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鋮
國家稅務總局稅務干部學院,江蘇 揚州 225007
語言距離是指兩種語言口頭或/和書寫系統之間的不相容性。因為形成了一種非經濟性質的障礙,增加了交易成本,所以語言距離被認為是影響國際經濟往來,如貿易、移民等的重要因素之一。由語言因素造成的額外成本在宏觀經濟層面上顯而易見,比如,語言相近的國家之間的貿易相對更多或者利潤更高,使用共同語言的國家開展貿易通常比不同語言的國家更容易,從而交易成本更低。
在經濟全球化的背景下,隨著以中國為代表的眾多新興經濟體的崛起,以及信息技術的巨大革新和廣泛應用,評價語言因素對國際貿易的影響非常重要。
語言學和經濟學領域對語言距離的概念和運用都有相當多的研究。P.Chiswick和B.Miller通過研究證明,語言多樣性和語言距離顯著影響了人與人的交流,是衡量經濟合作績效的重要指標。W.K.Hutchinson的研究把語言距離作為雙邊貿易的決定因素。J.Lohmann聚焦了貿易是否受語言影響的問題。Isphording和Otten進一步概述了語言距離在應用經濟學中的角色。盡管涉及語言距離的研究不少,但在經濟范疇內,語言距離仍然是一個新課題,特別是圍繞印歐語系以外的語言研究更少。
中國在當今世界經濟中正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但因為漢語屬于漢藏語系,普及度不如印歐語系,且發音和文字體系獨特,要快速地學習和掌握漢語絕非易事。Kwan Choi(2002)認為,中國商品在全球市場的推廣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語言因素的制約,因為漢語不是當前國際貿易的通用語言,把漢語翻譯為接近的語言比翻譯為其他語系的語言顯然更方便。語言是影響國際貿易的最重要因素之一,因為它不僅影響談判、合同等商業行為,還會影響商品的價格。商品在實現語言本地化的過程中,特別對于書寫體系差異很大的國家會產生更多的成本。因此,語言距離肯定會影響中國商品在國際市場上的推廣。
本文以中國為研究對象建立引力模型,把語言距離作為分析和預測雙邊貿易的要素之一,研究語言距離對雙邊貿易關系的影響。
引力模型是分析和預測雙邊貿易的一種普遍方法,語言影響貿易的論點與引力模型的經濟學理論和實踐密切相關。貿易引力模型的理論基礎由Walter Isard正式提出,并由Tinbergen進行了修訂,此后成為理論研究和宏觀經濟建模的重要工具。近年來,Ribeiro與 Ferro,Farhat Fasih都在各自的研究中討論了將語言因素納入貿易引力模型的想法。
引力模型最初的應用是指出兩國的貿易與經濟規模(通常以GDP衡量)成正比,與兩國間的距離成反比。最早的國際貿易引力方程由Isard于1954年提出:

Tij代表i國和j國之間的貿易總量,Yi和Yj分別代表兩國的GDP。Dij代表兩國間的距離,以公里計;G類似于萬有引力中的引力常數;εij代表誤差項,期望值為1。
最近的研究一般使用適用于普通最小二乘法(OLS)回歸的對數模型,公式如下:

以上公式中,常數G成為α0的一部分,DV 1、2、3代表不同的虛擬變量,用來描述質量因素,即雙邊貿易的決定因素,如共同語言、文化關聯、殖民史、貿易集團或聯盟等。這些虛擬變量描述了與某一特定對象進行貿易往來的容易程度或復雜程度,每增加一個虛擬變量,理論上都會使模型更加可靠,同時也增加了不確定性。顯然,虛擬變量需要有意義,不能像語言、文字和文化變量那樣經常出現重復的情況。
Farhat Fasih在關于引力模型和語言近似度的研究中,提出用Adserà和Pytliková的語言近似指數取代傳統的語言虛擬變量。該指數被設定為四個權重(語言譜系中級別)的總和,根據它們的組合取值0,0.1,0.2......1。這種方法可能看起來更可靠,因為其不僅僅涉及語言的相似性或差異性,還考慮了更多的變化,但是既在一個公式中的線性對數旁放上復雜指標,又混合使用數量和質量指標,在評估回歸結果時會非常麻煩。
另外,Adserà和 Pytliková提出的指數純粹是語言學范疇的,不應該與語言距離一詞的經濟學本質混為一談。經濟學意義上的語言距離旨在評估商業活動的成本高低,以及國際貿易中商品本地化的成本,而并不總是與兩種語言在語言譜系中的接近程度有直接關系。例如,波蘭語和烏克蘭語在語言上很接近,但分別使用拉丁字母和西里爾字母;韓語和日語也是如此,而且書寫體系的差異更大。也有相反的情況,兩個貿易國可能分屬不同的語系,卻有著共同的殖民史,也有相當多的公民接受過相同的語言教育,結果在貿易溝通上不存在障礙。大量的有影響力的僑民,教授特定語言的學校數量或者其他有助于商業溝通的因素也會起到同樣的效果。
基于上述情況,為了分析語言距離對我國貿易的影響,本文中使用的基準模型將采用以下形式,且只有一個虛擬變量。

