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密克戎VS英國醫療體系

吳洋洋

今天4月英國倫敦泰晤士西岸，公眾已經不再佩戴口罩。

在英國倫敦，判斷新冠疫情嚴重程度有一個“中國學生定律”—如果連每天隨身攜帶酒精、進出公用廚房都戴著口罩、從超市買來食物一定先噴消毒水再放進冰箱的中國學生都出現了感染，事情就嚴重了。

2021年圣誕節前后，這個定律又一次被驗證。

12月20日，住在倫敦大學學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簡稱UCL）學生公寓的鄭麗麗開始咳嗽，她用快篩試劑測出陽性結果后，當天晚上，整個宿舍樓里的中國學生差不多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當天，英國新冠確診病例超過9萬例，創下英國政府自2021年12月8月宣布實施“B計劃”（Plan B）以來的新高。

所謂B計劃，是指英國政府針對奧密克戎（Omicron）病毒感染發布的一套公共場所防疫措施，包括要求公眾在多數的室內公共場所戴口罩;對于可以在家工作的人，要求他們在家工作;進入夜店、室內500人以上參與、室外4000人以上參與的場所都要出示疫苗通行證（條件是必須接種兩針符合英國政府要求的新冠疫苗）。

這是去年9月14日英國首相鮑里斯·約翰遜宣布的英格蘭地區秋冬應對新冠病毒的A、B兩套防疫方案之一。相對而言，英國政府此前實施的A計劃，僅鼓勵公眾接種疫苗并在擁擠環境中佩戴口罩。

12月初，在南非最先被發現的新冠病毒新變種奧密克戎進入英國，以比預期還要兇猛的態勢每日席卷數萬人口。

發現奧密克戎入境一周后，英格蘭地區宣布應對措施即刻由“A計劃”切換為“B計劃”，執行更為嚴格的防疫政策，核心目的就是避免英國全民醫療保健服務系統（National Health Service，簡稱NHS）遭受疫情的巨大沖擊。

英國執行“B計劃”期間，要求公眾進入很多公共場所必須持有疫苗通行證（NHS COVID Pass）。

但是“B計劃”未能阻止新冠的確診人數繼續每日瘋長。到了12月19日，英國的醫療體系已在被擊穿的邊緣—NHS員工中，已有近1.9萬人因感染新冠病毒而休假;同時，成人床位中的94.5%已被占用。此后過了一周—12月26日，英格蘭NHS稱有2.46萬名工作人員感染新冠或者正在自我隔離，比之前一周又增長了31%，相比月初幾乎翻了一倍。

原計劃元旦在特拉法拉廣場舉行的跨年慶典活動被再次取消，這項傳統節日活動因疫情中止了兩年，一度準備在2022年跨年期間恢復。然而2021年的最后一個夜晚，整個廣場被隔板包了起來，人們只能掃興而歸。

根據英國《衛報》報道的數據，過去兩年半英國因新冠感染而入院治療的患者達75萬人。英國政府曾預計，更大的入院潮1月才會到來。2022年1月4日，英國單日新增確診病例超過21.8萬例，為新冠疫情暴發3年以來的最高值。然而，NHS預期將要面臨的最糟糕的局面并未出現。

根據英國全民保健服務提供商（NHS Providers）CEO克里斯·霍普森（Chris Hopson）的說法，1月4日前的那個周末，即2022年新年的頭兩天—1月1日和2日，倫敦的新增新冠住院人數出現“顯著下降”，分析其原因，當然有“新年不愿入院”的可能性存在，但同時也說明被奧密克戎感染后的病情并不那么緊急。在經歷過1月4日的高點之后，奧密克戎在英國維持著每日感染八九萬人的“低度”穩定流行。

英國NHS設立的疫苗接種站。

英國政府在抗疫略策中表現出的達爾文主義態度（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一直被很多國家所詬病，但在應戰致死率并沒有那么高的奧密克戎時，為確保本國醫療系統不被擊穿，英國在加速疫苗接種和保衛勞動力這兩項策略上，仍有值得參考之處。

