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緬邊境地區毒品犯罪實證研究
——以云南省德宏州瑞麗市為例

付曉楠，王宏玉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北京100038）

中緬邊境地區是直接與緬甸接壤的中國邊境地區，位于中國云南與緬甸北部的交界處，邊境線長2186公里，其中滇緬段1997公里，占云南省邊境線的一半。本文研究的中緬邊境地區毒品犯罪主要包括中國瑞麗市和緬甸木姐市，兩地居民有著密切的地理和文化關系，特別是瑞麗成為國家延邊開發開放試驗區以來，與緬甸木姐交流頻繁。在毒品犯罪利益的誘惑下，兩國邊境地區的毒品犯罪頻發，跨境毒品犯罪急劇增加，且隨著新型毒品泛濫以及販毒集團反偵查手段的不斷完善，中緬邊境地區毒品犯罪呈現出一系列新情況、新特點。因此，本文將運用實證研究的方法，探討中緬邊境地區毒品犯罪的現狀和特點，并提出有針對性的防控對策。

1 研究方法

本文采用的實證研究方法包括裁判統計法、數據調查法和訪談法，采用裁判統計法和數據分析法從宏觀上調查瑞麗市毒品犯罪在云南省內呈現的形勢及其近年來的變化趨勢，用訪談法從微觀上對瑞麗市毒品犯罪的特點、存在的問題進行深入了解，從而能夠全面了解瑞麗市毒品犯罪的現狀和總體態勢。

1.1 裁判統計法

具體方法為從中國裁判文書網上以“毒品犯罪”為關鍵詞，查找云南省各地區毒品犯罪刑事案件的審判數，將瑞麗市的刑事案件數與省內其他地區進行橫向對比，從橫向調查瑞麗市毒品犯罪數在全省范圍內的情況。

1.2 數據分析法

主要收集了近三年瑞麗市公安局查獲的毒品犯罪案件、犯罪嫌疑人和毒品的數據，并對三年的數據進行縱向比較，探究近三年瑞麗市毒品犯罪的變化趨勢。

1.3 訪談法

與瑞麗市公安局禁毒大隊、禁毒辦進行了深度訪談。從公安部門的角度，了解打擊毒品犯罪過程中面臨的困難和積累的禁毒經驗，從而深入分析跨境毒品犯罪的致罪因素，為后續有針對性的禁毒對策做好鋪墊。訪談主要圍繞五個問題展開：近年來令人印象深刻的跨境毒品犯罪案件。跨境毒品犯罪案件有哪些特點？跨境毒品犯罪偵破面臨哪些困難？你在處理跨境毒品犯罪方面積累了哪些經驗？關于控制跨境毒品犯罪的建議？

2 中緬邊境毒品犯罪實證研究——以瑞麗市為例

云南省瑞麗市是德宏州下轄的中緬邊境城市，地理位置三面與緬甸接壤。在國際毒潮的影響和巨額利潤的誘惑下，境內外犯罪分子相互勾結，利用其漫長的邊境線和便捷的出入境渠道，將大量毒品走私入境，使瑞麗成為境外毒品的中轉、集散和侵害地。根據實證研究，瑞麗市毒品犯罪的現狀及特點如下。

2.1 瑞麗市毒品犯罪的現狀

2.1.1 毒品犯罪案件數躍居全省第一

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中檢索關鍵詞“毒品犯罪”的結果顯示，2003年以來，云南省毒品犯罪相關刑事案件數量為8927件，位居全國第二。而德宏州為云南省內毒品犯罪最多的地區，如圖1所示，德宏州2017年共審理涉毒犯罪案件190起，居全省第二；2018年共審理涉毒犯罪案件200起，居全省第三；2019年和2020年分別審理173起和77起案件，兩年均居全省第一。可見，德宏州已成為全省毒品犯罪最嚴重的地區。德宏州有兩個市，即芒市和瑞麗市。瑞麗市是中緬交流貿易的重要集散地，也是境外毒品的重要輸入地。因此，瑞麗市是全國打擊毒品犯罪的重點地區。

圖1 2017—2020年云南省各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審判毒品案件數量統計（數據來源：中國裁判文書網）

