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曉光 杜洞光

[摘要]國際秩序一直是國際關系研究的核心議程。約翰·伊肯伯里在國際秩序研究方面影響巨大,是自由國際秩序思想的代表人物。伊肯伯里自由國際秩序思想提出有其鮮明時代背景,自由國際主義思想則為其提供了理論基礎。伊肯伯里對自由國際秩序的內涵、演變等問題進行了深入探討,同時也分析了霸權與自由國際秩序的關系,這對美國內政與外交產生了廣泛影響,引起了學界爭鳴,并在一定程度上對我國國際戰略制定具有借鑒意義。
[關鍵詞]國際秩序;自由國際主義;自由主義霸權
[中圖分類號]D815?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274(2022)02—0062—06
[作者簡介]謝曉光,男,法學碩士,遼寧大學國際經濟政治學院教授、教育部人文社科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遼寧大學轉型國家經濟政治研究中心研究員,研究方向:比較政治學、亞太地區國際關系、國際政治經濟學研究;杜洞光,男,遼寧大學國際經濟政治學院2020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國際秩序、北極治理與海洋秩序研究。
一、 引言
國際秩序直接涉及國際社會的和平與穩定,因而國際秩序問題一直是國際關系學者研究的重要議題。無論是現實主義學派的均勢理論、霸權穩定論,還是自由主義學派的國際制度論、相互依賴理論,抑或是激進主義學派的世界體系理論,乃至于英國學派國際社會學說,都直接或者間接涉及國際秩序的構建及運行問題。
約翰·伊肯伯里(G.John Ikenberry)是美國著名國際戰略學家,著作頗豐,他的主要研究方向之一就是國際秩序問題。近年來,國際秩序深刻調整、國際政治結構急劇變化,促使伊肯伯里加強了國際秩序及相關問題的研究。在國際秩序深刻調整這一時代背景下,分析伊肯伯里自由國際秩序思想對于理解國際秩序的發展及未來走向,正確理解霸權與國際秩序的互動具有重要意義。
研究伊肯伯里的自由國際秩序思想有助于促進國際秩序理論研究。如何認識當前國際秩序轉型以及未來國際秩序的建設,現實主義、自由主義與馬克思主義學者形成了不同的看法。伊肯伯里對于國際秩序的研究具有鮮明特色,在西方學界影響甚大,值得從理論角度進行深入探究。有助于理解美國對外政策的走向。隨著美國整體實力的削弱以及國際政治結構的變化,美國對外政策出現新的變化。伊肯伯里從自由主義理念出發,從歷史視角闡釋國際秩序的變革及與美國霸權互動,有助于加深對美國外交政策本質理解,合理把握美國外交政策的發展趨向。有助于促進中國參與國際秩序建設。隨著中國越來越靠近世界舞臺的中心,中國將如何適應現有國際規則、參與國際秩序建設不僅成為中國外交面臨的重要問題,也成為國際社會各方力量關注的焦點。深入分析伊肯伯里國際秩序理論有助于理解中國與國際秩序的互動,推進中國有效參與國際秩序建設。
二、 伊肯伯里自由國際秩序思想形成背景
在國際層面上,美蘇冷戰的終結、蘇聯的解體促使學者們思考未來的國際秩序走向何方。在國內層面,“911”事件的發生、小布什政府單邊主義的不斷發酵以及奧巴馬政府的外交政策實踐為伊肯伯里的國際秩序思想提供了營養土壤。自由國際秩序思想以自由國際主義思想為基底,自由國際主義思想本質上是自由主義政治哲學思想,尤其是以基歐漢為代表的新自由制度主義思想。另外伊肯伯里也借鑒了威爾遜時期的外交政策實踐來充實其自由國際秩序思想。
(一)時代背景
