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狗仔”的一天

薇薇安

繁華的宋代汴京街頭，狗仔們睡眼惺忪，伸個懶腰，在攤頭吃個武大郎燒餅，喝杯王婆豆漿，就開始了繁忙的一天。第一個落在他們頭上的難題就是—今天挖點什么有趣的料？

宋朝的狗仔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或是輾轉在民間的街道巷陌打聽一些小道消息，或是從朝廷進奏院、各個官署內部流傳或者泄露的消息中大做文章，目的就是挖掘新聞，寫出閱讀量“10萬+”的爆款文章，滿足廣大宋代民眾的“吃瓜”心理。

一般，跑腿的狗仔被稱為“內探”“省探”“衙探”，他們主要負責搜集新聞素材，而后由負責撰文的“探官”編寫成文。這些人專以“探報此等事為生”，探聽朝廷政治動態，將獨家消息散播至街市，然后坐等收利。

清明易簡圖（局部）

此等好差事，但凡有點筆頭功夫的人，誰不想試試？于是，當職業狗仔一醒來就苦思冥想選題的時候，另一些還在成為狗仔的路上苦苦掙扎的人，正忙著“投簡歷”。

當時，朝廷向全國發布消息的主要方式是通過“報紙”。各路消息先由門下省的給事中負責編定，然后呈至上都進奏院發出。宋朝的報紙種類繁多，有“朝報”“邸報”“邊報”“邸狀”“報狀”“進奏院狀”等。然而，這些報紙都是由朝廷統一編印和發行，經過層層嚴格的審查，它們最大的特點就是—無聊。

宋朝是一個經濟文化空前繁榮的朝代。周密的《武林舊事》記載：“若夫兒戲之物，名件甚多，尤不可悉數。每一事率數十人，各專藉以為衣食之地，皆他處之所無也。”當時光臨安的小買賣就多達170多種。

如此一來，人們茶余飯后必然少不了談資。再加上宋朝政局動蕩，動不動就有外族入侵，人們身在家中坐，心中卻時刻記掛著遠方的戰事。官報千篇一律，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朝廷事務和官員工作總結，人們迫切地想要知道于自身相關的信息。

于是，一部分頭腦精明的商人瞄準了時機，在社會上廣尋頭腦靈活、消息靈通的人士，安插于各個部府衙門，竊取內幕。一種特殊的“小報”應運而生。宋人趙昇在《朝野類要》中寫道：“其有所謂內探、省探、衙探之類，皆衷私小報，率有漏泄之禁，故隱而號之曰新聞。”

小報是一種民間報紙，有別于官報，不設報頭，內容除了官方信息，還刊登一些未經證實的小道消息，包括朝廷懸而未決的問題。小報上的這些信息被稱為“新聞”，也正是從那時起，“新聞”一詞和報紙結下了不解之緣。

一些書肆的店主掌握著先進的雕版印刷技術，用其代替手抄。一份小報的誕生，意味著接下來成千上萬份小報會流傳于市井。

據《武林舊事》記載，這種報紙的銷量在所有買賣中位居第二，再結合當時的物價（《宋代物價研究》中提到北宋時一卷書大約20—50文，小報的價格可能在幾文到十幾文之間），當真是一份不菲的收入。

另外，一部分進奏官、中央部門中下級官員也暗自加入了小報行業。狗仔們的頂頭上司，就是這些從事小報發行的人。狗仔們的“簡歷”將流入這些人的手中。若是腦袋機靈、文筆優秀，便能順利通過面試，在這行混口飯吃，若是呆頭呆腦的，很快就會被后來者代替。

此時，職業狗仔們正迎著烈日，苦苦奔走尋找素材。負責宮闈秘事的“內探”，正絞盡腦汁寫一篇皇帝與后宮妃子之間感情糾葛的爆文。他買通了宮里的太監、宮女，向他們打聽皇帝最新的情感狀況：新納了幾個妃嬪，哪個妃嬪圣寵正濃，哪個妃嬪被打入了冷宮，哪個妃嬪的肚子有了動靜。

專門報道時政新聞的“省探”，忙著結交達官貴人的仆侍妾婢，以便知曉某官員的升遷、任免、以及官員奏議等情況。不厚道的，順便挖一挖花邊新聞，比如有沒有貪污賄賂、收養小妾……