2.1.2 毒品犯罪打擊效果不明顯，形勢依然嚴峻

據公安機關數據顯示（圖2），近年來瑞麗市毒品犯罪案件和犯罪分子數量總體有所下降。2017年，瑞麗市公安局共破獲毒品刑事案件465起，抓獲犯罪嫌疑人478人；至2020年破獲案件下降至383起，抓獲犯罪嫌疑人下降至419人，這是公安機關嚴厲打擊毒品犯罪后全國毒品犯罪得到控制的結果。但查獲毒品數量仍有所增加，如2017年查獲毒品1687.93千克，2020年緝獲2294.4千克毒品，相比于前三年上漲了約36%。從統計數據看，2020年瑞麗市公安局破獲毒品案件、抓獲犯罪嫌疑人、查獲毒品數量較去年均有所增長，分別增長4.36%、12.63%、40.31%，說明瑞麗市毒品犯罪形勢依然嚴峻。總體來看，在宏觀上，瑞麗市作為全省毒品犯罪數量最多的德宏州下的一個重要邊境貿易城市，是遏制毒品犯罪的重點地區。在微觀上，瑞麗市近四年來毒品犯罪數量雖有所下降，但繳獲毒品數量大量增加，毒品犯罪高發勢頭不減。

圖2 2017—2020年瑞麗市毒品犯罪數據統計（數據來源：瑞麗市公安局）

2.2 瑞麗市毒品犯罪特點

2.2.1 毒販內外勾結，出現大宗毒品過境犯罪

在訪談過程中，瑞麗市公安局打跨辦民警趙警官談到“瑞麗市許多毒品犯罪都是由國內外不法分子相互勾結進行，他們打通了毒品運輸販賣渠道，境外人員負責提供毒品，再由境內不法分子運輸販賣到國內其他地區。”從近期公安機關偵破的毒品案件來看，2018年瑞麗市公安禁毒部門共受理外來協作事項61起，協助破獲毒品刑事案件20起，繳獲毒品64.935千克及制毒物品91.8噸。上述數據和大案要案的破獲說明目前中國瑞麗、姐告出現大宗毒品過境犯罪，形勢不容樂觀。

2.2.2 瑞麗市成為國內毒品犯罪中轉地

在訪談中了解到，瑞麗市毒品犯罪分子常利用其邊境的地理優勢，進行跨境毒品貿易。瑞麗市公安局禁毒大隊高警官表示“許多案件的毒品均在境外緬甸木姐、九谷等地組織，入境后囤積在姐告或瑞麗城郊結合部，后伺機運往內地省份。”犯罪分子從境外的緬甸將毒品組織運送，通過瑞麗中轉，再運往其他省份。因此，瑞麗市不僅自身毒品犯罪高發，同時也是我國其他省份毒品犯罪重要的毒品來源地。

2.2.3 家族化、熟人化趨勢明顯

中緬邊境人民聯系緊密，其毒品犯罪往往是家族性的。這是由于中緬邊界模糊，常有“一村兩國”現象出現，兩邊的居民經常住在一個村子里，日常交往頻繁，國家意識淡薄。這些跨境民族的邊民有著共同的血緣關系和文化淵源。從古至今，他們通過走親訪友、聯姻等方式自由出入[1]。一些少數民族甚至憑借親戚和血緣關系，隨家人移居緬甸。密切的家庭聯系和對邊境地形的熟悉為犯罪分子開展販毒活動提供了條件和機會。

2.2.4 零星吸、販毒現象屢打不絕

隨著瑞麗開發開放試驗區經濟社會的發展，大量駐緬三非人員和臨時工增加，構成了新的零星吸毒、販毒群體。高警官在接受采訪時表示“瑞麗市居住著大量的緬甸籍外來務工人員，隱藏著許多分散的、小規模的吸毒人員和毒販。人口流動頻繁，也給偵查抓捕帶來很大困難。”根據瑞麗市公安局數據，2020年破獲零星販毒案件198起，抓獲208人，上繳毒品6095.328克。與去年相比，三項指標分別增長10%、5.58%和54.02%。零星販毒現象嚴重影響邊境城市形象，極易引發盜竊等社會治安問題。

2.2.5 犯罪分子文化素質低，受文化習慣和從眾心理影響大

云南省邊境地區，特別是一些貧困山區，經濟落后，交通閉塞。參與販毒的當地人大多文化素質低，法律觀念淡漠，信息閉塞。此外，由于靠近毒品來源，人們在看到別人從販毒中賺錢后，往往會在從眾心理的驅使下參與販毒。

3 瑞麗市毒品犯罪高發的成因分析

邊境地區有著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文化傳統，因此邊境地區毒品犯罪高發的原因與其他地區相比，既有共性，又有其特殊性。本文將根據上文的裁判統計情況和數據調查分析，從瑞麗市毒品犯罪的特點入手，針對邊境地區獨特的地理環境和文化傳統，深入剖析其毒品犯罪高發的成因。

