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晨旭,王 震
(1.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 經濟學院,北京 102488;2.中國社會科學院 經濟研究所,北京 100836)
當前我國正面臨老年群體日益擴大和老齡化趨勢持續加劇的嚴峻形勢,大量老年人如何適應新時代變化、減輕社會隔離是社會關注的重點。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我國60 歲及以上人口的比重達18.7%,其中65 歲及以上人口比重達13.5%,接近中度老齡化社會水平。在新發展理念的指導下,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實施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的國家戰略,主張提高老年人主動適應社會的積極性與自主性,增強其在老年生活中對自我和社會價值的認同感,最終提高全民幸福感,推動我國經濟持續高質量發展。
與此同時,互聯網技術的深刻革新滲入人們的日常生活,構建了一個信息化、智能化的數字時代。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發布了第48 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截至2021年6月,我國網民規模達10.11億,互聯網普及率達71.6%。互聯網涉及領域不斷拓寬,配套服務逐漸完善,使用方法設計更為普適與便捷,同時以其無限延伸的社交網絡屬性為老年人更好融入日新月異的社會提供新的機遇。
近些年來,“銀發”群體“觸網”規模迅速擴大且使用能力不斷增強。第48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1年6月,我國60歲及以上網民群體占比達到12.2%。2018年中國社會科學院和騰訊社會研究中心聯合發布《中老年互聯網生活研究報告》,顯示中老年人的互聯網體驗更加全面,上網的中老年群體中已有半數以上能夠熟練掌握手機支付等年輕人最常用的便捷功能,超過七成會主動關注新聞資訊,微信在老年人的社會活動與組織中扮演重要角色。
老年人由于身體機能和認知能力的下降以及退休后人際交往和戶外活動的減少,容易與快速變化的社會產生隔閡,滋生孤獨感,導致發生社會隔離問題。社會隔離縮短了老年人的壽命,損害了他們的身心健康和生活質量。而互聯網信息技術的優化升級使得老年人擁有更多通過互聯網自主學習新鮮事物的機會和了解社會進展的渠道,享有更多參與社會生活的體驗和融入社交網絡的權益,以積極主動的態度破解人口老齡化背景下老年社會隔離的難題。
社會隔離問題在全球新冠病毒流行后變得更加突出,如何減輕老年人社會隔離已成為政策實踐重點。老年人主觀社會適應態度是衡量其存在或潛在社會隔離問題的一個重要指標,因此,本文重點關注互聯網使用對老年人主觀社會適應的影響。與已有研究相比,本文的邊際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一是互聯網使用對減輕我國老年人社會隔離問題是否有效?本文關注老年人的多項主觀社會適應態度,通過工具變量法等較為嚴謹的識別試圖回答這個問題。二是結合文獻,本文從個人主觀條件和社會環境融入兩個視角多個維度討論了可能存在的影響機制。三是哪些老年人最能從互聯網使用減輕社會隔離中受益?不同的上網活動、上網方式對影響效果是否存在差異?本文尤其注重老年人個體差異,考察了影響在性別、城鄉等方面可能存在的異質性,并討論了不同上網活動、上網方式及熟練度對影響的調節效應。
社會適應(Social adaptation)主要是指個體在感知新環境中不熟悉的信息、價值和行為系統后,逐漸認同并接納其價值和行為規范,日漸融入新環境并對其中的刺激或變化做出積極反饋。[1]Greenspan 和Granfield 認為社會適應包括社會理解和社會交往兩方面能力,[2]Kosic 將社會適應能力視為外部環境改變時人的主觀能動反應,通過學習等自我調節方式以實現較好的身心狀態。[3]