Tij為i國和j國間的貿易總額(進出口之和)(本文中i代表中國);t為數據單位的年份(2001年至2018年);Yi,Yj為國內生產總值;Dij為中國與該貿易國間的距離(以公里計);ε為語言距離虛擬變量。
基于以上公式,考慮到已存在的距離對貿易總額產生積極影響時可能產生誤導,本文用L虛擬變量值為0表示語言接近程度(即有共同語言、大量僑民等),用值為1表示語言距離(即無共同語言、無僑民等)。為了確定兩個國家在語言上是接近還是遙遠,本文使用了4個指標:(1)僑民規模;(2)政府合作程度 ;(3)英語能力;(4)書寫體系的相似度。

表1 判斷語言遠近的指標
語言距離顯然與僑民數量有關。比如,在東南亞國家(緬甸、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泰國、越南、菲律賓、新加坡)存在所謂的“竹網”,即華裔人口影響了東南亞國家的商業和政治,形成了緊密的關系網。本文將僑民規模作為重要指標,華人華僑超過10萬人作為語言接近的指標。
政府合作程度是一個寬泛的概念,必須根據各國的情況來定義。把它作為指標的目的是評估兩國是否建立了深入和全面的伙伴關系,具體可以通過考察共同擁有的國際組織成員資格、雙邊條約數量、高層互訪次數、大使館或領事館數量、歷史淵源、教授語言和文化的大學數量等來衡量。本文通過比較各國的孔子學院數量來評估其與中國的合作程度。孔子學院是為了滿足世界各國對漢語言學習需求的急劇增長而設立的,其官方使命是促進文化交流,推進與中國的商貿關系。本文通過比較不同國家的孔子學院數量,界定與中國合作意向強烈的國家有哪些,哪些企業可以從中國政府資助的機構通過培訓或漢、英翻譯來獲得語言上的支持。通過比較各國的孔子學院數量,本文認為至少有5所孔子學院就足以作為語言相近的指標。
書寫體系也是一個重要的指標,但在關于貿易語言因素的研究中往往被忽視。即使兩種語言的來源相同,但不同的文字或輸入法仍可能造成障礙,導致本地化成本增加,甚至使現有商品因語言問題無法進入特定市場。這樣的障礙對于使用漢字和從右至左橫式輸入的亞洲國家來說是根本性的。漢語是我國通用語言之外,還是新加坡的官方語言之一,在日本是書寫體系的重要組成,在韓國、越南、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等國也存在著強大的歷史傳統,漢字的使用被當地有影響力的華僑華人所強化,也可以被視為語言接近的因素。
盡管語言和文化差異是普遍現象,但不可否認英語仍然是全球通用的商業語言,是兩種完全不同語言環境的商業圈相互溝通的重要媒介。兩國實現英語溝通的前提是都要在本國范圍內具備相當的英語水平。為了確定相關國家的英語能力,本文使用了截至2019年的英孚英語能力(EF EPI)排名。如果一個國家的EF EPI排名為“高”或“很高”,可認為其語言接近,否則為存在語言距離。需要注意的是,中國的EF EPI排名屬于中等水平,該指標只能作為補充,不能替代其他指標。
根據表1中的方法,需要滿足至少兩個語言接近指標的國家才能視為與中國“沒有語言距離”,否則語言虛擬變量將保持為1。
本文采用上述方法對2001年至2018年198個國家和地區進行分析(僑民只有2001年和2011年的數據)。GDP數據來自世界銀行,貿易數據來自國際貿易中心,華僑華人數量信息來自于Poston&Wong對各種統計資料的研究和測算結果,EF EPI的結果可以在英孚教育的官方網站上查詢到,孔子學院的數量也可以在孔子學院總部的官方網站上查詢。其他必要的數據則是從中情局世界概況——CIA World Factbook①獲得。本文使用了Selim Raihan博士在“引力模型入門能力建設研討會”上提出的方法。
從表2可知,在語言上與我國接近的國家有24個。在4個指標中,對語言距離影響最大的是書寫體系的相似度。198個國家中有190個完全不使用漢字。181個國家的孔子學院少于5所,170個國家的華人華僑人數少于10萬人,150個國家的英語水平介于一般與很低之間。

