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全民,張 旭,張茹瑩,王金穎
(齊魯工業大學(山東省科學院)山東省科技發展戰略研究所,山東 濟南250014)
經濟發展往往是一系列社會變革的產物。隨著新一代信息技術與經濟社會各領域的融合不斷深入,企業數字化轉型成為這種變革最新穎、最重要的表現之一。當前,全球各主要經濟體均已將企業數字化轉型作為破解經濟增長乏力的有效手段。其中,德國率先提出“工業4.0”戰略,美國則緊隨其后大力發展“工業互聯網”,我國也在總結前期發展“兩化融合”經驗的基礎上積極推進數字經濟的高質量發展。但是,從目前最新進展來看,數字化轉型雖然在提高生產力、提升質量管理能力、降低成本、滿足定制化需求以及保障安全生產等方面能給企業發展帶來巨大的收益,但也存在著極大的不確定性,致使預期的大規模、深度化轉型局面并未出現,部分企業甚至因數字化轉型陷入“不轉型是等死、轉型是找死”的兩難困境。例如,埃森哲與國家工業信息安全發展研究中心聯合推出的《2021中國企業數字轉型指數研究》顯示,2021年我國數字化轉型效果顯著的領軍企業占比僅從2020年的11%提升到16%;而據我國兩化融合公共服務平臺最新統計,我國企業智能制造就緒率為10.3%,開展個性化定制的比例僅為9.8%。由此可見,在當前大力發展數字經濟的背景下,探索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實現機制顯得尤為必要。
目前,隨著理論研究和實踐探索的不斷深入,學術界和產業界逐漸意識到,推動企業數字化轉型的不僅僅是數字技術的變革,更多的是戰略的轉變,以及高層領導團隊主動采用新的文化、過程、結構和策略。利用CiteSpace進行高被引分析發現,目前國內外關于企業數字化轉型機制的高被引文獻中包含 Matt(2015)和 Vial(2019)的兩篇文獻。其中,Matt(2015)通過文獻分析、案例研究以及訪談總結出了企業數字化轉型戰略的4個維度以及由此產生的總體框架,并基于數字化轉型戰略展開了關于要素、實施程序以及應用等方面的研究;Vial(2019)則通過系統梳理282篇文獻,構建了一個由8個構件組成的數字化轉型框架,其基本邏輯是:新一代信息技術的突破,顛覆了企業運營環境,致使企業不得不采取一系列應對措施,從而帶來價值創造方式的轉變。我國學者從管理學角度研究企業數字化轉型的起步較晚,且數量較少,但近年來呈現快速增長的態勢,主要側重于轉型路徑和影響機制兩個方面。2021年,韋影等通過回顧國際期刊文獻,從理論基礎、適應主體和適應過程等方面構建了企業適應數字化轉型的研究框架,并指出企業適應數字化轉型的過程包括探索、構建和擴展3個階段。曾德麟等基于已有文獻,從起點、過程、結果3個方面歸納了數字化轉型理論整合框架。而張培等(2020)則聚焦觸發機制,構建了制造企業數字化轉型觸發機制的理論框架,具有較強的現實指導意義。由以上文獻可知,當前關于企業數字化轉型實現機制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某一方面展開,而關于系統框架的總結則大都是基于已有文獻的整合,缺乏基于實踐的歸納提煉。這就造成現有理論成果對當前企業如火如荼開展的數字化轉型工作的現實指導性不強,難以發揮理論指導實踐的作用,進而影響了數字化變革的廣度和深度。
值得關注的是,Swen Nadkarni等(2020)研究認為,應從以技術為中心(technology-centric)和以參與者為中心(actor-centric)兩個維度去研究企業數字化轉型,并特別指出,應將“公司創業理論”(Corporation Entrepreneurship)作為后者的理論基礎。他們認為,考慮到當前許多數字技術的破壞性,組織需要從根本上更新和重新定義其業務的關鍵理念,以便充分發揮數字化的潛力,并最終實現成功轉型,而公司創業理論是現有組織中創業和戰略管理交叉點上的一個多維概念,可以為其提供系統的理論指導。戴維奇(2020)在最新研究中也提出,要注意數字化背景下的公司創業行為。公司創業理論起源于20世紀70年代,是由Zahra等一批學者通過系統研究企業主動應對日益加劇的VUCA(動蕩、不確定、復雜、模糊)環境,以開展組織層面的創業行為而總結提煉出來的,非常適用于當前數字化給企業帶來巨大機遇與挑戰這一最新研究領域。但公司創業理論作為仍處于不斷豐富中的理論,其傳統框架是否適應數字化轉型這一新情境,其面臨的內外部環境、創業行為、績效表現以及各種調節和中介機制等出現了哪些變化,目前學術界尚未有系統的研究,值得深入探討。
