么剪輯軟件都不清楚,需要從頭學起,至于要花多長時間,最終能否剪出來,更沒有完全的把握。”
融合:“你”的共鳴
相聚、別離總有時
此時,陸慶屹與《四個春天》之間,至少相隔著兩座技術之山:一個是如何剪輯,另一個是如何剪輯紀錄片。他首先需要通過自學,熟練掌握專業的剪輯軟件;然后再梳理敘事思路,將250小時的海量素材濃縮為能夠與大家充分但不疲憊交流的105分鐘電影。好在最初的那個念頭,一直如未熄的火苗,跳動在他的身體里——他要“做一部真正的電影獻給父母”。
準備好Final Cut的學習教程、提醒作息的鬧鐘、生活的必需品,陸慶屹掐斷網絡,謝絕客人,開始了長達一年有余的隱居剪輯生活,“除了扔垃圾和買菜,我足不出戶。一年多的時間里,見到的人不超過十五個。每天和清風明月相伴,與花草為伍。工作臺就在床邊,累了躺下看剪輯的書,直到睡著;醒來洗完臉又坐在了電腦前。這些對我來說,都不是困難,只有剪輯本身才是。”前后經歷約20個月的剪輯工作,《四個春天》終于誕生了。
2019年年初,當這份準備多時的禮物終于掀起面紗,露出她素雅、恬靜的模樣,陸慶屹沒有想到,他拍出的實際是一封獻給天下每一對平凡父母的深情“家書”。一波又一波觀眾前來影院目睹真容,幾乎無一例外地被這個“回家”的簡單故事打動。彼時,電影上映正值春節,大眾對歸家的渴望因《四個春天》,愈燃愈烈,走出影院的人說:“生活中原來有那么多微不足道、容易被我們忽略的感動,在這部電影里,我們能看到每個幸福家庭的影子。”
電影以辭舊迎新的春節為講述線索,如老樹的年輪般,一圈圈把這個獨山五口之家的點滴日常嵌套起來。年復一年,父親、母親熏臘腸、備飯食,盼望遠方兒女的歸來;同時,回鄉暫停腳步的兒女們年年難掩激動地叩響家門,不禁反復感嘆,父母容顏的轉變、家中院落的修葺。對陸慶屹而言,之所以把“春節”選作呈現家庭生活的窗口,不僅因為它預示著一年的初始,更因在這樣特殊的節日中,父母、子女的短暫歡聚與憂傷別離總會接踵而至,而家人的意義,恰在這轉折的情緒中,慢慢地浮現了出來。
雖然在主題選擇上,陸慶屹是如此柔軟而感性,但在表達風格上,他卻始抱持著克制、理性的態度。雖然攝影機代替他參與了四年重要的家庭時刻,但每每面對無論是過于喜悅或者過于悲傷的片段,他總有意識地將鏡頭拉遠,抑或推向空鏡,在觀察者與被觀察者之間,留出了適當而禮貌的距離。他相信,生活的悲喜不值得渲染,這是從父親、母親那里得來的人生智慧。
其實在1147萬的票房累積前,電影曾在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舉行過一場小小的首映。放映結束,母親接受邀請上了臺,她落落大方地打趣道:“早知道你真在拍電影,我就穿得好看一點,你看那頭發那么亂,你也不提醒我。”父親那時走路已不太利索,在觀眾席間,他站起身來,摘下帽子,分別朝著后邊和前邊的觀眾鞠了一躬,他說:“今天我在大銀幕上看見我自己了,謝謝我的兒子。”
發展:一起向未來
愿望落地 探索新路
那次首映,讓陸慶屹感覺心里有什么,被輕輕地放下了,“我終于完成了給父母,給家庭,還有親戚們的承諾,也是給自己人生的一個交代,沒有浪費這幾年的時間。”
他還記得很早之前,一次醉酒時,他曾和一同玩樂的同學們說起過他想象的的未來,“我想做中國最好的導演。”當時,眾人只當是癡人說夢。但當2018年,《四個春天》在第12屆FIRST青年電影展上榮獲最佳紀錄長片的榮譽時,陸慶屹忽然覺得,在那一晚,他好像終于朝那個“最好”狠狠地邁進了一步。
未來,他說還想琢磨琢磨劇情片的拍攝和制作,大概率是在為下一部作品提前做功課。祝愿他有朝一日,能夠真正兌現在哥們兒那里吹出去的牛皮,在更多個星光璀璨的夜晚,續寫一次又一次“最好”的時刻。(文 小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