與社會適應相對的議題是社會隔離(Social isolation)①相對于社會適應(Social adaptation),社會隔離(Social isolation)一詞在國際上更常用。。社會隔離不同于孤獨,學者們傾向將兩者分開處理。[4-5]即使社會適應能力很強,人們也會感到孤獨。因此,社會隔離和孤獨并不總是緊密相連的。社會隔離與個人和群體缺乏融入更廣泛的社會環境和剝奪社會接觸或社會關系有關。[6]在這個意義上,社會隔離成為一個可測量的變量,其通常被視為一個人從社會關系(社會支持和社會資本)中獲得的社會網絡或感知到的支持,或者他們缺乏這些支持,因而人的主觀社會適應態度往往能反映其存在或潛在的社會隔離問題。由于經濟和社會資源減少、身體和認知功能下降、親屬和配偶的死亡以及家庭結構和流動性的變化,社會隔離在老年人群中尤為突出。[7-9]
已有大量研究表明社會隔離會導致認知功能低下,[10-11]死亡風險上升,[12-13]睡眠受損和日間功能障礙,[14]身體活動減少,[15]心理健康受損,甚至患阿爾茨海默病。[16]有學者認為社會隔離帶來的健康風險與眾所周知的吸煙和肥胖的有害影響相當或更高。[12][17-18]同時由于社會變化速度持續增快,當下社會對適應能力弱勢的老年群體形成了一定的年齡歧視,老年人社會隔離問題成為社會關注的焦點。[19]2002年世界衛生組織(WHO)便提出了“積極老齡化”理念,強調提高老年主觀社會適應來減輕老年社會隔離的重要性。同樣地,中國在實施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國家戰略中,倡導老年人主動探索新的老年生活方式以適應時代變化。
近年來,學者們將提高老年人社會適應的目光投向了互聯網這種新技術的應用,希望互聯網與老年生活更緊密的結合能提高老年人的社會聯結(Social connectedness),推動他們更有效地融入并參與社會。Sum 發現更頻繁地使用互聯網作為溝通工具與較低水平的社會隔離有關。[20]Heo 指出互聯網為老年人的日常交流、社會交往以及與外界的聯系提供了在網絡空間上的延伸,老年人通過互聯網進行更頻繁多樣的互動減少了社交孤立,體驗到強大的社會支持和緊密的社會聯系。[21]Khosravi回顧了2000 年至2015 年6 886 份文獻,發現與互聯網有關的8 項信息和通信技術(ICT)已被證實對緩解老年人社會隔離是有效的。[22]Stockwell對英國老年人的研究發現使用互聯網/電子郵件少于每3個月一次的老年人比每天都使用的人更有可能發生社會隔離。[23]
對我國老年人研究方面,靳永愛和趙夢晗考察了互聯網使用對老年健康和社會參與的積極影響。[24]趙建國和劉子瓊也發現互聯網使用對老年人生理和心理健康都會產生積極影響,從而對老年人的再社會化起到了促進作用。[25]呂明陽等認為互聯網在提供內容的過程中也在向老年人傳達正面的信號,幫助老年人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念和積極的老齡化態度,因而對老年人就業參與產生潛在影響。[26]杜鵬和汪斌認為老年人對于互聯網的使用是一個積極接觸與自主選擇的能動過程,可以應對退休后的晚年生活中社交圈的縮減,并增強其對于新事物的熟悉掌握能力,促進其在社會各種組織與活動中的參與體驗。[27]靳永愛等則聚焦短視頻APP 這一新生的互聯網應用,指出其增進了老年人人際交往與社會互動,助力老年人在退出勞動力市場之后以一種新的社會參與方式實現自身價值。[28]
但同時也有研究提出互聯網可能會減少社會聯系、降低心理健康的悖論。通過使用互聯網,人們正在利用容易斷裂的弱關系來代替更為牢固的強關系,更多地使用互聯網與因和家庭成員交流減少、社交圈縮小以及抑郁和孤獨感的增加導致的社會隔離有關。[29]但總體上,絕大多數特別是近年來的文獻都支持互聯網使用會提高老年人主觀社會適應能力這一觀點。
與社會隔離伴生的一系列問題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社會隔離產生的誘因。社會隔離對老年健康和幸福等有害,而健康和精神問題也會增加社會隔離的風險。[30]因此,在互聯網使用對提高老年人主觀社會適應可能的傳導機制方面,綜合已有文獻可以從兩個視角展開:個人主觀條件方面,互聯網使用會提高老年人健康、幸福感和認知能力;社會環境融入方面,互聯網使用會擴大老年人的社會參與和人際交往。個人主觀條件的改善和社會環境的融入能讓老年人擁有更多自主學習新鮮事物的機會和隨時了解社會進展的渠道進而提高老年人主觀社會適應能力。互聯網使用對老年人主觀社會適應可能的影響機制總結如圖1所示。