20世紀90年代,東歐劇變,蘇聯解體,冷戰以美國獲勝而告終,自二戰結束后的兩極格局徹底瓦解,美國以其龐大的政治經濟軍事優勢一舉成為世界霸主。彼時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可以挑戰美國的權威,這使得美國不得不考慮該如何維持其自身霸主地位以及造就一個怎樣的世界秩序。此時伊肯伯里給出了自己的答案,他認為,冷戰的結束打破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部分秩序,并未打破發達國家固有的美國主導的民主發展秩序。這表示民主國家系統建立的秩序仍然堅如磐石[1]。這次討論為美國設計大戰略提供了新思路。
“911”事件影響了美國的對外政策制定,反恐成為美國外交政策重要內容。小布什上臺后美國對外戰略為新保守主義思想所主導。保守主義認為,美國應努力在全球范圍內促進自由和民主價值觀。小布什政府實施了“先發制人”戰略和“單邊主義”外交方針,陷入伊拉克戰爭,退出了一系列國際條約和機制。美國深陷戰爭泥潭消耗了美國實力,再加之2008年金融危機使得美國經濟雪上加霜,民眾對小布什政府的支持大打折扣。美國亟需一種新的大戰略來處理其面對的國際國內危機,此時以伊肯伯里為代表的自由國際主義學派逐漸走向前臺并為美國下一任政府——奧巴馬政府提供了戰略良方。
(二)理論基礎
在政治哲學發展史上,自由國際主義可以追溯至康德的“永久和平論”,康德基于推進國家國際層面的合作制度建設來探索國家間追求永久和平的道路。自由國際主義思想另一來源則源于美國建國之初的外交思想,當時美國處于一個孤立主義盛行的時代,開國元勛們胸懷理想主義的外交思想,他們企圖使美國成為一個自由民主的樣板來吸引其他國家。但隨著美國實力日漸壯大,其國家利益拓展到海外,孤立主義遭到批評。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威爾遜主義進一步擴大,自由國際主義開始成為美國大戰略的關鍵思想。美國領導建立了一系列多邊機制,例如布雷頓森林體系、聯合國、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以實現開放、穩定和安全的國際環境。以約瑟夫·奈和羅伯特·基漢為代表的新自由主義制度主義是1970年代伊肯伯里自由國際主義的直接來源。
綜上來看,伊肯伯里對自由國際主義的發展,對國際制度戰略尤其是憲政秩序的推崇,大致上吸收運用了傳統自由主義政治哲學與新自由主義下的制度自由主義與共和自由主義的核心思想并將其運用到美國對外大戰略中。
三、 自由國際秩序思想主要內容
伊肯伯里自由國際秩序思想源遠深厚,他主要界定了自由國際秩序的內涵并分析了其演變過程,著重探討了霸權國與自由國際秩序之間的關系。
(一)自由國際秩序的內涵及演變
國際關系的核心是秩序問題,即秩序如何設計、如何打破、如何重新創建。[2]不同的理論派別對秩序的界定不一而論,而伊肯伯里對自由國際秩序提出了自己獨到的見解。自由國際秩序是一種特殊的秩序類型,其大體上經歷了三個世紀的變化才演繹為現在的一種開放的、以規則為基礎和進步的秩序。
1.自由國際秩序的內涵。對國際秩序的研究是國際政治學界永恒的話題。伊肯伯里認為,二戰后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世界構建了一種開放的、以規則為基礎的秩序架構,這種架構重建和拓展了民主資本主義世界中的經濟安全關系,如北約的形成、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建構等。在冷戰陰影下,美國成為這種自由資本主義政治體制的“所有人與經營人”,它在支持自由國際主義規則和機制的同時也享有著特殊的權利和好處。美國組織并領導了一套圍繞著多邊機制、同盟關系、戰略伙伴和受保護國建立起來的政治體制。這種秩序建立在戰略諒解和霸權契約的基礎上,通過提供安全并對穩定和開放的市場作出承諾,美國向其他國家提供了“服務”。
