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藝暗房

中國圖片社高級技師張鴻建

自本期開始，《攝影世界》開辟“中圖工造”欄目，每期專門介紹中國圖片社歷史上和今天涉及手工制作業務項目的優秀工匠，他們當中，有出色的商業人像攝影師、有傳統黑白和彩色照片放大技師、有手藝精湛的圖像復制匠人、有精品圖像輸出的調圖高手、有充滿創造力的插畫師、有功底深厚的設計家……

具有70多年悠久歷史的中國圖片社是國內圖片影像商業化運營的領軍企業，自1951年7月成立至今，它一直承擔著黨和國家重要圖片的制作工作，并對社會公眾開展商業圖片拍攝、黑白與彩色膠片沖洗以及照片制作、裝裱、相機維修等服務，業務涉及圖片影像全產業鏈。無論是生產規模還是技術水平，中國圖片社都曾是國內影像行業的翹楚，傲立業界之巔。數十年間，中國圖片社培養出一批批身懷絕技、手藝精湛的技師。在經歷了影像數字化巨浪強烈沖擊、一度瀕臨行業絕境之后，當年靠成千上萬張地“鋪片兒”（海量照片手工印放）練就過人“武功”的師傅們，今天正逐漸變成手工制作影像工藝品、甚至參與影像藝術品二度創作的工匠乃至大師。翻開中國圖片社的技師花名冊，每個名字背后都珍藏著不為人知的手工技藝的輝煌過往與傳承故事，而他們充滿個性的精工細作，則成為構建中國圖片社延續多年追求精益求精的閃亮注解。“中圖工造”專欄的開辟旨在檢閱中國圖片社引以為榮的工匠精神，致敬前輩，激賞同事，啟發后生。今天，在新經濟格局中，中國圖片社正嘗試借助新技術形成的新平臺，尋找讓傳統手藝獲得重生和發展的有效路徑。

在北京宣武門西南角的寫字樓和居民樓之間，坐落著一棟不起眼的二層小樓，這就是中國圖片社暗房放大制作工藝的基地，這里被大家約定俗成地叫做“后小樓”。

張鴻建手工制作黑白照片

沿著光線略顯暗淡的樓梯，穿過半地下的走廊，張鴻建師傅的黑白暗房工作室就在眼前。張鴻建是中國圖片社的高級技師，在傳統黑白照片放大工藝領域工作已近40年，制作黑白照片已然成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張師傅的暗房里彌漫著微酸的藥水味，通過放大機下透出的微弱光亮，他熟練地調焦、鋪相紙、調整放大機參數、曝光……一系列操作認真精確、一絲不茍。然后是給曝光后的相紙顯影、停影、定影、水洗、烘干……這些操作看似簡單重復，但每一個步驟都來自長年經驗的積累，看似無足輕重的一毫米、一秒鐘，都是對細節微妙之處的雕琢。對于照片手工放大技師來說，從試樣到出片過程中的每一次嘗試，都是一個重大考驗，是自己對攝影作品的二度創作，體現著放大技師對照片光影效果的個人化理解、對照片制作高品質的孜孜以求。

大約十五六歲的時候，還是少年的張鴻建就對照片印相產生了興趣。他經常自己買些相紙，用黑白底片在普通照明燈泡底下曝光，印制與底片相同大小的照片。1984年7月，20歲的張鴻建通過了中國圖片社的筆試和面試，成為一名學徒。然而，圖片社老師傅們的高要求卻讓他嘗到了厲害，一張照片反復放制三五遍，都無法達到師傅要求的效果。沮喪中的他只能靜下心來，反復觀察老師傅們的放大手法、加減光動作，以及如何使用各種遮擋工具，仔細琢磨底片厚度對曝光的影響。天道酬勤，張鴻建終于嘗到了熟能生巧的甜頭，不久后，他不僅能獨立放大照片，還被分派到14英寸以上巨幅照片制作組。經歷了近40年的積累，如今的張師傅收獲著豐富經驗帶來的回報：他只需要看一看底片厚度，就能相當準確地判斷曝光時間。

1980年代的中國圖片社門市部門庭若市，想沖印照片要排隊等上很久，如果想快點拿到照片，甚至得托關系、找熟人。那時的彩色膠卷非常昂貴且稀有，黑白照片是沖印的主流。張鴻建回憶說，當時，無論是大型展覽活動用照片，還是社會商業收件，全靠師傅們手工放大。一旦遇到重要展覽和活動，一張底片一天放制上萬張都是常有的事。中國圖片社的老技師們為了縮短曝光時間，會將原底片復制成一張只需要曝光1至1.5秒的復制底片，這樣大大提高了曝光的工作效率。張鴻建曾經為很多著名攝影家制作過黑白照片，其中包括時任中共中央辦公廳警衛局攝影科科長的中國著名女攝影家侯波，她用鏡頭記錄了叱咤風云的共和國偉人們工作和生活的點點滴滴，留下許多永恒而珍貴的歷史瞬間。張鴻建還參與了北京亞運會、紀念毛澤東誕辰100周年、香港回歸、2008年北京奧運會等很多大型圖片展覽照片的制作工作。

f/8，1/125 秒，ISO 400。蔣繼航 攝

從1990年代開始，攝影逐漸步入數字時代，而帶有拍照功能智能手機的普及，更使傳統手工制作圖片的工業化基礎被消解殆盡，人們對黑白照片沖印的需求量明顯下降。隨著時間的推移和人們審美觀念的微妙變化，照片正在從昔日海量生產的工業產品，逐漸變成了需要手工精工制作的工藝品，甚至藝術品。此時的黑白照片似乎能超越現實，成為將人們帶回到過去的深情信物。許多人試圖將舊時的黑白底片重新洗印出照片，甚至有人拿著保存了百年的玻璃底片找到張鴻建放大照片。也有一些傳統膠片攝影的擁躉，單純因為喜歡黑白攝影，直到現在還只使用黑白膠片進行攝影創作。這些“傳統黑白照片迷”們認準了張鴻建的高超手藝，慕名而來。40年寸積銖累，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酷愛黑白照片放大的張鴻建一直用他的暗房技藝，幫人們記憶過去、致敬經典。

對他來說，數字影像技術越來越普及，懂得黑白照片的人會越來越少，自己做的活兒也不算多，但卻必須遵循傳統工藝復雜的技術要求，一絲不茍。張師傅認為，真正意義上的攝影世界里永遠有黑白攝影的位置，因為那是攝影最原始、最粗樸、最純粹的形態，熱愛黑白攝影的人們將真實世界中豐富的色彩抽離，抽象為黑白灰影調層次的細微變化與美感并鐘情其中。張鴻建師傅則成為黑白照片制作傳統技術的“守藝人”，樸素、沉默、專注、執著地在黑白圖片制作傳統工藝領域耕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