綜上所述,本文從公司創業理論視角出發,基于我國企業的現實案例,運用改進后的“最大差異的信息飽和法”,系統研究我國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實現機制。這一方面可以為企業數字化轉型提供切實可行的指導框架,另一方面也可以為進一步豐富數字化背景下的公司創業理論作出貢獻。
公司創業理論是將企業家精神從個體上升到組織層面的理論,該理論已經形成較為體系化的研究框架,主要圍繞內外部環境變化、創業行為、績效表現以及各種調節和中介機制展開。本部分將基于公司創業這一框架,圍繞企業數字化轉型面臨的情境、轉型行為及路徑、轉型成效3個方面進行文獻回顧。
長期以來,技術作為組織形式和組織結構的主要決定因素已被學術界廣泛認可。關于信息技術支持組織變革的文獻起源于信息系統(IS)領域,早在20世紀90年代初就引起了學術界的廣泛關注,可以被視為數字變革研究的學術根源之一。此次新一輪的以數字化為核心特征的變革即是起因于新一代數字技術的爆發,這在不同學者對企業數字化轉型概念的界定中均得到了體現。例如,Gurbaxani(2019)認為,數字化轉型是企業運用數字技術進行創新的過程;Saeed Albukhitan(2020)則認為,數字化轉型是指將數字化技術和新的商業模式整合到企業的各個領域,從而使商業運作方式和為客戶提供價值的方式發生重大變化的過程。值得注意的是,這一輪的數字技術變革不僅體現為云計算、大數據、物聯網、人工智能、區塊鏈等新興技術的單項創新,而且更多地表現為這些技術交叉融合形成的新的技術群落。數字技術的破壞性以及跨組織和系統的影響力,被認為是組織變革的主要因素。
因此,為了成功實現數字化轉型,企業必須在組織內的各個層面上進行變革,包括核心業務的調整、流程和結構的重置、領導層的調整以及數字文化的培育等。另外,也有文獻指出,競爭環境的加劇、消費者需求的變化等也是企業開展數字化轉型面臨的主要情境。以上文獻雖然對轉型情境這一問題進行了系統論述,但無法回答的一個問題是,為什么面對同樣的情境,只有部分企業率先開展了轉型工作,而大部分企業尚未開展行動?
公司創業行為及策略是公司創業理論研究的核心內容,其中創業行為的維度及作用機制又是研究的重中之重。具體來說,公司創業行為維度經歷了從新公司創建(new venture creation)、戰略更新(strategic renewal)兩維度,到創新(innovation)、公司風險投資(corporate venturing)、戰略更新經典三維度,再到目前的公司風險投資、戰略企業家精神(strategic entrepreneurship)兩維度的轉變過程,并且部分學者也會根據研究需要,對維度及量表進行改進,有的甚至達到5個維度。另外,既有研究圍繞各維度間的關系,以及中介變量、調節變量的作用機制,共同構成了公司創業行為及路徑的研究內核。總體來說,對公司創業行為及路徑的研究仍處于不斷演化的過程中。目前,大部分關注企業數字化轉型行為及路徑的文獻都集中于技術領域,從管理學視角開展的研究略顯不足。其中,Fadwa Zaoui等(2020)通過系統梳理2009年以來的32份文獻,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概念、實施路徑等進行了回顧總結,并指出數字化轉型是一個企業戰略轉型的過程;同時,總結出學術界重點關注的是數字化轉型戰略、成熟度評價及實施策略等3個方面。Swen Nadkarni等指出,企業中層管理者在數字化轉型中的關鍵性作用,以及戰略更新維度為公司創業與數字化轉型的融合提供了一個很有前景的接口。劉莎莎等(2020)則通過案例研究的方式,破解了互聯網獨角獸企業“不理智”的公司創業行為,并提出了基于數據的公司創業評價體系。雖然其他學者也圍繞企業層面對數字化轉型行為開展了系列研究,但是,基于公司創業理論的研究框架開展該方面研究的文獻尚未出現。