如要理解伊肯伯里自由國際秩序思想,則要理解這種秩序所具有的特點。首先,這是一種自由的國際秩序,即一種開放的、大體上以規則為基礎的秩序。這體現在國家進行相互獲益的貿易交換上,規則和制度作為治理機制得以運行,國家通過制度與機制的約束在開放的世界中交流與交換,這種自由的狀態與封閉的、不以規則為基礎的關系狀態形成鮮明對比。[3](16)其次,這是一種霸權秩序,即以美國作為首強國創立的基礎規則和機制的秩序。首強國聯合其他國家確立了協商而得的規則和制度并大體上在這種規則和制度之下行事,首強國提供公共物品換取其他國家的合作并且為相互溝通和影響提供了渠道和網絡。再次,這是一種等級秩序,即一種以首強國處于實力支配地位的、較弱二等國家占從屬地位的國際秩序。在這種秩序中,首強國美國在提供規則和穩定方面發揮了領導作用,較弱的二等國家被賦予享用美國力量的機制化權利,二者相互依賴并在由多邊規則和機制所組成的松散體系中進行活動。最后,這是一種憲政秩序,是建立在分配權利并限制行使權力的政治制度下的。[3](199)在憲政秩序中,權力因其后果影響有所減少而被“馴服”,最強大的國家和其他國家建立了機構磋商的規則和制度,并建立了國際秩序。這也是在其他國家同意下建立起來的。伊肯伯里區分了三種不同的國際秩序類型——均勢秩序、霸權秩序與憲政秩序,而憲政秩序是伊肯伯里研究的重點。[4]
2.自由國際秩序的演變。在過去兩百年里,國際秩序受到了自由民主國家崛起的深刻影響。這種自由主義的支配地位體現在自由主義強國之權力、勢力和全球影響力的崛起上,還體現在這些國家所建立的國際秩序上。[3](12)
20世紀,自由主義秩序構建變得更加野心勃勃。在這幾十年的不同時刻,美國都努力創造并拓展這種開放的、以規則為基礎的秩序架構。伍德羅·威爾遜為一戰后的和平帶去了自由主義世界秩序的愿景,倡導建立了國際聯盟。二戰后的富蘭克林·羅斯福與哈里·杜魯門改造并擴展了自由國際秩序,美國重建和拓展了民主資本主義世界中的經濟與安全關系。冷戰結束后,兩極世界秩序讓位給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所掌控的全球體系,換言之,西方內部的自由國際秩序轉變為一種向外擴散的全球體系。在世界的所有地區都有國家經歷著民主轉型,追求著經濟發展的市場化戰略。
21世紀以來,自由國際秩序得到更深遠的推廣但也面臨著秩序危機。中國崛起一定程度上受惠于自由國際秩序,中國也更深入的融合進這個秩序,如中國2003年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中國也是當今國際秩序的維護者,創辦建立了一系列雙、多邊機制,簽訂了一系列雙、多邊協議。此外,奧巴馬政府接受了伊肯伯里的自由國際秩序思想來塑造其外交政策鞏固了這種秩序,形成了以合作安全、民主共同體、集體解決難題、普世權利和共享主權為特征的自由國際秩序。但2016年美國總統特朗普上臺以來陸續退出了包括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內的多個國際機制及合作協議,奉行單邊主義、保護主義和孤立主義,這引發了國際秩序的混亂,有人認為這是自由國際秩序的倒退和危機。
(二)霸權與自由國際秩序的關系
