措嘎湖畔的家國情

昕雨

阿旺西若

海拔四千多米的喜馬拉雅山南麓，是我國重要的邊境前沿。這里，冰川和群山包裹著如藍(lán)寶石般的措嘎湖。湖邊，常年矗立著一座小木屋，屋頂上鮮艷的五星紅旗迎風(fēng)招展，格外醒目，似乎在無聲地宣告著它的主權(quán)。這座小木屋便是牧民阿旺西若的家。

1959年春天，阿旺西若出生于西藏自治區(qū)山南市隆子縣扎日鄉(xiāng)桑巴東村措嘎湖畔。當(dāng)?shù)厣仲Y源豐富，村民們大多以狩獵為生。由于措嘎湖位于邊境最前沿，中印兩國獵人為了打獵，常常互跨邊境。

從阿旺西若記事起，村民們與對面印度獵人的沖突就沒有停止過。“快、快，關(guān)門！印度獵人來了！”父親將年幼的阿旺西若一把推進(jìn)屋子。槍聲、怒斥聲、腳步聲、牲畜的嘶吼聲，屋外亂成一團(tuán)。待一切歸于平靜，展現(xiàn)在阿旺西若面前的是滿地的狼藉和鮮血，“快來看，印度獵人殺了我們的牲畜。肉割走了，只剩下內(nèi)臟。”

在牧人的生活中，牲畜就是一切。所有的日用品都要依靠牲畜獲得。“我們打獵，從來不會傷害牲畜，他們?yōu)槭裁匆@么做？”氣憤之余，大家圍坐在一起商議對策，決定將牲畜集中起來專人放養(yǎng)，減小被盜殺的風(fēng)險。

即便如此，偷竊物品、放火燒房、盜殺牲畜，印度獵人的跨境惡行依舊防不勝防。“孩子，這是我們世代賴以生存的家園，你長大了要守好它。”曾經(jīng)參加過中印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的父親經(jīng)常對阿旺西若講起那場戰(zhàn)爭的情形。“守衛(wèi)家園和國土，就是要不畏艱險，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這信念深深地刻在了阿旺西若的心里。

有一年深秋，一場大雪覆蓋了山谷。三個背著槍、挎著長刀的印度獵人與阿旺西若狹路相逢。阿旺西若迎上去與對方據(jù)理力爭，“我的祖先世代都在這里放牧，這里一直是我們的草場，以后你們不能過來打獵。”最終，對方灰溜溜地離開了。

措嘎湖每年放牧的時間只有五個月，但它距離隆子縣扎日鄉(xiāng)政府所在地有35公里。途中需穿越叢林峽谷，蹚過溪流泥濘，攀爬雪山峭壁，徒步翻越那拉、邦拉兩座大山和海拔5000多米的雜拉雪山，來回一趟步行二十多個小時，還常伴有熊、虎等野獸騷擾。因此，原本居住在此的九戶牧民陸續(xù)搬到了山下。

2003年，措嘎湖畔就剩下了一戶人家——阿旺西若和哥哥吉金多吉兩人。昔日鄰居好心勸說：“一起走吧，太苦了，留下來連媳婦也娶不上。”兄弟倆一口回絕，“都走了，這里的雪山、草場，還有美麗的措嘎湖，誰來守護(hù)呢？”

自己選的路，再苦也要走下去。累了、病了，只要站在措嘎湖畔，翠綠的湖水、圣潔的雪山盡收眼底，頓時覺得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在年復(fù)一年的堅(jiān)守中，兄弟倆一起放牧巡邊、堆砌標(biāo)識、瞭望觀察，傾心守護(hù)著家園。

多年來，阿旺西若學(xué)會了與印度獵人斗智斗勇：告訴他們這里是中國的土地，有人民解放軍常年巡邏;拍下他們偷盜、破壞的罪證，下次遇到進(jìn)行指責(zé);請人寫下英文告示，貼在門上進(jìn)行警告……以至于有些印度獵人遠(yuǎn)遠(yuǎn)看到他，扭頭便走。

有一次，阿旺西若將牲畜趕到不遠(yuǎn)的山頭上放牧，返回時發(fā)現(xiàn)印度獵人在放牧點(diǎn)的板房上寫了字。兄弟倆左瞅右瞅也看不懂文字的意思。“萬一有重大情況呢？可不能大意，我去打電話報告鄉(xiāng)政府。哥，你留在家里看著。”阿旺西若急得臉都紅了。

在措嘎湖打通電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得步行三個小時，爬到雜拉雪山頂上才有信號。阿旺西若三步并作兩步，只用了一個半小時就把這情況反映給了鄉(xiāng)政府。鄉(xiāng)政府馬上派人來核實(shí)，還專程給他倆帶來了很多面國旗。

自那之后，措嘎湖畔的小木屋屋頂上便一直飄揚(yáng)著鮮艷的五星紅旗。每年即便在大雪封山，無人居住的冬季，阿旺西若也要上山兩三次，看看國旗是否在飄揚(yáng)，“只要國旗在，心里就踏實(shí)了。”