表2 2018年與中國語言相近的國家統計
根據表3的OLS回歸結果,在四個規格中,語言相近性的系數均為正,且高度顯著。

表3 重力模型估算結果
中國的GDP增長1%將導致貿易伙伴國的貿易總額變化0.692%,伙伴國GDP增長1%將導致貿易總額變化0.967%,說明伙伴國的經濟規模增長對與中國的貿易額影響更大。地理距離和語言距離都會對貿易產生負面影響,地理距離1%的正向變化將導致貿易伙伴國貿易總額減少0.554%,語言距離是一個二元指標虛變量,只能是0或1。如果語言距離為1(意味著與伙伴國的語言相似度極低或完全不一樣),與語言距離為0的伙伴相比,與中國貿易總額存在 56%([exp(0.445903)-1]×100=56)的損失。
因此,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如果兩國的官方語言越接近,他們的貿易量就會越高。以上結果對出口和進口總量都適用,語言距離對貿易產生了顯著的負面影響。
本文通過利用語言距離的4個指標(華人華僑數量、政府間的合作程度、英語水平和書寫體系的相似度),確定了24個國家在語言上與我國接近。同時利用2001年至2018年中國與198個國家和地區的貿易額、GDP以及地理、語言距離數據構建面板數據,通過引力模型進行了估算。根據引力模型估算結果,中國與合作伙伴之間的雙邊貿易額受到經濟規模(以GDP衡量)、地理和語言距離的影響。語言距離對貿易產生了顯著的負面影響,證明了本文使用的衡量語言距離的方法是可行的。但需要注意的是,目前的方法假設每一個指標對語言距離的影響都是相等的。在本文的基礎上,將來的研究應進一步確定每個指標在決定語言距離虛擬變量時的權重或質量系數。
本文就我國與相關貿易伙伴開展進出口貿易時,如何克服語言距離的阻礙,提高進出口貿易流量,提出以下政策建議。
第一,提高漢語的普及度。在與漢語語言距離較小的國家,可以通過利用經濟實力影響語言實力,加快漢語的傳播力度,提高漢語的普及度。首先,在滿足貿易伙伴對漢語的學習需求上下功夫,對于在華留學生要加大漢語培訓力度,對于身在其他國家又有興趣學習漢語的人群,應充分發揮國內高校、教育機構以及各種傳媒的作用,特別是互聯網平臺提供免費的漢語課程。其次,可以優先考慮在與漢語語言距離較小的國家和地區建設孔子學院,使更多人熟悉漢語語境,從而降低學習漢語的成本,從對外貿易中快速獲得語言紅利。
第二,重視外國語(非英語)教育。加大支持高等教育外國語(非英語)專業建設力度,培養既懂得漢語,又精通外語的復合型人才。目前,國內高校在外語(非英語)專業設置、建設及人才培養方面存在許多短板和空白,特別是近年來隨著“一帶一路”合作不斷深入,貿易伙伴語言眾多這一事實,要求我國要制定外國語(非英語)教育長期戰略規劃,大力支持高校相關專業建設,培養更多的語言人才。
第三,大力發展語言服務產業。“互聯網+”背景下,語言服務產業前景可觀。要特別重視“互聯網+”和人工智能在語言服務產業中的重大作用,特別是對翻譯技術的革命性變革。相關部門要統一思路,統一布局,構建一個結構完整、銜接順暢的產業鏈,提供多樣化服務。
總之,對外貿易是拉動我國經濟增長的重要動力,而語言距離是影響我國對外貿易的重要變量,因此,我國的語言政策和相關制度安排對于我國的對外貿易和經濟增長都有重要意義。這正說明了我國不僅需要重視經濟發展,更要重視文化傳播,特別要關注語言距離較大的國家和地區,切實發揮語言在政策溝通、貿易暢通和民心相通中的作用,最終實現高質量的貿易往來。
注釋:
①Fasih,F.(2018).Language as a Driver of Migration and Trade using the Gravity Model:A Comparative Analysis.Reprosentralen,Universitetet i Oslo.
⑤《世界概況》(英語:The World Factbook,譯作世界各國紀實年鑒;ISSN 1553-8133ISSN 1553-8133)是由美國中央情報局出版的調查報告,發布世界各國及地區的概況,例如人口、地理、政治及經濟等各方面的統計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