歷史上的戰后新興強國——霸權國家傾向于采用一種轉化其優勢實力地位的、以環境為導向的大戰略,這種戰略深深印在了自由主義霸權的秩序邏輯中,美國與伙伴國之間以安全契約和政治契約為基礎的霸權契約構成了自由主義霸權秩序的支柱。霸權國作為世界上唯一的首強國,既有自己的優勢也有自己的劣勢,對國際秩序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1.霸權與國際秩序的構建。二戰后美國的政策規劃者們抓住了機遇,他們追求的是一種以整體環境為導向的大戰略而不是僅僅著眼于自身地位的大戰略。按照羅斯福的戰后設想,戰后的安全體系將以聯合國安理會作為促進安全合作的中心機制。在建立戰后秩序時美國或許還會發揮一種具有決定性的領導作用,一旦秩序被建立起來,華盛頓將不會負責經營它。[3](147)
這種以環境為導向的大戰略可以通過自由主義霸權的邏輯表現出來。第一,開放的市場。美國想要作為一個全球力量生存和繁榮起來,就需要獲取世界其他地區的資源和市場。那些商業和平論者們認為,國家間的自由交換與對外貿易可以造就一個繁榮穩定的世界。第二,經濟安全和社會契約。經濟安全的一個具體體現就是布雷頓森林協議體系,這一體系成為各國政府管理經濟開放性的新的工具。[3](175)另外,西方國家發展了制定規劃、經濟管理和產業政策方面的官僚體制能力,這又為經濟安全與社會安全上了保險。第三,多邊主義的機制性合作。美國認為需要不同的國際制度將各國官員經常性的聚集起來以應對經濟和政治上的變革,需要創造政府間合作的新模式。美國需要通過承諾和克制來作出某些妥協,但它也會獲得一個穩定的、合作性的戰后秩序體系。第四,安全捆綁。合作安全是一種國家通過可構成相互約束的經濟和安全制度將彼此聯系在一起的戰略。通過建立相互約束制度,安全捆綁可以減少與無政府狀態和安全競爭相聯系的風險和不確定性。綜上可看,伊肯伯里認為戰后美國塑造了一系列政治、經濟、安全關系與制度契約,這充分的塑造了國際秩序的環境,而美國的霸權性應用是在這個開放的、包容的、互惠的自由國際秩序環境中。
2.霸權對自由國際秩序的影響。美國作為戰后新興強國,同時也是霸權國,具有無可匹敵的優勢地位。這種在權力和極性方面的變化(美國為單極)在若干層面給予霸權國家更多討價還價的優勢。第一,因為霸權國不再有安全競爭者,它獲得了更多可自行支配的權力資源。第二,霸權國在施展權力時受到的外部約束更少,因為它不被其他主要大國所制衡。權力并沒有被積極有效地利用以反對和遏制霸權國。第三,二等和較弱的國家不再有退出這個選項。在安全保護的全球供給方面,霸權國具有一種幾乎壟斷的地位。在這個情況下,誰也逃不出霸權條件下的等級結構。
首先,霸權對自由國際秩序的第一個影響就是公共物品的提供。[5]霸權國若想維持這種以規則為基礎的、開放進步的秩序就需要提供安全供給、維持經濟開放性和穩定性、構建規則和制度,霸權國愿意代表整個體系采取行動是自由國際秩序的關鍵特征。而且,霸權國創造了通過制度性契約的再談判重新獲取部分政策自主性的機會。霸權國可以利用它增強了的權力優勢作出各種制度性的調整,這些調整能夠讓它以最低程度的代價獲得它所尋求的國際性的政治控制力。霸權國可以通過不同方式來這么做。一是將更具有區別性的規則和義務引入協議之中,例如否決權、投票份額以及其他決策規則可以被修改從而給予霸權國更多的權力和權威。二是霸權國可以利用它被增強的權力地位讓規則變得更加單邊主義,它試圖將其國內規則外化為國際體系規則。最后,霸權對國際秩序的總體性質會產生影響。對于歐洲,美國想與其大西洋伙伴進行大量的合作并且愿意作出多邊主義的、制度性的承諾。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講,單極霸權會傾向于在全球層面采取轂幅雙邊主義戰略來塑造自由國際秩序,因為霸權國家想要的不是與多邊性框架相捆綁來束縛自己的手腳,而是考慮在世界范圍內建立一套擴展了的保護者——被保護者關系。霸權的若干特點意味著這種支配戰略的動機會得到增強。
四、伊肯伯里自由國際秩序思想的影響