關于數字化轉型對企業的影響,當前已有大量研究。例如,劉淑春等(2021)系統地研究了企業管理數字化轉型對投入產出效率的影響,認為兩者存在非線性關系;也有學者從企業績效、創新、出口等視角開展論證;還有學者從安全隱患、員工就業、增加成本等視角表達了對數字化轉型的擔憂;甚至有學者提出,由于正反效應抵消,總體上數字化轉型并沒有顯著提升企業績效。但是,數字化變革打破了企業組織的內外部邊界,正重構著傳統的商業邏輯,推動著企業目標、治理結構以及內部管理的系統性轉變。這既給企業實踐帶來了不確定性,也為理論創新提供了契機。因此,如果將企業數字化轉型作為一個體系,研究其影響及成效,首先應該探討數字化轉型是否破解了新發展環境帶來的困境,即數字化轉型是否達到了初期預想的效果;其次再考慮數字化轉型作為一種新生事物,是否帶來了其他未預料到的影響,從而全面掌握數字化轉型的影響。
綜上所述,從管理學視角開展企業數字化轉型的研究越來越受到重視,數字技術的顛覆性影響則為公司創業理論的介入提供了可能。但尚無文獻基于公司創業理論框架,系統研究企業數字化轉型面臨哪些新情境、與傳統公司創業行為及路徑存在哪些異同以及會產生哪些新的影響。因此,亟須開展將兩者有效融合的理論創新。
基于文獻梳理、實踐以及公司創業理論框架,本研究提出3個核心問題:①我國企業數字化轉型面臨的情境是什么,即哪些因素激發了企業開展數字化轉型的積極性?②企業在開展數字化轉型的過程中采取了哪些創業行為,與傳統公司創業理論有哪些區別?③數字化轉型是否破解了環境變化帶來的難題,以及還會產生哪些預期外的影響?這3個問題屬于“How”和“Why”的范疇,適合采用案例法進行研究。
本文致力于歸納總結出一個基于公司創業視角的企業數字化轉型研究框架,這需要多個案例樣本的支撐。但到底需要選擇多少個案例才能使得研究結論更具“代表性”,是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關于這一問題,國內外也開展過相關研究 。 例 如 ,Mario Small(2009)和 潘 綏 銘(2010)先后關注了該問題,并提出了基本一致的意見,即不同于定量研究強調的“統計顯著性”,定性研究應更加注重“社會顯著性”,“信息飽和”才是確定所需樣本數量的基本原則;“信息飽和”不需要確定不變的“樣本量”,也許1個就足夠,也許100個仍不夠;“代表性”對定性研究來說是一個“偽命題”,其強調的是“究竟要去代表什么”,即追求信息的豐富程度足以反映研究目標的質。有研究表明,汽車行業的定性研究僅利用15個樣本就能獲得大部分答案,并覆蓋主要信息。基于此,Mario Small認為,“序貫訪談法”(sequential interview)對研究目的更有效,而潘綏銘則提出了“最大差異的信息飽和法”。
本文借鑒潘綏銘的“最大差異的信息飽和法”,并結合扎根理論的三級編碼方法,開展公司創業與企業數字化轉型相融合的理論創新。具體研究步驟如下:①根據企業數字化轉型這一主題,并基于信息最大化及可獲得性原則,經過多重資料篩查及實地考察,確定第一個調研對象;②圍繞本文提出的3個問題,由3名研究者利用三階段編碼歸類法對獲取的資料進行質性分析,核心是通過梳理關鍵示例性證據、開放式編碼等步驟來完成概念及范疇的確定;③衡量上一階段概念的信息飽和程度,并基于信息差異最大原則確定第二個、第三個以及后續調查對象,直至不再有新的信息出現(即“信息飽和”);④基于確定的概念及范疇,進行主軸式編碼和選擇性編碼,完成理論構建。為保證理論框架的正確性及指導性,再隨機多選幾個案例進行驗證。
關于案例資料的獲取,由于需要的企業數量較多,且當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成熟度評估體系尚未形成,獨立開展案例企業的評選難以實現。因此,本研究確定以下遴選程序:①樣本企業需要是各級政府評選的數字化轉型典型,借助政府公信力解決樣本企業篩選問題,且大部分企業案例已得到較為系統的整理。②基于第一條原則,選取酷特智能、浪潮、海爾、蘭劍智能、大陸機電、世紀開元、韓都衣舍、威海廣泰、財域金融等9家山東省省內企業進行實地考察調研,獲取一手資料。其中,將從傳統制衣企業成功轉型為個性化定制典范的酷特智能作為信息最豐富的第一個案例,利用實地考察、座談以及查閱二手資料等方式進行資料收集,形成關于其數字化轉型的2萬余字的資料。③其他樣本則選擇在全國知名度較高,且披露信息較多的公司,如伊利集團、三一重工、五礦集團等,以保證資料翔實、準確、系統。最終,根據研究需要,共獲得案例22個,收集整理資料20余萬字。