盡管在措嘎湖畔生活多年，對這里的山水草木都很熟悉，但危險依舊無處不在。2016年元月的一天，天氣格外寒冷。阿旺西若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去往邦拉山的羊腸小道上，一側(cè)是看不見底的懸崖。突然，他一腳踩到了雪下的暗冰，滑了下去。慌亂中的阿旺西若本能地伸手向兩邊抓，滑落30多米后，他終于抓住一棵杜鵑花的樹根，半個身體掛在懸崖邊。

待他拼命爬上懸崖，身上的棉衣全都濕透了。他坐在雪地上穩(wěn)了穩(wěn)心神，簡單包扎下擦傷，隨手撿起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走了下去。像這樣的意外不止一次，受傷對阿旺西若來說已是家常便飯。

2017年9月，與阿旺西若朝夕相處五十多年的哥哥因病去世。倍感孤獨(dú)的阿旺西若陷入迷茫，“哥哥走了，我該怎么樣走下去？”辦完哥哥的后事，以前的老鄰居和親戚朋友擔(dān)心他的生活，輪流勸他下山：“你現(xiàn)在年紀(jì)大了，萬一在山上生病了怎么辦？”

他不是沒有過心動，誰不想過舒服日子呢？但當(dāng)他駐足在措嘎湖畔，那些與哥哥相依相伴、共同守護(hù)的日子如潮水般涌上心頭。“哥哥走了，措嘎湖不能沒人守。這里是我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土地，只要有人在，家才能看得好，這塊土地才能守得住。如果哥哥活著，這也一定是他的心愿。”

決定留下的那一刻，阿旺西若如釋重負(fù)。他沿著措嘎湖走了很久，默默地對自己說：“守護(hù)好措嘎湖周邊的一切，不讓祖國的神圣領(lǐng)土在我的手中丟失一寸。”

措嘎湖是朝圣扎日神山的必去之地，每年都有很多虔誠之人前往，住一晚才能返回。阿旺西若便在自己的小木屋旁搭建了招待所，木床鋪上海綿墊，準(zhǔn)備好厚厚的棉被和毯子，省去了大家自帶帳篷、被褥的麻煩，再加上免費(fèi)提供熱水等服務(wù)，頗受歡迎。阿旺西若是個熱心人，來來往往的人員但凡遇到困難，他總是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時間長了，大家都把招待所看作一個溫馨的“家”。其實(shí)，在阿旺西若的心里還藏著另一個想法：措嘎湖畔的人氣足了，印度獵人就不敢來，國境線也就相對安寧了。

五星紅旗在山頂飄揚(yáng)

招待所讓阿旺西若的生活變得忙碌，他也因此迎來了愛情。2014年，格桑旺姆從家鄉(xiāng)來到扎日鄉(xiāng)打工，在招待所里當(dāng)服務(wù)員。日復(fù)一日地接觸中，兩人情投意合，漸生情愫。

“下山生活方便。”確定戀愛關(guān)系后，格桑旺姆勸他多為今后打算。“讓我搬下去，絕對不可能。”平日里對愛人幾乎百依百順的他一聽就急了。之后的日子，阿旺西若常對格桑旺姆講起自己一家祖祖輩輩與措嘎湖相守的故事。那份難舍的深情盡在眼中，格桑旺姆被深深地打動了。

2015年1月10日，兩人在措嘎湖邊結(jié)為夫妻。沒有鮮花和鉆戒，只有兩顆彼此深愛的心。每年的五六月份，夫妻二人會趕著牦牛到措嘎湖放牧，直到11月大雪封山前夕再回來。這期間，格桑旺姆承擔(dān)了下山采購物資的任務(wù)，每次都會徒步背著四十多斤的行李上去，肩膀被勒出血痕也不在意。這樣的行程不知道跑了多少次。

2019年，政府在鄉(xiāng)里給阿旺西若一家修建了寬敞明亮的新房子，家用設(shè)備一應(yīng)俱全，但他從未改變初衷。在他的影響下，格桑旺姆也報名成為一名護(hù)邊聯(lián)防隊(duì)員。如今，他們有了兩個可愛的孩子。平常，孩子們總愛是纏著爸爸講述那些巡邊的故事。一家人最幸福的時刻，莫過于漫步在如詩如畫的措嘎湖畔邊聊邊玩，享受天倫之樂。

“阿爸，這是給你們帶的生活用品。看看還缺點(diǎn)啥？下次我再給你們帶過來。”今年36歲的索朗平措從3歲開始，就被阿旺西若和吾金多吉收養(yǎng)。巡邊之余，阿旺西若把最好的愛給了索朗平措，而他的辛苦也被兒子看在眼中，“阿爸這輩子太苦了。他堅(jiān)守在措嘎湖畔半個多世紀(jì)，這種精神值得我一輩子學(xué)習(xí)。如果有一天，他走不動了，我愿意做他的‘雙腿’，替他走下去守下去。”

2021年12月，阿旺西若被評為“2021年中國好人榜敬業(yè)奉獻(xiàn)人物”。凝視著小木屋頂上鮮艷的五星紅旗，回首往昔，他激動地說：“我守的不只是祖國的邊境，更是中華民族的尊嚴(y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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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鐘健 12497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