伊肯伯里自由國際秩序思想對美國內政與外交產生了廣泛影響,學界也興起了對自由國際秩序思想的廣泛討論,尖銳批判者與堅定支持者各抒己見。伊肯伯里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也對我國制定外交戰略提供了部分啟示。
(一)美國政治與外交政策
首先,審視奧巴馬政府的對外政策可以窺見其深受以伊肯伯里為代表的自由國際秩序思想影響。一方面,他拋棄小布什政府奉行的“單邊主義”對外理念,反對“意識形態”導向和“窮兵黷武”式外交政策。如奧巴馬曾言:“美國追尋的是領導世界并非建立帝國”。[6]在奧巴馬履新伊始,他便做出對伊斯蘭國家“永不交戰”的承諾;后在波蘭撤銷遠程反導系統以此來緩和與俄羅斯的關系,并與俄羅斯簽訂《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Strategic Arms Reduction Treaty,簡稱New START);然后部署從伊拉克撤兵的計劃。另一方面,奧巴馬政府更加注重“巧實力”外交,傾向于多邊主義。奧巴馬政府在中東進行戰略收縮與平衡政策,既不軍事介入伊拉克和敘利亞,又利用土耳其等盟友對沖平衡地區強國影響;他還大力推動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rans -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簡稱TPP)與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協議(TPIP)。可見,對國際秩序的調整是奧巴馬政府外交戰略轉變的亮點,其更關注開放、規則為基礎的秩序架構,并通過約束性制度來限制權力回報,這突出體現了伊肯伯里自由國際主義思想的重要影響。
其次,伊肯伯里自由國際秩序思想與特朗普政府的關系。托德·林德伯格(todd Lindberg)描述了特朗普的國家安全委員會和兩位前任總體的主要區別。首先,對布什和奧巴馬來說,美國是一個更大世界整體的一部分,是構成自由國際秩序的眾多國家之一。第二個不同之處在于,特朗普拒絕了他的前任們關于歷史走向普遍自由主義的觀點。相比之下,對特朗普來說,相關的標準是霍布斯的現實主義、零和視角和狹義定義的國家利益。[7]特朗普相繼退出了包括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巴黎氣候變化協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內的多個國際合作機制。這其實對美國聲稱的以規則為基礎的自由國際秩序的背棄,也是伊肯伯里自由國際秩序者們的反對者。
最后,伊肯伯里自由國際秩序對拜登政府的影響。盡管特朗普的“退群”行為對自由國際秩序造成了巨大破壞,但自由國際秩序并未完全崩塌。拜登曾作為奧巴馬政府的副總統,在某些方面延續了奧巴馬政府的外交理念,同時在某些方面修復了原遭破壞的國際秩序。如拜登更加希望通過多邊主義的方式加強美國全球領導力,“如果我們與志同道合的國家團結起來,美國就有更多機會加強國家安全和經濟繁榮。”[8]拜登支持美國參與國際機構,重新加入世界衛生組織等多邊承諾。與此同時,拜登將美國的聯盟和戰略伙伴關系視為美國霸權的重要工具。與特朗普的交易方式不同,拜登優先與盟國接觸,以解決地區和全球問題,特別是像北約、G7這樣的主要機構。在亞洲,他也尋找進一步加強與日本、澳大利亞、新西蘭等傳統盟友的合作,深化與越南、新加坡、印度和東盟國家的伙伴關系。以此可見,拜登更尊重規則,就像其國務卿所宣稱的“構建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這是伊肯伯里自由國際秩序思想的精華所在。另外,美國作為世界霸權國對國際秩序的構建也體現在霸權契約上。如其與澳大利亞、英國簽訂的《美英澳三邊安保聯盟協定》、重返《巴黎氣候協定》等表明美國通過與其他國家簽訂契約,既穩定了國際秩序又護持了自己的霸權地位。