3.1 地緣因素——復雜的地理位置為毒品犯罪提供便利條件

首先，瑞麗市毗鄰金三角毒源地，邊境線長且中間無天然屏障，地勢復雜，多樹林和山間小路，因此犯罪隱蔽性高，很多毒販憑借復雜的地勢，穿梭于小道，繞避關卡，難以被發現。其次，優越的地理位置使其獲取的毒品成本低，毒販以瑞麗為樞紐，從境外毒源地以低價購進毒品，再以高價售往其他地區，獲取巨額差價[2]。再次，目前國內外毒品犯罪分子相互勾結的趨勢越來越明顯，出現大宗毒品過境犯罪，國內的偵查手段和法律難以觸及國外，許多國內毒販只是龐大販毒集團中的“小人物”，主要領導者和組織者在境外進行遙控指揮，提供貨源，形成了中外合作的犯罪集團和犯罪產業鏈，給偵查和逮捕帶來極大困難。最后，地理上的便利條件使瑞麗市成為毒品犯罪的黃金地帶，吸引了大量毒品犯罪分子盤踞于此。

3.2 經濟因素——經濟發展模式單一，財富獲取途徑少

瑞麗市三面與緬甸接壤的特殊地理優勢造就了瑞麗市以邊境貿易為主的經濟發展模式，但同時也凸顯了其經濟發展模式單一的弊端。瑞麗的收入大部分靠外貿和旅游業。當地居民多從事旅游、紅木、玉石等外貿業務，而文化產業、金融產業和服務業的發展卻沒有受到重視，導致許多大型商場、電影院和民營企業相繼倒閉。大量的外貿經營者使得行業競爭激烈，逐漸趨于飽和，小個體戶難以謀生。默頓的緊張理論認為，犯罪是人們設定的目標與可以用來實現這些目標的法律手段之間沖突的產物。當人們很難通過正統渠道達到目的時，就很容易走上犯罪的道路[3]。瑞麗經濟發展單一落后，獲取財富的途徑很少。生活的困難加上販毒暴利的誘惑，容易迫使一些難以通過正統渠道獲得財富的人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

3.3 人口因素——人口成分復雜，流動量大

瑞麗作為邊境城市，其人口成分復雜，管控難度大。一方面，瑞麗市人口成分復雜，擁有流動人口4萬多人，比當地常住人口還多1.2倍。還有大量外籍人員在此工作和生活，2013年，持暫住證的外來人員就有2.6萬人，占73.3%[4]。且瑞麗城市邊境線狹長，許多緬甸人偷渡于此，2005年以來，德宏公安查處的“三非”外國人就有8091人[5]。另一方面，瑞麗市大量的外來人口多在此做珠寶、玉石、紅木等生意，從緬甸、越南等國進口原材料，在瑞麗加工后銷售給國內其他地區，造成了人口的大量流動，給違法分子創造了犯罪機會，許多外來人口與邊境地區的毒販勾結，把入境的毒品轉販到內地。他們披著合法貿易的外衣做著非法的事，給偵查和辦案帶來了極大的困難。

3.4 市場因素——吸毒人口多，毒品犯罪市場大

瑞麗市擁有龐大的吸毒人口，一方面受到歷史文化習俗的影響，瑞麗本土存在穩定的吸毒群體。在這些地區毒品種植、吸食毒品相沿成習，還有一些少數民族多年來存在將鴉片視為包治百病的良藥，作為接待客人的方式等不良風俗習慣，長期的毒品滲透使邊境地區人民在心理上對毒品形成了一定的相容性，給毒品犯罪分子提供了穩定的市場。另一方面，瑞麗市外省常住人口多，外省毒販在此獲取低價一手毒源，輸向國內各個省份，本地和外地龐大的毒品需求給當地毒品犯罪帶來了巨大的市場。根據經濟學的供需理論，供給量和需求量成正比例關系，供給量會隨著需求量的增多而增多[6]，因此當吸毒群體擴大后，毒品的需求市場隨之擴大，毒品成為“熱銷產品”，也就間接地刺激了更多犯罪分子加入毒品的供給市場。

4 邊境地區打擊毒品犯罪的治理路徑——以瑞麗市為例

從以上調查分析結果可以看出，瑞麗市是云南省乃至全國毒品犯罪的主要發源地和中轉站，要有效控制毒品犯罪的發生，需要綜合運用經濟、法律、文化等手段，并結合邊疆民族地區特點，有針對性地開展毒品犯罪防控，具體可從以下路徑著手。

4.1 加強人口管理和出入境管理，嚴守邊境線

鑒于瑞麗市邊境線狹長，人口流動量大，一要從邊防設施和人員守衛上加強邊防：防止毒品入境，加大邊防執法人員投入和防護設施建設，實現人防、物防、技防；二要完善出入境管理制度：邊境地區非法走私分子多，人口流動大，打擊跨境毒品犯罪最重要的是做好出入境準備，建立良好的安全屏障，嚴格排查出入境人員身份信息和出入境目的，從源頭上切斷毒品運輸、販運渠道，防止不法分子以合法貿易名義實施跨境毒品犯罪；三要加強人口管理：嚴格核查外籍居民身份信息，查明入境原因和工作地址，嚴格防止不法分子入境開展涉毒犯罪活動。

