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風里（組詩）

冬夜

我用滴水的拖把擦拭潔凈的地板

想保持房間的濕度

念起母親缺少水分的身體

在冬日深夜里輕咳

靠半枚咪達唑侖入夢

我忽然像暖氣片上的濕毛巾

冒著熱氣

我們慢慢走

母親，我們慢慢走

你看湖邊繡線菊密密麻麻地笑

你看水里鴨子多么歡暢

你說要回家，你有些困

你說這世上沒有媽了

你說年輕時也常去鄰村看戲

凌晨回家不覺得累

你說天黑了，我們看不見路

你已失去游逛的興趣

母親

我的心里滿是傷悲

咀嚼

我看書的時候

母親看天

母親看天的同時

咀嚼一粒瓜子

用整整一個下午的時光

用掉光了的牙齒

天是陰冷的

為一場雪做好了鋪墊

看月

母親見我手拿鑰匙便著急

“你往哪里去 ”

我說去看一眼月亮

村頭村尾不見人影

我的貓躥出來跟著我

有一天母親會成為月亮

被村莊這個搖籃輕輕地晃

誰在秒針的那一端

一連幾天我住在鄉(xiāng)下老家

并沒聽到雞鳴狗吠

只有麻雀檐下的呢喃

覓食時的急切

夜里點亮的香已燃盡

熟睡中的母親如菩薩般安詳

你越忽略

鐘擺聲越往耳朵里鉆

沒人能抓住時間的手

電油燈按它的套路明滅

母親深陷年老的沼澤

風霜爬滿窗外塵世之物

為母祈福

夜靜。燃三支香在頭門口

我把往生燒給土地神

紙錢焚給游魂

按巫女的叮嚀祈愿

立春剛過

細雨滋潤萬物

春來。就真的不一樣了

可是母親，時不時與我訣別

要我夜里別關(guān)燈

等會兒看看她

鄰村的嗩吶吹了半夜，送離逝者

多少人沒能跨過深冬門檻

我不必再為他人長吁短嘆

只牽腸我的母親沒災(zāi)沒痛睡得安穩(wěn)

祈

我把菩薩擦得纖塵不染

香缽泛著金光

凈手。焚香

香氣繞過菩薩裊裊盈滿屋

睡夢中的母親囈語

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有情人幾十里路折來蠟梅

菩薩，我獻給你

梅事

就要這樣的若有若無

幽然撲鼻，在不經(jīng)意間，在無眠之夜

如你所言，入瓶兩天梅次第開

一個個紅顏墜入我的喜悅，我的過期陳詞

是的，不能靠得太近

越近，梅香反而清淡

折梅的人是有心的

嗅梅的人是我的母親與我

一朵梅散盡香會凋謝

年老多病的母親忽然厭煩了

說把它放到窗外去

作者簡介：

田建玲，陜西興平人，中國詩歌學會會員，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零度詩刊》特約編審。有作品見于《詩歌月刊》《星星》《延河》《金田》等報刊，著有詩集《遠山有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