疫苗加強劑運動

12月12日，即宣布執行B計劃4天后，英國開始推行一項名為“奧密克戎緊急推進計劃”（Omicron Emergency Boost）的針對新變種病毒的緊急疫苗接種計劃。該計劃的任務是在2022年新年之前為所有成年人提供第三針加強疫苗。所有年滿18歲的成年人只要接種完第二針滿3個月，都可以通過NHS的疫苗預約系統預訂接種第三針，或者也可以直接到線下的接種點排隊接種。

中國留學生陳倩在國內已接種過兩針滅活疫苗，原計劃等6個月期滿再去接種第三針，但是當每天都有中國留學生確診的消息傳來，同時她看到超市門口的臨時接種點每天都在大排長隊，她感覺“整個倫敦的空氣里都漂浮著病毒”。陳倩改變了主意，“現在能打到疫苗是最重要的?！?/p>

此前，在線下的藥妝店Boots或者登錄NHS網站填寫收貨地址，就能順利獲取免費的快速抗原檢測盒。但是去年12月底到今年1月初，由于感染病例陡增，整個英國處于疫苗和快速檢測盒“雙缺”的局面，能領取快速抗原檢測盒的渠道常常處在缺貨狀態。

正是在這段時間，針對中國留學生的接種政策也改變了。原本按英國的規定，在中國境內接種過的兩針滅活疫苗，兩針只能被計算為一針。中國留學生在英國只有先補種第二針，才有機會接種針對奧密克戎的加強針。

陳倩嘗試接種加強針的前一天，上述政策似乎還在執行。但當陳倩來到疫苗接種點時，護士直接就為她注射了加強針。

“英國大概是缺疫苗了，不想在我們身上浪費了?！标愘贿@樣理解英國對中國留學生疫苗接種政策的變化。事實上根據BBC的報道，英國政府確實把針對奧密克戎的抗疫舉措，極大地押注在全民接種疫苗這個環節。據當地新聞報道，去年12月16日，全英在一天之內完成了超過81.2萬次疫苗接種，其中約90%是加強針，這是推廣加強針以來最成功的一 天。

截至今年2月，不論哪個年齡段，全英至少97%的人體內都有了抗體，60歲以上的人中95%完成了三劑疫苗注射。孕婦被列入加強針的優先接種名單。2021年5月至10月期間，有17名孕婦和4名嬰兒死于新冠病毒，而在當時1436名因新冠肺炎入院的孕婦中，只有4%的人接種了疫苗。

保衛勞動力

要保障醫療系統不被擊穿，與疫苗被放到同等地位考慮的是勞動力。

根據英國當時還在執行的居家隔離政策，鄭麗麗確診陽性后，在公寓里整整休息了一周，她的癥狀除了咳嗽、流鼻涕和低燒，并沒有更大起伏。待10天后癥狀消失，她打電話給社區醫生，想要拍CT了解一下肺部狀況，但這個項目需要去醫院才能完成。3天后，社區醫生為她預約到了位于倫敦北部的一家醫院。能在每天確診八九萬陽性病例的疫情高發期預約到醫院做CT，這是鄭麗麗沒有想到的。那家醫院需要先坐地鐵再換乘公交車才能到達，車程距離UCL的學生公寓大約一個多小時，由此鄭麗麗判斷，倫敦的醫療資源可能是全城分配，醫院釋放出各科室可預約的時間窗口，由社區醫生替病人預約。

藥妝店Boots在英格蘭的1700家門店自4月1日起不再免費提供NHS抗原快篩測試盒。

鄭麗麗用快篩抗原檢測盒查出陽性的第二天，英國單日確診陽性病例超過9萬例，相比上周同日數字，增漲了52%。但是，英國政府并沒有將B計劃進一步深化的想法，反而否定了一些限制室內集會的提議，理由是相較于12月16日近75%的同比增長這個“高點”，52%已經顯示出了回落趨勢。

“鑒于一些事情的持續不確定性—奧密克戎的嚴重性、住院率的不確定性、疫苗推廣的影響或加強針的不確定性—我們認為今天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在圣誕節前采取任何更嚴厲的措施是合理的?！庇紫圊U里斯·約翰遜在12月21日的議會發言中說，意思是除非形勢惡化—現在還沒有證據證明這一點—他才會采取行動。