4.2 促進各產業全面發展，拓寬經濟渠道

瑞麗市文化娛樂產業、商業和服務業發展薄弱，而對外貿易產業和旅游業發展飽和，人民消費能力低下，導致許多當地居民從事本地對外貿易優勢產業時面臨激烈的競爭，從事個體商業經營時由于當地消費能力不足而難以發展壯大，進入兩難境地。因此，當地政府應重視加強對新興產業的扶持，提供更多的就業致富的機會，刺激消費，促進各產業全面發展，拓寬經濟渠道，緩解社會結構性緊張。

4.3 加強戒毒工作，減少吸毒人員數量

在經濟學中，需求彈性是指商品對價格的敏感度，當價格變動時，需求變動的大，則需求彈性大，反之則需求彈性小[7]。由于毒品具有成癮性，因此毒品的需求彈性較小，單純依靠打擊毒品犯罪只能使毒品的價格上漲，但需求彈性小的毒品“銷量”并不會因此而減少，從而間接增加了毒品犯罪收入，導致毒品打擊“悖論”現象出現[8]。因此，我國“重刑治毒”的刑事政策并不能從根本上遏制毒品犯罪的嚴峻形勢，毒品治理的重心應前移至減少濫用毒品的環節[9]。除了從毒品供給層面加強控制外，還應從需求層面控制吸毒人數。目前對吸毒人員的管制措施只有強制戒毒、社區戒毒、自愿戒毒[10]，管制效果不明顯，復吸現象嚴重。可將嚴重吸毒行為入刑，通過管制、禁止令、自由刑等輕刑措施，實現對吸毒人員的有效控制。同時，對于輕度吸毒人員，要加強社區服務，開展宣傳教育，鼓勵吸毒人員參加正統活動，防止吸毒人員復吸，以最大限度減少吸毒者，縮小毒品犯罪市場。

4.4 完善法律法規，加強國際協作

針對跨境毒品犯罪突出以及執法困難的問題，一方面要進一步明確跨國犯罪的相關法律規定，減少法律漏洞。目前我國刑法規定的“普遍管轄”原則以及國際上對司法協助的規定，為打擊跨境毒品犯罪提供了總的指引，但現有法律的規定還不夠細化，還應對引渡、起訴和司法協助中一些具體操作和程序性的問題進行細致的規定[11]。此外，許多執法人員在工作中出現對相關法律不了解導致執法困難的問題，錯過了對犯罪分子的最佳抓捕時機。因此，要加強對一線司法人員相關法律法規的宣傳和教育，同時完善公安機關偵查技術手段，引入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等高科技助力禁毒[12]。另一方面，執法部門要加強國際警務合作，重視境內外禁毒信息的互通，實現情報共享。

4.5 加強禁毒宣傳，貫徹群眾路線

邊境地區人民文化程度普遍較低，法律意識薄弱，因此要加強對邊境地區人民的禁毒宣傳教育，可引入公共衛生中的“三級預防”模式。在犯罪學領域將犯罪的三級預防分為初級預防、次級預防和三級預防[13]，在禁毒宣傳過程中應根據吸毒危險性將群眾分為危險性較低的普通群眾、危險性較高的娛樂場所人員、不良青少年以及危險性最高的吸毒人員，針對三類不同程度的群體進行不同程度的教育，達到精準預防的目的。此外，由于瑞麗邊境地區的華人華僑和少數民族眾多、許多邊民聚居于寨子中，而這些寨子也正是毒品犯罪人員運毒、販毒的重要通道和藏身之處，因此要充分發動民間力量，建立中緬民間聯合禁毒中心，鼓勵邊民提供線索，積極舉報，發揮人熟、地熟、情況熟的優勢，形成打擊毒品犯罪的合力。

5 結論

瑞麗市作為我國毒品犯罪高發地之一和國內毒品來源地之一，是打擊毒品犯罪的重點場所。但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導致跨境毒品犯罪多，打擊難度大，給禁毒工作帶來一定困難。針對目前的打擊困境，瑞麗市等邊境地區既要綜合運用毒品犯罪治理的總體策略，又要根據邊境地區的特點進行區別化防控。在治理過程中，要不斷創新工作理念，加強中緬合作、情報收集和信息交流，加強流動人口和外國人管理，充分調動群眾力量，形成有效的打擊防范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