根據公司創業理論,外部環境的劇烈變化是公司創業行為的觸發因素,也是該理論的研究起點。可以說,當下開展的數字化轉型源于國外的新一輪數字技術革命。國外企業的數字化轉型主要是由技術驅動的,且轉型企業均已具備良好的數字化基礎,其數字化轉型邏輯比較清晰。基于我國企業數字化起步較晚、數字化基礎較弱的現實,我國企業數字化轉型的邏輯起點與國外應該有著較大的差異,不能簡單地套用國外的邏輯框架來解釋中國企業的數字化轉型問題。因此,本部分重點探究我國企業數字化轉型面臨的現實情境是什么以及觸發企業進行轉型的機制是什么。
如表1所示,在對酷特智能的關鍵性證據進行全面梳理后,為達到信息飽和,又分析了16個樣本企業的資料,經過3位作者背靠背編碼及深入討論,最終發展出32個概念。本文利用信息飽和式方法選擇樣本進行編碼,因而概念與范疇是一致的。再通過分析32個概念(副范疇)之間的關系,將其重新整理,建立類屬,確定了16個主范疇。最后,利用選擇性編碼,確定范疇與范疇之間的關系,又挖掘出6個核心范疇,即產能過剩危機、消費升級、技術沖擊、傳統價值創造模式困境、企業家覺醒、行為觸發機制(見表2)。

表1 企業數字化轉型面臨情境的開放式編碼

表2 企業數字化轉型面臨情境的主軸式編碼和選擇性編碼
通過分析6個核心范疇之間的關系,構建起分析企業開展數字化轉型面臨情境的邏輯關系框架(如圖1所示)。其主線是:①產能過剩、消費升級以及技術沖擊是改變我國企業傳統價值創造模式的主要原因,而新興技術的廣泛應用同時也推動了產能過剩和消費升級,這與國外企業主要由技術驅動的轉型模式存在較大差異;②在此背景下,企業傳統價值創造的基本活動及支持性活動均受到極大沖擊,企業運營各環節均陷入困境;③在此階段,企業家精神開始發揮作用,企業家通過各種方式主動識別關鍵問題以及判斷轉型方向;④從企業家覺醒到最終實施數字化轉型尚需一個直接的行為觸發機制。這個機制既有外部政策、歷史機遇的引導,也有數字技術強大的外部性支持以及企業家自身決心的激勵。例如,酷特智能和美的均是由于企業家的堅定決心而實施的數字化轉型,但施耐德電氣則是因為老廠房租期將近,且延續了17年的生產運營方式,其效率提升已經達到一個瓶頸,如果不進行變革式的改變,將面臨市場和內部的雙重挑戰。這一點在傳統公司創業理論中并未提及。

圖1 企業開展數字化轉型面臨的情境
在這一邏輯中值得注意的是,按照一般的理論,企業家精神在整個過程中應該發揮了重要作用。但本研究發現,僅有企業家的覺醒仍不夠,尚需一定的觸發機制才能將企業家精神切實轉化為轉型行為。這可以解釋為什么當前大部分企業家都已經充分認識到了數字化轉型的必要性與緊迫性,但卻遲遲沒有實際行動。另外,這也是當前各級政府在政策制定過程中忽視的一點,致使雖然出臺了大量鼓勵企業轉型的政策舉措,但并未出現企業規模化開展數字化轉型的局面,即“政熱企冷”的現象比較明顯。因此,從政策制定的視角來看,政策引導是促進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有效手段,但應該充分考慮那些能夠觸發企業開展數字化轉型的直接因素,精準施策,才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創業行為是公司創業理論研究的核心議題。因此,企業開展數字化轉型的行為及路徑也是本研究的核心內容。如文獻回顧中所列,公司創業的行為維度是不斷演化的,那么在數字化轉型中其維度會出現哪些變化,值得深入研究。
