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拿著手機的我卻昏昏沉沉的,睡不著,指間有意無意地滑動著屏幕。突然,一個滄桑沙啞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把我從那渾渾噩噩、似睡非睡的狀態中驚醒過來:“有工作的地方沒有家,有家的地方沒有工作,他鄉容不下靈魂,故鄉容不下肉身,從此,他鄉成了故鄉,故鄉成了遠方!”還未聽完,眼中的熱淚奪眶而出。冬日里的絲絲細雨夾雜在寒風中,拍打著窗欞,思緒再次把我拉回到那個生我養我卻無法安放我肉身的故鄉,那個在我記憶中似乎已經成為“遠方”的家,還有那灑滿了金色的落日余暉的甌江,它的水波溫柔地蕩漾,送來滿載而歸的漁船。這便是生我養我的那個故鄉——浙江省麗水市蓮都區,還有那見證了一代又一代人成長的甌江水。
冬雨淅淅瀝瀝,將年關一步步拉近,歸鄉的那份心情愈發強烈,可宋之問那句“近鄉情更怯”始終縈繞在我耳畔。在外漂泊多年,那份深深刻入骨髓里的記憶永不褪色。望著窗外無邊無際的夜空,我的思緒不由得回到了童年時代甌江畔那炊煙裊裊的鄉村。兒時的記憶幾乎被甌江和那個小山村占據。三五成群的同學,蹦蹦跳跳地踏著石板鋪就的小道,在朝陽的沐浴下,伴隨著甌江上往來船只的汽笛聲去學校開始新一天的學習。當落日的余暉灑落在江面上的時候,我們又重新踏上這條石板小道,走向散落在歐江畔的那些炊煙升起的房子。很多次,我坐在石板小道邊的一塊大石頭上,盯著一直流向遠方的甌江水,直到夜幕降臨還遲遲不肯回家。那是一個充滿幻想的年代,我望著向遠處流去的江水,聽著來來往往或近或遠的汽笛聲,幻想著自己將來也像這甌江水,還有這往來的船只一樣,走向遠方,去尋找屬于自己的那一片廣闊的天空。那時候我還很小,非常期待去往遠方,探索外面未知的世界。我常常默默地想著:“我要走向更遠的地方,我要走到比這甌江盡頭還要遠的地方去。”時過境遷,伴隨著甌江水緩緩向前,我也在夢想中漸漸長大。當年那個充滿幻想、想要去遠方的我,已成為往事。如今,夢想實現了,我走出來了,走得如當時所愿,走得很遠。如今,一年也回不了幾次甌江邊的那個老家,即使回去,也是來去匆匆,最多停留一日半日。我突然發現,我是走出來了,但卻回不去了。正如短視頻里所說的“他鄉容不下靈魂,故鄉容不下肉身”。我似乎已無處安放自己,模糊的眼睛已然無法看清遠方的那個故鄉,淚水即將奔涌而出……
許久,我依然無法從腦海里遠方的那個故鄉中自拔。寒冬已至,年關將近,我的思緒也隨之回到了家鄉那濃濃的年味里。記得每到這個時節,家鄉新年的味道便慢慢在鄉村的土地上彌漫開來。不管是外出多遠的人,不論是事業有成滿載而歸,還是依舊奮斗在路上,那些風塵仆仆的人,都會在這個時間從各地趕回來,與家人團聚,與朋友相聚。家鄉的年有著各種各樣的傳統習俗。記得過年前幾天,幾乎家家都要殺年豬,請親朋好友、左鄰右舍來吃一頓熱熱鬧鬧的殺豬飯,一起分享這一年的豐收和即將過年的喜悅。一年一度的祭祖是麗水人春節期間一項隆重的民俗活動,即使漂得再遠,根依舊是在這甌江畔,曾經也是喝著甌江的水長大,這份濃濃的親情,是無法從骨子里抹去的。所以,祭祖,對自小生活在甌江畔的人們來說,是一項神圣而隆重的活動。在每年的除夕到來時,歐江畔的每家每戶都會安放供桌,擺好香爐、供品,把家譜、祖先的牌位等供于家中,由家長主祭,燒三炷香,叩拜后,祈求豐收,最后燒紙錢,送錢糧。這一切都已是記憶中比較久遠的事了。因為各種原因,我好幾年沒回老家過年了,但那過年時熱鬧非凡的場景依舊歷歷在目,好像就在昨天。
