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沈城人

那一年國慶節前夕，我去大慶參加了小妹的婚禮，在哈爾濱逗留一日。才9月末，涼氣就一陣陣襲來。第二日清晨，在瑟瑟冷風中坐高鐵去沈陽。一下高鐵，沈城以它的溫暖接納了我。

2019年3月，我從湖北小城攜一個小皮箱奔赴沈陽。為了兒子和女兒上學，兩個月后買下沈陽的一個老小學區房。不多久，將娘兒仨的戶口從湖北遷往沈陽后，我就這樣成了半個沈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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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歲月里，我日復一日地淹沒在與沈城有關的煙火里。

三四月是故鄉湖北最美麗的時節。陽春三月，桃花、油菜花競相開放，蜜蜂在花叢間飛舞，發出嗡嗡的聲音，孩童們在花間奔跑時留下一串串笑聲。故鄉的記憶總是這樣美好。而在沈城的三四月間，卻有著時不時刮來的幾級大風，還有彌漫在天空中的黃沙。有一次，我去買面膜，由于對路況不熟悉，在小巷間穿行的我迎面遇上了漫天黃沙，眼睛、脖子、頭發和風衣上全落滿了細細的沙塵。我慌忙躲向街角的屋檐下，看沈城上空被風卷起的樹葉，間或有揚起的塵沙在風中打轉。看著那些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在風中穿行的路人，我仿佛成了某個電影情節中的人。

那一刻，家鄉在遠方，我成了流落街頭的異鄉人。

某個傍晚時分，我奔走在沈城霓虹燈閃爍的街頭，沒有什么目的性。我只是想在這個對我來說還有些陌生的東北省城走一走。不知不覺，我走進了一家足療連鎖店，店員說話的口音散發著濃濃的川音。我問他們是不是四川人，他們說是靠近四川的陜西某地人。我像他鄉遇故知一樣，與店員熱聊起來。我們聊起了有著麻辣口味的故鄉小吃，我們聊著故鄉那下雨的天氣，陽光下那些盛開的花兒，以及那些在雨水的滋潤下長得枝繁葉茂的大樹，我們聊著故鄉那些整日里盛開的鮮花和品種繁多的蔬菜。我們都是在這座陌生的北方大城市為生活奔波的南方人。

某一日，我去了一家美甲店。店主是女兒幼兒園同學的媽媽，我經常光顧她的小店。在做美甲或美睫的過程中，與她攀談著生活中的日常，也聊一些女性話題。我們儼然是一對熟識多年的好姐妹。東北姑娘的爽朗熱情在這位女店主身上折射出來，竟然也讓我的心慢慢地感受到了絲絲溫暖。從前在故鄉小城，我每到周末呼朋喚友，融入大自然，在山水間徜徉的美好日子一去不復返。我在這個陌生城市的孤獨如影隨形，但也能與這座城市的某些人，比如美甲店的女店員、按摩店的店主、街邊掃大街的環衛大媽、餐飲店的女店員，以及打車的出租車司機，就生活中諸如南北差異等事聊上一些。北方人的熱情與這個城市的特點在他們身上完美呈現。比如某天，我去做美睫，卻發現店門關著，門上沒有任何說明。這在我眼里是很不可思議的。比如某天我去看窗簾，十點多了，窗簾店門還關著，過了一會兒，店主趿著大拖鞋來了，笑呵呵地告訴我睡過頭了，在我的心里引起一連串的驚嘆號。

或許我不應該在定居沈城的日子里，用一副有色眼鏡去觀察這座北方的城市，但融入這座城市的煙火人生時，周遭的一切還是在我的眼睛里留下了一幕幕生活的印跡，成了我庸常生活里的黑白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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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辦公的地方在繁華的太原街。我的工位在一個落地窗前。我從事文字工作，偶爾累了，可以望望落地窗外的城市風景。同事多為90后。她們愛喝奶茶，愛吃冰激凌，愛染五顏六色的頭發，愛追明星，也有著那個年紀特有的抱怨。她們的性格與南方女孩有著很大的不同。她們熱情、幽默、自來熟，她們個個都如喜劇人一樣，生活中隨便一件小事都能在她們的口中成為讓人捧腹大笑的段子。她們對男朋友也好，會在下班后去買男朋友愛吃的菜，回家去精心準備。

她們愛狗、愛貓，愛一切有著可愛樣貌的萌寵。我從她們的口中知道了法斗、泰迪，知道了一些我從未聽說過的狗的名字。有一位山東姑娘，長得十分秀氣，住在我家附近，她在逛夜市時相中了一只白色的小奶貓，當時沒有買。第二天在辦公室里不住地嘆氣，一下班就冒著蒙蒙細雨去買貓。結果那只小奶貓已被人買走了，她買下了另外一只可愛的小黑貓。有一天，她告訴我她的小黑貓生病了，吃不下東西，一吃就吐出來。她心疼地帶著小黑貓去寵物醫院看病，陪小黑貓輸液，她與小黑貓在這座異鄉的城市相依相偎。或許，她將在異鄉的孤獨化為無盡的愛心，播撒在這只小黑貓身上。有時候，她也與家鄉的母親講視頻電話，電話里，她語速很快，有撒嬌，有叮囑，讓媽媽按時吃飯、按時吃藥，但是絕口不提在這座城市不開心的事情。或許這是每個獨自在異鄉拼搏的兒女的共同點。