圖1 互聯網使用對老年人主觀社會適應的影響機制
本文使用的數據來自2018年中國老年社會追蹤調查(Chi‐na Longitudinal Aging Social Sur‐vey,下文簡稱CLASS)。CLASS是由中國人民大學人口與發展研究中心和老年學研究所聯合設計、執行的一項全國大型老年社會調查項目。該調查于2014 年進行了首次調查,在此基礎上于2016、2018年開展了兩輪追蹤調查,本文使用的是2018年數據。CLASS的調查對象為年滿60周歲的中國公民,項目采用分層多階段概率抽樣方法,覆蓋了30個省400多個村級單位的1.1萬余名老年人。CLASS問卷包含了老年人健康、個人和家庭狀況、社會背景以及經濟狀況等大量信息,為研究中國老齡問題提供了充足的樣本與合適的指標。
本文主要考察互聯網使用對老年人主觀社會適應的影響,基準模型構建如下:

其中,被解釋變量Adaptationi表示老年個體i的主觀社會適應態度;核心解釋變量Interneti為互聯網使用頻率;Zi為一系列控制變量;εi是隨機擾動項。Ferrer-I-Carbonell 和Frijters 指出在大樣本條件下,OLS 線性估計與多元有序模型采用最大似然法得到的估計結果間不存在顯著差異。[31]同時OLS 估計更具優良統計和推斷性質,其結果往往更直觀且便于解釋,當被解釋變量為主觀態度評分時,在幸福經濟學等領域的大量文獻都直接采用OLS 估計方法。[32-33]因此本文主要采用OLS 來估計模型(1),并用以下Ordered Probit模型作為穩健性檢驗:

式(2)中,Adaptationi*為老年人主觀社會適應的潛變量,式(3)中C1、C2等均為待估參數,當εi服從正態分布時,由式(2)推導可得Ordered Probit 模型,則Adaptationi表示為式(4),其中?[ ]?為標準正態分布的累積概率分布函數,且f(x)=α+βInterneti+γZi。
文章的被解釋變量為老年人主觀社會適應態度。根據CLASS問卷調查,受訪者被問及關于社會適應方面的8 個問題“您覺得以下描述是否符合您當前的實際情況”,選項依次為“完全不符合”“比較不符合”“一般”“比較符合”和“完全符合”,對應的單項社會適應變量分別取值為1-5 之間的離散整數,數值越大表示老年人對社會適應的主觀態度越積極。本文以8個社會適應單項指標加總后經標準化處理的總分形式來綜合衡量老年人主觀社會適應水平。通過上述方法得到的老年主觀社會適應得分具有較高的信度、效度和可比性,是進行橫向比較的有效指標,在幸福經濟學等領域的經驗研究中得到廣泛應用。[34]此外,本文還采用以主成分分析法得到的社會適應總指標作為穩健性檢驗,這一方法能實現有效降維并避免賦予單一變量過高權重。
表1具體報告了受訪老年人對8個主觀社會適應問題的回答情況。整體來說我國老年人主觀社會適應態度偏中性,存在一定社會隔離問題的風險。值得關注的是在進入老年時期后,老年人對社區工作、奉獻社會的熱情有所下降,同時表現出一些自我價值能否繼續實現的懷疑心理,最為明顯的是對學習新知識持較為排斥態度。但同時也應注意到老年人對社會變化適應的4 項得分均略高于3,這表明對快速變化的社會,老年人總體還是持一定的開放包容態度。

表1 受訪老年人主觀社會適應情況
文章關心的核心解釋變量為互聯網使用Internet。對應CLASS 問卷中的問題“您上網嗎(包括用手機等各種電子設備上網)”,本文以回答的互聯網使用頻率來表示老年人互聯網使用水平。該指標有5 個層次,分別為:從不上網=1,每年上幾次=2,每月至少上一次=3,每星期至少上一次=4,每天都上=5。Internet 的數值越大表示老年人互聯網使用水平越高。此外,本文用是否上網的二值變量作為穩健性檢驗。
參照靳永愛和趙夢晗、呂明陽等的研究,[24][26]本文控制了可能影響老年人主觀社會適應的相關因素,包括受訪者性別、年齡、年齡的平方項、居住地城鄉狀態、受教育水平(根據受訪者學歷為不識字、私塾、小學、初中、高中、大專、本科及以上依次賦值為0、3、6、9、12、15、16)、婚姻狀態、是不是漢族、是否有宗教信仰、是不是黨員、是否與配偶同住、是否與子女同住、是否有養老金(見表2)。