(二)學界爭鳴
以規則基礎的國際秩序起源于何時,學界尚存在爭論。但一般認為美國總統威爾遜將之前零散的國際體系設計方案綜合成一個具體計劃,以一套國際機構為基礎,建立基于規則的秩序。[9]故當前的國際秩序形態大約穩定發展了一百年左右。關于當前自由國際秩序是否面臨危機以及如何轉型的問題,學界均有不同看法。例如米爾斯海默就尖銳批判自由國際秩序,他認為到2019年,自由國際秩序顯然陷入了困境。首先,自由主義意識形態的國際秩序只能出現在以自由民主國家為主導的單極體系中,但當前國際格局顯示不是單極時刻;其次,美國自二戰以后領導過兩個不同的秩序,人們將“冷戰秩序”錯誤的描述為“自由國際秩序”,但這既不自由也非國際,而是一種有邊界的秩序,主要局限于西方。最后,因為民主和平論的影響,在全球范圍內,尤其是在民族主義旺盛的國家傳播民主不僅會破壞與其他國家關系還會導致災難性戰爭,這種構建自由國際秩序的政策并不符合實際。所以他最后得出結論,冷戰后的自由主義國際秩序注定要崩潰。[10]米德(Walter Russell Mead)則認為由于意識形態的回歸推動了地緣政治競爭,中國和俄羅斯咄咄逼人的外交政策越來越大膽地對威爾遜主義的理念和倡議提出質疑。[9](2)
自由國際秩序的捍衛者伊肯伯里卻有不同觀點。他雖然承認當前秩序存在危機,如美國總統特朗普積極反對自由國際主義,在貿易、聯盟、國際法、多邊主義、環境和人權等諸多方面如果采取行動,將有效地終結美國作為自由世界秩序領袖的角色;英國退出歐盟,歐洲的不確定性上升;“新威權主義”在匈牙利、波蘭、菲律賓和土耳其等國嶄露頭角,自由民主本身似乎也在倒退。在整個自由民主的世界,民粹主義、民族主義和仇外政治勢力激增。但他認為自由國際主義仍有前途。因為更普遍的自由國際主義組思想早已在世界政治中根深蒂固。自由國際主義提供的是一種開放和松散的基于規則的秩序的愿景。這是隨著自由民主主義的興起和傳播而出現的一種建立秩序的傳統。為自由民主創造一個國際“空間”,調和主權和相互依賴的困境,尋求保護和維護國家內部和國家之間的權利。盡管經歷了世界大戰的動蕩和破壞、經濟蕭條、法西斯主義和極權主義的興衰,自由主義的國際計劃幸存了下來,它也可能在今天的危機中幸存下來。但需要重新思考和重塑自由國際主義。[11]
(三)對我國國際戰略制定的影響
習近平主席指出,“現行國際秩序并不完美,但不必推倒重來,也不需另起爐灶,而是應在悉心維護的基礎上改革完善”。[12]中國政府對現行國際秩序有較為明確的定義,“現行國際秩序是以聯合國為核心、以《聯合國憲章》宗旨和原則為基礎、由國際社會共同確立的,其最根本的原則是各國相互尊重主權和領土完整、平等相待、互不干涉內政”。[13]以上論述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中國的立場與態度,即擁護現行國際秩序,但現行國際秩序處于動蕩變革期,存在不足之處,需要調整與完善。
中國在現行國際秩序中既面臨重要機遇又遭遇嚴峻挑戰。一方面,中國可借鑒現行國際秩序中的諸如互相尊重主權與領土完整、互不侵犯與干涉內政的規范來維護自我發展的正當權益。另一方面,中國又面臨霸凌主義與新干涉主義的雙重挑戰,戰后國際秩序未得到有效遵守和維護是中國在現行國際秩序中面臨極大挑戰的根本原因。[14]雖然如此,但中國仍舊可能是未來國際秩序的重要塑造者。正如習近平主席所言,“中國是現行國際體系的參與者、建設者、貢獻者,同時也是受益者。”[15]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倡議、金磚國家開發銀行倡議等都是開放、透明、包容的,有利于有關國家發展經濟,增加就業,減少貧困,我們歡迎國際社會的有關各方積極參與。