這不，宋代理學大家朱熹剛剛在朝報上發表了幾篇弘揚“存天理、滅人欲”、加強公民道德建設的長篇大論，小報便立即“合時宜”地披露了幾則朱熹的丑聞，還爆料他為了前途，不惜對弱女子下手，差點殺害一名叫嚴蕊的營妓。平時道貌岸然的朱熹，一下子在小報上“丑態畢露”，以至于榮登“熱搜榜”，百姓們津津樂道，熱度遲遲不退。

而另一部分負責報道案件的“衙探”，則往來于各大衙門，向大牢里的犯人們打聽某轟動社會的重案的進展情況，并實時對外播報法治新聞，為廣大老百姓科普法律知識。

如果是突發與民生攸關的特大新聞，搞不好狗仔們還得上前線，報道最新事態，撰寫一些相關文章，比如《震驚！金人又入侵大宋》，又或者是《看了會流淚，大宋北方人民和部分官兵奮起反抗》……

狗仔們廢寢忘食，揮灑汗水，發揮自己的專業特長，讓小報最大限度地呈現專業、豐富的內容，讓民眾讀之欲罷不能。

一晃眼，時間已到了下午，該搜集的資料也搜集得差不多了，在外奔波的狗仔們工作完畢，耍筆頭的狗仔“探官”終于伸著懶腰起床了。

他先是將昨日的稿子提交給發行商，然后去宣德門附近的一家汴京熟食店填了填肚子，又飲了一盞茶，之后約線人們在此交換情報。接下來的工作，便是如何拿捏民眾的心理，制造熱點，并巧妙地運用流行詞匯將干巴巴的素材編寫成一篇有趣的八卦文。

正常情況下，完成任務的狗仔們便能準點下班，去樊樓（北宋汴京有名的酒樓）喝點兒小酒，聽個小曲兒，消遣消遣。不過也有加班的情況，比如遇到緊急事件。北宋何薳筆記集《春渚紀聞》中記載，紹圣元年（10 9 4年），科舉殿試“唱第”：“畢漸為狀元，趙諗第二。”狗仔們第一時間得知消息，加班加點刻印小報，只為能夠及時向大眾公布中試名單。

一個狗仔大聲地念人名，另一個狗仔則手忙腳亂地用蠟版刻印。不料，忙中出了錯，傳報的人將畢漸念成了“畢斬”，于是，小報刊登出來的內容變成了“狀元畢斬第二人趙諗”。后來，趙諗因為謀逆被誅，真應了“畢斬趙諗也”。

這樣一天下來，狗仔們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但是，當晚上他們躺在床上，并不能完全地放松和休息，因為，當消息一發布出去，他們就得開始警惕朝廷的追捕。他們兢兢業業地工作，在朝廷眼中卻是“奸佞小人”。

北宋治平三年（1066年）閏十一月，監察御史張戩在奏言中說：“竊聞近日有奸妄小人肆毀時政，搖動眾情，傳惑天下，至有矯撰敕文，印賣都市。”奏折義正詞嚴地指出了小報撰發者的橫行、囂張、罔顧王法，以刊登虛假消息、泄露朝廷機密獲取不義之財。

清明易簡圖（局部）

南宋紹熙四年（1193年），一名官員又呈遞了一份奏折：“近年有所謂‘小報’者，或是朝報未報之事，或是官員陳乞未曾施行之事，先傳于外，固已不可。至有撰造命令，妄傳事端，朝廷之差除，臺諫百官之章奏，以無為有，傳播于外。”

接二連三的指控，不得不引起朝廷的重視。北宋時期，朝廷就已針對小報頒布了一系列禁令，要求開封府及各地官署嚴行捉拿印刷、販賣小報之人，將之治罪重懲，并在開封府用于捉賊的賞錢中，專門“支一千貫文”用于獎賞小報告發者。

南宋時期，小報流傳越發廣泛，朝廷對小報的查禁也更嚴格。檢舉小報的撰發者，可得到“賞錢三百貫文”。而對于小報的撰發者，一經捕獲，則要處以“編管五百里”。同時，朝廷還在易于泄露消息的辦理邸報事務的官吏中實行保甲制，“其進奏官令院官以五人為甲，遞相委保覺察”，讓他們互相監督，一旦有人私自泄露消息，將嚴加制裁。

不過即便是這樣，也始終沒有阻止小報的盛行。狗仔們依舊在暗處監視著朝野動態，發行者們依舊不亦樂乎地印發著報紙，而民眾們，則繼續“嗷嗷待哺”，期待下一期的“爆點”……

（轉自微信公眾號“博物館|看展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