雖然東北的天氣并不適合種植太多的鮮花，但是沈城的公園依然為人們奉獻出品類繁多的花花草草。比如，五月里，5A級植物園世博園的郁金香、芍藥和許多不知名的花兒綻放。六月，聽說沈城長白島公園里盛開著油菜花，在南方長大的我們，迫不及待地奔赴公園。這里的油菜花當然比不了家鄉的油菜花。家鄉三月油菜花盛開時，如一面盛開在故園的淡黃色錦緞一樣。我望著這移栽在長白島公園盛開的油菜花，卻如逢著故人一般蹲下來，細嗅著它們微微的香氣，對故鄉的種種思念在此刻慢慢洇散開來。其間也有蜜蜂在花叢間飛舞，陽光下，北方的大媽們在花前拍照。盛開在這早晚氣溫差異大的北方城市，它們和南方的油菜花同樣美麗。

要說沈城的美景也有許多。除了那在國慶節期間盛開在北陵公園里的、大片金黃色的向日葵，除了那國慶期間在“沈城的后花園”棋盤山秀湖公路兩旁如約開放的繡球花，以及那秀湖里碧波蕩漾的一湖水和那漂浮在湖水中的水草，還有那東陵公園里高大的松柏，不知道它們生長了多少年。松柏間呼啦啦一陣響聲，發出駭人的哇哇聲的黑烏鴉飛走了。在某個大雪初霽的傍晚時分，獨自踏雪東陵公園，或許會被這渾身烏黑的老鴉嚇一跳。后面的帝后沉睡于永恒，這群黑衣的烏鴉可是百年不變的守陵人？東陵公園對面有一方大大的湖，湖里遍植荷花，還有那在《詩經》中出現過的名為蒹葭的水草。

那一日，蒙蒙細雨中，我與夫攜小女蕩舟于湖中。水天一色之間，瞥見那荷花叢中鉆出了一只一只的小野鴨。劃船的水花之間，忽而一群白色的水鳥驚飛而起，引來小女陣陣歡呼聲。它們不知從何處游來，可否是千年前李清照采荷于湖中的那群大鳥？

3

沈城是有美食的，但對千湖之省長大的我來說，能讓我大快朵頤的美食并不多。初夏時節，沈城的夜市如約而開，如一朵朵花一樣盛放在沈城的大街小巷。凡有人聚集之處，皆有著人流如潮的夜市。我們去過很多家，吃過最多的是烤生蠔、烤扇貝、烤面筋、烤酸奶、烤羊肉串。這些只是我和小女愛吃的，只是沈城夜市豐富品種之中的一小部分。家門口有兩家夜市——香江家居夜市和興順夜市，它們是我和小女經常光顧的地方。不久前，在鐵西萬象匯門前新開了一個夜市。這里有賣原創飾品的，有賣手玩的，當然還有諸多豐富的小吃。我在這里竟然吃到了正宗的云南牛肉米粉。我們在小桌前歡快地吃著，兩旁是熙熙攘攘的逛夜市的人群。夜市門口有賣發光氣球的，有賣手捧鮮花的，也有賣萌寵的。沈城的夏天涼爽宜人，對我這個在火爐城市長大的南方人來說，夏天的沈城真如避暑勝地一樣啊！夏日的夜晚，攜女外出散步，看廣場上大媽歡快地舞蹈，抑或坐上地鐵，去魯迅公園附近的彩塔夜市逛逛。聽說那里是沈城最火爆的夜市之一。還真是百聞不如一見。長長的街道兩邊是各式各樣小吃的食鋪，如潮水一樣涌入的人群，最多的是肉食，羊肉、牛肉、豬肉、豬蹄、羊腰子等等，不一而足。

樓下是美食一條街，我們卻和幾個湖南朋友一起尋找湘菜館。記得在秋天的某個黃昏，丈夫攜我和小女走進那家裝修考究的湘菜館，名曰“辣湘匯”。在這家湘菜館里，我和丈夫吃著與家鄉風味相近的菜，一解身在異鄉對家鄉菜的思念之情。那天，我們點了剁椒魚頭、雪里蕻炒肉末、青椒小炒肉、肉末燉蛋，這皆是我們喜歡吃的家常菜。與老板攀談之間，得知他是湖南人，很多新鮮菜品是從湖南空運過來的，主要是為了讓生活在這座陌生城市的家鄉人吃到正宗的家鄉菜。臨走之前，我對他說：“我們會是你家的常客。”

哪一個漂泊的異鄉客內心深處不藏著一個落葉歸根之夢呢？

在沈城業已生活兩年有余的我，以一顆南方女人的細膩之心感受著這座城市，上班下班相夫教子，過著尋常的日子。在沈城體驗著四季變換，天涼了加衣，天熱了褪衣，下班了牽手小女漫步沈城街頭，夜深人靜的時候，在沈城的一隅安靜睡去。

慢慢的，或許我們也會將他鄉當作第二故鄉。沈城安靜地接納如我一樣來自五湖四海的異鄉人，用一顆包容之心包容著異鄉客對它的挑剔與融入。

抬頭望向窗外，沈城的霓虹已遍布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鐘樓的大鐘一聲一聲敲響了，我該下班擠地鐵回家了。

或許，我已暗自從骨子里接受了自己是半個沈城人。

是的，我是半個沈城人！

作者簡介：

陳麗群，女，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遼寧省散文家協會會員，出版作品集《寄片葉子給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