鮑里斯·約翰遜一直拒絕在英國實施嚴格的封鎖措施，他認為，面對奧密克戎這種癥狀溫和的病毒，一場疫苗加強針運動和民眾的謹慎將足以遏制最新病例激增。對英國政府來說，52%相對于75%的回落，似乎比52%這個絕對增長數據本身更加重要?；谶@樣的思考邏輯，即使在1月4日單日新增病例“21.8萬例”這個數字出現的時候，他們也很淡定。

拿什么數據維度來證明疫情正在回落，只是一個表象。當“增加限制措施以減少傳染性”和“減少限制措施以增加勞動力”分處天平的兩端，英國政府的態度明顯是向后者傾斜。

2021年12月下旬，英格蘭將接種過兩針疫苗的新冠確診者的自我隔離期從10天減為7天，以緩解新冠感染帶來的公共服務部門缺勤壓力。1月17日，確診病例的居家隔離期又再次縮減為5天。

英國政府決定隔離時間長短的標準，并不是基于病毒的傳染性已完全消失，而是基于“可控”—根據英國衛生安全局（UKHSA）的模型，奧密克戎確診第6天，10%到30%的人仍然有傳染性，而在7天自我隔離結束并獲得兩次快速抗原檢測陰性結果，“會相當于自我隔離10天的保護力”，其中只有大約5%的人仍具有傳染性。

公共服務機構的缺勤率是一個英國政府頗為關注的數字。1月初，英國政府的各個公共部門的負責人被要求，要為各自部門10%、20%甚至是25%缺勤率這一“最壞情況”做好準備。

回歸A計劃

鄭麗麗的室友在3月20日也出現了感冒癥狀，快篩顯示陽性結果。好在這些學生都很年輕，并打過至少兩針疫苗，他們感染的不是之前危害性更高的德爾塔，更不是最早的足以致命的新冠原始毒株，而是奧密克戎。

奧密克戎席卷英國的這幾個月，根據NHS的數據，英國死于新冠疾病的人數低于300人/天，這個數字小于2017年冬季流感最高峰時每天死于流感的人數。

回顧英國政府調整防疫政策時的大膽程度，陳倩還是感到驚訝。她與鄭麗麗住在同一棟公寓，每天搭同一部電梯。得知同公寓有中國學生確診后，她開始更加關注英國政府發布的每一條新冠防疫政策以及疫情最新走向。

英國每日因感染新冠而入院治療的人數變化

數據來源：英國國家統計署

1月4日，英國確診人數超過21.8萬，這讓陳倩緊張，她以為管控措施會變得更加嚴格，然而1月5日英國召開2022年第一次疫情新聞發布會，英國首相約翰遜竟然宣布取消公眾旅行前必須做核酸檢測的要求，接種過疫苗的入境人士也不再需要自我隔離。

1月20日凌晨，正在手機上刷社交媒體信息的陳倩突然讀到一條推送：“英國首相宣布將于1月27日結束B計劃，恢復到A計 劃?！?/p>

看到這則新聞之前，陳倩剛好在看社交媒體上傳播的一張南非奧密克戎的數據折線圖，數據表明這一新冠變種毒株表現出的高傳染率和低致死率，并非因為死亡率的滯后效應，而是相比先前的其他毒株，其致死率的確大幅下降。在關注到這張數據圖幾分鐘后，“B計劃”被宣布結束的消息就“飛”進她的視野。

回歸A計劃的第一天，陳倩發現倫敦街頭立即找不到繼續戴口罩的人。最令她驚訝的是，2月20日英國女王宣布確診新冠，但這并沒有影響次日英格蘭宣布新冠確診者不再需要強制隔離。這是針對新冠疾病最重要也是最后一道防疫保障措施?！澳隳芨杏X到政府（對于放開）甚至有點迫不及待。”陳倩說。

此后英國開始分階段放松對疫情的控制。比如從3月開始，英格蘭的學校不再要求學生每周在家完成兩次抗原自測。4月1日后，除特定群體，英格蘭不再對公眾提供免費的抗原檢測盒，這也是英國政府全面取消疫情防控，表示要“與新冠共存”（Living with Covid）計劃的一部分。截至4月22日，全英7日內新冠檢測結果呈陽性的人數仍超過18.5萬人，其中入院治療的患者人數約為1.64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