表2 模型主要變量及描述性統計
表3 報告了模型(1)的OLS 回歸結果,第(1)-(8)列的被解釋變量分別對應著表1 列出的社會適應8 項具體指標。核心解釋變量互聯網使用的系數始終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這初步表明無論是在為社會繼續做力所能及的貢獻、終身學習、價值觀自我認同方面,還是在適應社會環境、觀點、政策快速變化等新潮流沖擊方面,互聯網使用水平的提高都使老年人主觀社會適應態度變得更加積極、包容和認同。

表3 基準回歸
互聯網使用水平高低的非隨機性是本文內生性的主要來源,具體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反向因果。直觀上看,積極適應社會變化的老年人可能更愿意學習和使用互聯網。互聯網使用具有一定的學習門檻,是否會上網本身可能就是主觀社會適應能力高低的一個指標,但會上網之后的上網時長可能并沒有與其有明顯反向關聯,所以本文主要以細分的互聯網使用頻率來代替是否上網能更好衡量互聯網使用水平,但仍不可避免地可能存在一定反向因果關系。二是遺漏變量。盡管本文盡量加入影響老年人主觀社會適應的特征變量,但仍可能存在無法測度的遺漏因素會同時影響互聯網使用與主觀社會適應。對于可能存在內生性問題導致的估計不一致,本文采用工具變量法進行估計。
本文在選取互聯網使用的工具變量上有所創新。在互聯網使用的相關經驗研究中,常見的工具變量主要有三類:一是家庭是否有智能手機或電腦;[35-36]二是地區層面的寬帶覆蓋率或互聯網使用人數;[37-38]三是所用微觀數據中受訪者所在社區的其他居民使用互聯網頻率。[39-40]而在CLASS 問卷中特別詢問了受訪者房間內是否有網絡信號(有線或無線),房間內是否有網絡信號與老年人居家互聯網使用高度相關,同時除了通過影響老年人上網來影響其主觀社會適應外并無其他明顯傳導機制,相比其他工具變量具有更好的外生性。本文便以房間有網絡信號作為互聯網使用的工具變量,同時報告其他文獻常用的使用智能手機作為參考。
表4報告了內生性討論的結果。被解釋變量為標準化后的社會適應總分,第(1)列是OLS 估計,第(2)、(3)列是以房間有網絡信號為工具變量的兩階段最小二乘估計,第(4)列是以使用智能手機為工具變量的估計。兩種工具變量的弱工具變量檢驗Cragg-Donald Wald F 統計值均遠高于10%顯著性水平上的臨界值(16.38),排除了弱工具變量問題。

表4 內生性討論
由第(3)列可以看到,在使用合適的工具變量緩解了內生性偏誤后,核心解釋變量互聯網使用依舊在5%水平上顯著為正。結果表明老年人互聯網使用水平每上升1 個層次,其主觀社會適應能力提高0.037個標準差。第(4)列以其他文獻常用的以智能手機做工具變量的估計結果在1%水平上顯著,佐證了互聯網使用提高了老年人主觀社會適應的結論。
為使研究結果更嚴謹可靠,本文還進一步從以下五個方面進行了穩健性檢驗。一是將被解釋變量更換為用主成分分析法得到的社會適應總指標。其中,所選指標的KMO 檢驗值為0.833 大于0.6且Bartlett 球形檢驗P值小于0.01,表明變量間存在一定信息重合,適合做因子分析。二是將解釋變量更換為是否上網的二值變量。三是采用Oprobit 模型進行估計。四是排除報紙等其他媒介的影響。老年人除了通過互聯網來獲取和傳達信息外,還可能會受報紙等其他媒介的影響。為了排除因遺漏其他媒介影響老年人主觀社會適應導致的估計結果偏誤,參考王偉同和周佳音的研究,[40]本文進一步在基準模型中加入了老年人對報紙、雜志、廣播、電視的使用頻率。五是固定省份。相同省份內老年人可能具有相似的社會適應認知,本文進一步固定到省份層面進行檢驗。上述穩健性檢驗結果依次呈現在表5第(1)-(5)列,結果表明互聯網使用有效提高了老年人主觀社會適應積極性這一結論是穩健的。