百年大變局下中國維護與變革國際秩序的基本方略。第一,我們需要維護現行國際秩序當中的合理內核,但也需要對其進行變革與創新。中國作為戰后國際秩序構建的重要參與者,以維護世界持久和平為出發點,堅持不擴張原則,以公平正義為國際關系基本準則;支持建立強有力的聯合國作為集體安全制度核心,支持在聯合國框架下實行大國合作和大國發揮特殊作用的原則;支持民族自決與非殖民化。[16]戰后國際秩序雖以聯合國的多國協調、大國一致原則為核心,以《聯合國憲章》及其一系列制度條約為基礎,但終究體現的是西方國家的歷史敘事,尤其是戰后經濟秩序完全由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發達國家一手建立。戰后國際秩序由于受到強權政治與跨國資本的嚴重侵蝕已千瘡百孔,需要進行適當變革。習近平主席指出,“改革和完善現行國際體系,不意味著另起爐灶,而是要推動它朝著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發展。”[17]
第二,亟需構建一種適應百年大變局重大變革的國際秩序戰略來統籌應對國內外環境。換言之,百年大變局下的中國迫切需要戰略大眼界,其中尤為重要的是體現宏大戰略構想的一種全新的體系視野以及相應的戰略謀劃及戰略設計。[18]崛起國設計國際秩序需要具有一定的國際權力,那就是中國和平崛起的國際權力原理,即包括國際秩序吸納力、國際制度整合力與權力意志執行力。首先,中國構建國際秩序需要具有吸引他國認同且自動融入的能力。我們應該提出較為易于接受的外交理念,采用王道而非霸道與天下主義情懷的方式,并適當建立評估機制來測算與檢驗建構國際秩序后的吸納力。其次,中國需要對國際制度與機制進行整合。我們應該具有建立國際制度的能力,包含議程設置能力,并且能夠保持國際機制正常運行,并隨著時代發展改革國際機制。最后,要具有行使自己國際權力的執行力,即審慎的提高與使用我們的硬實力、軟實力與巧實力。
五、結論
本文對伊肯伯里自由國際秩序思想做出了綜合性評價,他雖然借鑒了諸多理論來充實自由國際秩序思想,也為自由國際秩序轉型提供了新視角,但在自由國際秩序的界定上存在模糊,過于夸大憲政秩序的理論價值與現實意義,而且特別強調美國的霸權作用,這種運用美式霸權塑造自由國際秩序存在了諸多弊病。
最后,值得注意的是,約翰·伊肯伯里的自由國際秩序思想彰顯著美國國家利益要求,這表明我們研究他學術思想時,更應該著眼于中國自身。對于日益走進世界舞臺中央的中國而言,要全力發展自己的國際秩序觀,以此來應對波譎云詭的國際環境。我們也應該認識到,國際秩序的塑造在某種程度上標志著一個國家的話語權力,若中國想在國際社會增強自身的影響力,尤其是應對美國及西方的挑戰,就必須深刻思考、闡釋并建立自己的國際秩序觀。從中國近年來實行的“一帶一路”“亞投行”“金磚國家開放銀行”等戰略上,都表明中國已開始對現存國際秩序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且力圖發揮更大的作用。未來的中國不會固守在以西方話語為中心的國際秩序,但中國是世界和平的建設者、全球發展的貢獻者、國際秩序的維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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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