窗外的雨依然在下,遠處繁華的霓虹燈把整個城市照得燈火通明,但我心中卻依舊冰冷。這個城市、這個他鄉雖然有了我落腳的地方,但似乎沒有我靈魂的歸宿。當年立志走出麗水的我,走出來了,也想著帶父母到大城市多住一段時間,感受一下現代化城市的氣息。可是,每當我把父母接過來,還沒住幾天,父親母親就像失去了什么一樣,總是感覺有諸多的不習慣。兩個老人在一起討論的話題總是離不開甌江畔的那座房子和房前屋后的菜地,還有周圍的鄉里鄉親,好像對這大城市的現代化不僅不感興趣,還有更多的不適應。我在沉思,是社會發展太快了,還是我們的腳步走得太慢?后來我在父母身上才發現,不是我想的這樣,是我們的根在那個遙遠的故鄉,即使走得再遠,也無法從靈魂中抹去那些過往的思念與記憶。我所在的他鄉不僅無法安放下我的靈魂,也無法讓父母在這里安心。父母在我這兒住不了幾日,便找各種借口要回去。我理解父母,因為我也想回去看看那個老房子,看看那一塊塊母親常年精心勞作后長出各種各樣綠色蔬菜的菜地。
記得半年前的一個周末,我終于下決心暫時丟下工作,陪著父母回到那個似乎已經很遙遠的故鄉。就在幾年前,我們那里也加入了城市化改造,往日踏著石板小路、望著甌江東去的那個散落在江畔的小山村已經不在了,村里人都集中搬遷到附近一個社區。社區雖沒有城市的高樓大廈,但也是完全城鎮化的模樣,一棟棟小樓整整齊齊地排列著,社區內各種配套設施應有盡有,完全找不到當年那個山村的樣子了。經過一天的長途跋涉,回到了社區父母住的房子,母親高興地張羅了一桌豐盛的飯菜,并饒有興致地把父親珍藏多年的老酒拿出來,讓我們爺兒倆喝幾杯。父親好像知道我的心思,吃過飯后,就迫不及待地帶我出去走走看看。我和父親并肩走出社區,穿過社區外的一個小公園,繞過一個小山頭,看見了遠處的甌江。眼前的江水依舊,和兒時的那條甌江似乎沒有太大的變化,遠遠望去,略顯綠色的江水不緊不慢地向東方緩緩而去,還有江面上那些大大小小的船只,或是去往遠方,或是在歸途中。
父親突然停下腳步不走了。我也似乎意識到了什么,這里不就是我們當年那個老房子所在的位置嗎?我身后的公園邊上的那片綠地不就是我們家當年的菜地嗎?遠處的甌江向東流去,兩岸的青山依舊,只是我當年每天披著晚霞回去的那個房子呢?每天看著的母親在菜地里的背影呢?我知道,但似乎又無法相信這一切,可是,這是真的,過去的那些記憶中的東西,都已不存在了。只是,它會永遠地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中。父親站在那兒,一句話也沒說,點燃了一支煙,若有所思地望著遠處的甌江。有些許白發的父親,這個時候顯得有些蒼老。望著他有些佝僂的背影,還有那甌江兩岸的山巒,我的眼眶再一次濕潤了,“山,依舊好,人,憔悴了!”
這時,母親手里拿著父親的外套,走到父親身后,輕輕地給父親披上。父親這才轉過頭來,掐滅了手中幾乎快要燃盡的煙頭。母親回過頭來,看到我的目光有些呆滯,若有所思的樣子。母親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在找什么,便走過來,如我兒時那樣,摸摸我的頭,幫我整理整理稍顯凌亂的頭發。只是,那個時候,母親時常會蹲下來和我說話。可是現在,母親站著,還需要略微抬起胳膊才能夠得到我的頭發。天下游子心,唯有父母恩,我這才發現,母親兩鬢也有了幾絲白發。時過境遷,我長大了,父母老了!
夜已深,我的思緒似乎依舊無法從那個遙遠的故鄉回到這個被冬雨敲打著窗欞的夜晚。抖音里的那句話依然不斷地在我腦海中重復著,“故鄉、他鄉、靈魂、肉身”,每一個字都似乎深深地戳進我的心里。我無法辨清這是錐心的疼痛,還是思鄉的深情,交織相融,讓我在那個故鄉和他鄉之間一直徘徊。
作者簡介:
秦利文,女,工作于浙江省麗水市蓮都區南明山街道辦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