表5 穩健性檢驗
基準分析表明互聯網使用能夠提高老年人主觀社會適應,但其影響機制仍需進一步檢驗。在機制分析的討論中本文認為互聯網影響社會適應主要存在兩種機制,一是通過改善老年人主觀健康和積極情緒感知,提高幸福感和認知能力等個人主觀條件使其適應老年社會的態度更積極主動。二是通過擴大老年人的社交活動和人際交往使其享有更多參與社會生活的體驗和融入社交網絡的權益。個人主觀條件的改善和社會環境的融入能讓老年人擁有更多自主學習新鮮事物的機會和了解社會發展的渠道,進而提高了老年人主觀社會適應能力。本文繼續采用房間內是否有網絡信號為工具變量進行機制分析檢驗,影響機制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如表6所示,機制分析結果見表7和表8。

表6 影響機制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表7 表明:在健康方面,互聯網使用提高了老年人自評健康和比同齡人更健康的感知。在幸福感方面,無論是用主成分分析得到的老年人近一周心情(孤獨感等)還是老年人直接報告的生活滿意度,互聯網使用都對其有顯著積極影響。同時,互聯網使用也顯著提高了老年人的認知水平。

表7 機制分析1:互聯網使用提高了老年人主觀健康感知、幸福感和認知能力
表8顯示:在社交活動方面,互聯網使用層次更高的老年人傾向于在社區、公園等老年活動場所進行更多的如唱歌、打麻將、廣場舞等活動。在人際交往方面,互聯網使用使得老年人與子女等家人或朋友的見面和線上聯系更加密切。

表8 機制分析2:互聯網使用提高了老年人社交活動和與親人朋友交往頻率
綜上所述,互聯網使用提高了老年人主觀社會適應,其機制主要是互聯網使用讓老年人擁有了更積極的健康和幸福感知,增強了認知能力,拓寬了社交渠道,提高了人際交往的頻率。
由于個體之間存在異質性,互聯網使用對不同老年群體社會適應的影響可能并不一致,而哪些老年人最能從互聯網使用減輕社會隔離中受益正是本文所要探討的。本文重點關注性別、年齡、城鄉、受教育程度、是否與子女同住、是否有養老金這些變量,通過在模型中加入互聯網使用與各自的交乘項以調節效應的形式來進行異質性分析(見表9)。

表9 異質性分析1:性別、年齡、城鄉、受教育程度、與子女同住、有養老金的調節效應
可以看到性別的交乘項并不顯著,說明互聯網對老年主觀社會適應的影響并不存在性別異質性。年齡的交乘項負向顯著,表明年齡的增加會削弱互聯網使用對老年主觀社會適應的正向提升作用。相比于農村老年人,互聯網使用對城市老年人影響更大,這可能是因為城市老年人通過互聯網使用能擁有更多直接參與身邊新鮮事物和社會進展的機會與渠道。同時,受教育水平越高,老年人通過互聯網獲取和吸收信息的能力可能會更強,因而其正向調節效用也越大。而有養老金作為重要的社會保障,也對老年人積極老齡化起到了正向調節作用。是否與子女同住則并未有顯著差異。
老年人上網目的和在網上不同活動的用時也有所不同,本文繼續探討不同上網活動的影響效果。CLASS 的調查結果顯示老年人的網上活動主要有四類:聊天、購物、閱讀和娛樂。具體而言,本文針對問卷問題“您上網一般用于XX 活動?”的是非選項來對老年網上活動進行分類,語音、視頻和文字聊天為上網聊天,看新聞和瀏覽除新聞外的各類文章、信息等為上網閱讀,聽音樂、聽廣播、看視頻、玩游戲為上網娛樂,還有上網購物①老年上網活動還有用于交通出行、管理健康等,由于報告人數過少,不是本文重點考察的對象。。模型加入以上四種上網活動交乘項的回歸結果見表10。