如表3所示,在本部分資料的開放式編碼過程中,僅分析了包括酷特智能在內7個樣本企業即達到了信息飽和,并發展出59個概念(副范疇),這說明企業數字化轉型行為及路徑具有較強的一致性。再通過重新整理副范疇間的關系,建立類屬,確定了19個主范疇。最后,利用選擇性編碼,確定范疇與范疇之間的關系,又挖掘出7個核心范疇,即明確轉型戰略、建立高層推進機制、創新、風險活動、數字化建設、運營保障機制變革、持續推進機制(見表4)。其中,與當前被廣泛接受的三維公司創業行為不同的是,數字化轉型增加了建立高層推進機制、數字化建設、運營保障機制變革、持續推進機制4個維度。這4種行為均是應對數字化轉型而開展的企業組織層面的行為,且均不同于企業常規行為,因而可以將其認定為公司創業行為。

表3 企業數字化轉型行為及路徑的開放式編碼

表4 企業數字化轉型行為及路徑的主軸式編碼和選擇性編碼
通過分析7個核心范疇之間的關系,構建起分析企業數字化轉型行為及路徑的邏輯關系框架(如圖2所示)。其主線是:

圖2 企業開展數字化轉型行為及路徑的邏輯
①與傳統公司創業理論不同,企業數字化轉型行為及路徑的起點是明確戰略導向。此部分關注的重點是數字化轉型的總體方向及模式,主要包括確定轉型關鍵以及轉型方向,并不包括組織改造戰略、客戶戰略等分戰略,而是強調以數字化轉型推動企業總體戰略目標的實現。
②數字化轉型涉及企業的各個領域,可以被視作一次革命性的深度改造。改造本身的困難以及由此帶來的利益沖突,往往遭到從高層管理者到基層員工的強大阻力。此時,高層需要達成一致意見,建立獨立的推進機制,并堅定地推進該項工作,這也是數字化轉型被認為是“一把手工程”的原因。
③推進轉型之后,具體活動包括創新、風險活動、數字化建設、運營保障機制,這些活動并沒有明顯的先后關系,而是相互協同的一個過程。其中,創新重點關注的是一些專有技術及設備的研發以及新產品的開發;風險活動則包括成立獨立運營及配套公司、尋求外部資本投入、公司創業投資、服務化轉型等。與傳統公司創業理論不同的是,該部分增加了數字化建設與運營保障機制兩個維度。數字化建設重點關注價值創造環節的改造、數據獲取渠道的建設以及基于此打造的平臺體系;數字化轉型作為一項徹底的變革,同時也需要運營保障機制的支持,主要包括改造組織架構和業務流程、破除固有習慣障礙以及提高員工素質等。
從以上4個維度的內容來看,數字化轉型基本把企業運營的各個領域均進行了改造,而數字化建設僅僅是其中的一個方面,其他方面也具有豐富的內涵。例如,在創新方面,尤其是對于在行業內率先開展轉型的企業來說,由于沒有成功的經驗可借鑒,其需要組建專門的團隊來自主研制專有設備以及改進關鍵方法。在風險活動方面,大部分企業采取了成立獨立運營及配套公司的策略,使其能將自身數字化經驗通過為其他公司提供服務成為一種盈利手段。在運營保障機制方面,如何破除員工固有習慣障礙成為一個核心問題。例如,華潤電力采用管理指標、激勵機制、員工培訓3種方式克服員工固有的一些習慣;而酷特智能則直接裁掉一半的老員工,組建了一支懂英語和互聯網的年輕團隊。
④數字化轉型涉及企業方方面面的變革,并且每個企業具備的行業特征、基礎以及能力等存在很大差異。因此,企業數字化轉型是一項長期的系統性工程,需要通過開展交流合作、試錯推廣等活動,不斷地進行探索和磨合。尤其是轉型比較早的企業,基本都經歷了很長的摸索過程。例如,酷特智能在2003年開始研究“互聯網+”模式,并決定向定制化方向轉型,到2007年以數據驅動的定制服裝智能生產線初步成型,2011年初步走通了C2M個性化定制的路子,直到2013年才將C2M確定為公司發展戰略。
轉型成效是企業數字化轉型邏輯的終點,也是開展轉型工作的目的所在。根據公司創業理論,公司創業的成效一般包括財務績效和非財務績效,但本文的邏輯起點是企業面臨的轉型情境,其核心是企業困境。因此,應將數字化轉型是否破解了上述困境作為檢驗成效的標準。
根據編碼結果(見表5),與傳統公司創業理論不同的是,轉型成效可以劃分為預期成效和非預期成效兩部分。其中,由預期成效可知,樣本企業通過數字化轉型基本破解了上述提到的困境,實現了轉型目的。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數字技術的SMACIT特征往往會帶來意想不到的轉型成效。例如,美的通過建設數字工廠,關閉了十幾個生產基地,將節省的大量土地還給政府;世紀開元通過建立眾包式設計師平臺,整合了全國大量閑置的設計師資源;三一重工則通過自身智能化轉型升級,推動了整個配套產業的跨越式發展,培養出了一批國內先進設備制造商、系統應用集成商;多家企業通過與其他企業合作獲得了大量數據,從而可以全域感知到競爭對手及行業的動態。因此,有必要將數字化轉型的非預期成效進行系統梳理和研究,并將其作為激發企業家轉型積極性以及觸發轉型行為的有效手段。

表5 企業數字化轉型成效的主軸式編碼和選擇性編碼
我國企業數字化轉型面臨的情境與國外存在一定的差異,主要表現為產能過剩、消費升級與技術突破等多重因素疊加對傳統生產經營方式產生的巨大沖擊,并引發的一系列發展困境。其中值得注意的是,樣本企業并沒有強調勞動力短缺、用工荒等困難,僅僅強調一線員工素質難以適應高標準要求,這可能與樣本企業一般都是經營良好的企業、不存在招工難的情況有關。另一個重要發現是,企業家覺醒并不是開展數字化轉型的充分條件,還需要一定的觸發機制才能推動企業真正開展轉型行動,這一結論具有極強的現實指導意義。
理論方面,行為觸發機制這一發現也是對公司創業理論的進一步豐富,即在企業家精神與公司創業行為之間構建了一個轉化機制。后續研究可借鑒張培等關于制造企業數字化轉型觸發機制的研究思路,探明觸發點、觸發條件、觸發閾值等,為企業數字化轉型提供更好的理論支撐。
公司創業行為的維度數量、維度間關系是該領域學者長期討論的核心議題之一,并演化出不同的理論學派,直到目前不同理論學派間也尚未形成一致意見。根據本文的研究,企業數字化轉型行為的維度數量比公司創業理論的經典三維度多,并且各維度之間的邏輯比較清晰,即首先會形成轉型戰略愿景及方向,其次在高層之間達成一致意見并建立正式推進機制(設立專門部門),繼而通過創新、風險活動、數字化建設以及運營保障機制等的交叉融合來完成轉型,最后再利用持續推進機制不斷評估及完善轉型成果,從而形成轉型活動的閉環。另外,基于上述維度及邏輯關系,未來研究可以設計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公司創業行為量表,用于對企業數字化轉型活動進行評價及成熟度評估。
不同于公司創業理論從財務績效和非財務績效兩方面研究公司創業的影響,本文發現當前我國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影響存在預期成效與非預期成效兩方面,這也體現了數字技術的顛覆性特征。通過研究發現,數字化轉型確實有效破解了企業的多種困境,也給企業帶來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收獲,但應該深刻認識到,數字化僅是一種手段,而不是解決一切問題的“靈丹妙藥”。例如,雖然酷特智能打通了C2M的通道,但是客戶獲取仍需要線下活動的有效支撐,這也造成當前其定制化業務占比并不高;海爾的卡奧斯平臺作為國家級“雙跨”平臺,面對各行業、各企業的專有知識,也需要切實下沉到多種多樣的現實場景才能實現與改造對象的有效銜接。
本文利用質性研究方法,基于公司創業理論,提出了企業數字化轉型實現機制的理論框架,后續仍需要利用定性與定量相結合的方法進行更加細致的研究。例如,本文已證明行為觸發機制在企業數字化轉型中的關鍵性作用,那么下一步須對該機制的具體內容展開系統研究;主動開展數字化轉型的企業有哪些特征,各種因素間的因果關系是什么;轉型行為各維度間的關系是什么以及調節變量、中介變量有哪些,這需要運用量化的方法來進一步確定。另外,為激發企業大規模開展數字化轉型的積極性,后續研究也需要結合社會心理學、政策工具等相關理論,進而形成更加具有指導價值的理論。
注釋:
①https://www.accenture.com/cn-zh/insights/artificial-intelli gence/digital-transformation-index-2021;
②兩化融合公共服務平臺(https://cspiii.com);
③戴維奇于“2020年第九屆全國創新創業教育研討會暨第三屆MBA培養院校創新創業教育發展論壇”所做報告《公司創業研究進展》;
④Social(社交的)、Mobile(移動的)、Analytic(分析的)、Cloud(云的)、IoT(物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