表10 異質性分析2:不同上網活動的調節效應
除上網購物外,上網聊天、閱讀和娛樂的交乘項均顯著為正,其中上網娛樂和上網閱讀的系數更大,表明老年人進行娛樂和閱讀方面的網上活動對提高社會適應更有效。這也是對互聯網減輕老年社會隔離機制的一個驗證,上網聊天滿足了老年人的社交需求、緩解了孤獨感,上網閱讀使老年人能夠獲取最新社會信息、了解社會發展變化,而近年來興起的如看短視頻等便捷簡單的上網娛樂活動給生活相對枯燥的老年人在精神文娛需求上以極大滿足感,這些都會不同程度地影響老年人對整個社會發展變化的接受和適應程度。
CLASS 數據顯示在上網的老年人群中主要使用手機上網的占96.40%,主要使用電腦上網的占16.74%(部分受訪者同時報告了這兩項)。不同上網方式對減輕老年社會隔離是否都有效?相應上網工具的使用熟練度在其中是否也發揮了調節作用?本文將不上網的老年人作為對照組,分別檢驗了主要用手機上網和主要用電腦上網兩種方式對老年人社會適應的影響差異,同時加入了受訪老年人報告的相應上網工具使用熟練度與上網方式的交乘項來探討使用手機和電腦熟練度的調節作用(見表11)。

表11 異質性分析3:上網方式、上網工具熟練度調節的影響效果
主要用電腦上網和主要用手機上網的估計系數都顯著為正,且主要用電腦上網的估計系數更大,表明相對于用手機上網,用電腦上網的使用層次越高,對老年人主觀社會適應的積極作用越明顯。交乘項的結果表明當老年人主要通過手機上網時,更高的手機使用熟練度有助于其主觀社會適應能力的提高,而電腦使用熟練度對主要用電腦上網的老年人則無明顯調節作用。
本文基于2018 年中國老年社會追蹤調查數據,評估了互聯網使用對減輕老年社會隔離的有效性。結果表明互聯網使用顯著提高了老年人主觀社會適應能力。這一基本結論在克服內生性偏誤和穩健性檢驗后依然成立。機制檢驗表明:在個人主觀條件方面,互聯網使用提高了老年人主觀健康感知、幸福感和認知能力;在社會環境融入方面,互聯網使用提高了老年人社交活動和與親人朋友交往頻率。異質性分析表明年齡更低、住在城市、受教育水平更高、有養老金的老年人更能從中受益,而性別和是否與子女同住則對有效性無差異。老年人進行不同上網活動對影響的有效性不同,上網娛樂、閱讀和聊天有助于減輕老年社會隔離,而上網購物無明顯效果。相比不上網的老年人,用電腦上網比用手機上網的影響有效性更高,手機使用熟練度正向調節了用手機上網的有效性,電腦使用熟練度則無調節作用。
老年人的社會隔離問題日益加劇,公共衛生和公共政策問題在新冠病毒流行后變得更加突出。現有針對老年社會隔離的公共政策介入主要有:通過面對面介入,如認知行為治療、社交技能培訓;改善基礎設施(如交通、建筑環境)和建設對老年人友好的社區;通過法律和政策解決老齡歧視、不平等等問題。本文證實了增強互聯網使用是減輕老年人社會隔離的有效措施,政策及企業應致力于消除老年數字鴻溝,建設老年友好型網絡社會。如在互聯網平臺的設計中增加老年交互機制,開發能夠增加老年人融入互聯網信心與行動的產品,提升老年人網絡素養,形成家庭和社會立體支持體系,同時要注重保護老年人個人信息,確保網絡安全。信息通信技術可以成為解決老年人社會隔離問題的有效工具。然而,它也未必適合每個老年人,未來的研究應進一步確定老年人中哪些人需要從使用ICT減少社會隔離中受益從而進行針對性干預。此外,應開展對其他類型ICT(如基于手機的即時通信應用程序)的研究,以促進對基于ICT的老年人社會隔離干預措施的理解和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