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桂云

“北京下雪了,北京下雪了!”2022年3月18日,網上有人曬出了北京的雪景圖。這場雪,讓我想起了2013年4月19日的那場雪。這一天是桃花盛開的季節,天空卻一直黑著臉兒,泰山也戴了帽,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吃過晚餐,我匆匆忙忙洗碗刷鍋,整理好衛生,坐下來打開錢理群先生的《魯迅作品十五講》品讀。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打破了屋里的寂靜,話筒里傳來了三弟低沉沙啞的聲音:“姐,咱娘情況不太好,你今天晚上回來一趟吧。”
我一驚,心想:難道娘這次真的是挺不過去了嗎?要不然弟弟怎么會連夜打來電話?何況我從老家剛回來三天。
我立馬合上書本,簡單梳洗完畢,準備趕往百里之外的娘身邊去。
長途汽車站早已下班,只好租車前行。天越來越黑,小雨變成了雨夾雪,又變成了大雪。雪花在車窗外飛舞,雨刷來回清掃著車窗玻璃,我心急如焚。無奈大雪之中行路難,還差點兒迷了路。本來一個半小時的路程走了兩個小時。
下了車,直奔娘住的房間。看到躺在床上的娘已經奄奄一息,我心如刀絞,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三天前告別娘親回泰安時她還笑著和我說話,如今卻是臨終狀態了。我急忙上前握住娘冰涼的手喊了兩聲“娘”。她似乎聽見了我的喊聲,嘴唇翕動,好像是要說什么,我急忙把耳朵靠近她的嘴邊,卻始終也沒有聽到她發出聲音。
守在娘的身邊,我感到是那樣的無助和無奈。身為醫務人員,我卻眼睜睜地看著親人生命枯竭而無能為力,其痛苦別人無法體會。
忽然,娘皺著眉頭,抬起手指向左前上方。我們兄妹幾個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個方位什么也沒有。娘無奈地放下了手。過了一會兒,她又把手抬起來指向了左前上方。我們依然沒有猜到她究竟想表達什么?可是她的這個舉動讓我明白了此時娘還是有意識的,不然不會連續兩次指向同一個方位,必須想辦法解除她臨終前的痛苦。和弟弟妹妹以及村醫商量,大家一直認為娘這種情況,一搬動馬上就有可能斷氣,可能會走得更快,所以只能在家里進行治療。我想,條件限制,應該吸點兒氧氣才好。我們村衛生室里沒有,就聯系鄰村的診所。
吸上氧后,娘安靜了,睡著了一樣,只不過呼吸非常微弱,脈搏也如游絲一般似有似無。將近黎明時分,娘壽終正寢,享年84歲。
弟弟妹妹們哭喊著跪在了娘靈柩的兩旁。而此時的我卻極度悲傷、萬箭穿心,但就是沒有眼淚,腦海里不斷閃現著娘生前的過往。
那一年,糧食歉收。看著爹從表叔家借來的半袋地瓜干,娘眉頭緊鎖徹夜難眠,計劃著怎樣能讓這半袋地瓜干吃到新麥子成熟。晚上睡覺前我還看見娘在燈下做針線活,第二天一早醒來卻不見了她的蹤影。
我站在院子里喊了半天也沒有人應聲,正著急的時候,娘背著一籃子水草進了家,原來她是去金線河撈水草了。
娘放下籃子,也不停歇一下就把水草洗凈剁碎,摻上星星點點的地瓜干顆粒做成了菜團子,讓全家人吃了一頓飽飯。她自己因河水的冷浸起了滿身蕁麻疹,可臉上卻依然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那一年我有孕在身,預產期到了卻沒有生產的跡象。娘從百里之外來為我催生,抱著一個長長的的大吊瓜,提著一袋子她親手剝出的花生米,進屋放下東西,和我說了兩句話,就開始幫我打理衛生。娘來了,我的心就踏實了下來,連陽臺上并蒂蓮也因為管理得好,兩對花兒同時綻放。
那一年春節過后回家給娘拜年,天下起了雪,四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唯有我家門外有一條百米長沒被雪覆蓋的小路。那是娘跟老天爺較勁兒,下一層就掃一層掃出來的。第二天我要返回泰安上班,早上五點鐘,一睜眼,就看見燈光下,娘正端著下好的水餃笑盈盈地向我走來。
那一年,娘得了不完全腸梗阻保守治療,嚴重貧血伴高燒不退的她惦記的不是自己生命的安危,卻是自己有病會不會讓孩子們負擔加重受連累。
還有那一年,她正發燒呢,有一位孕婦來我家求做嬰兒帽,她二話沒說,接過毛巾用半小時的時間就把成品交到了那位孕婦手里。
還有那一年中秋節……那一年春節前……那一年麥收后……那一年……想不盡說不完的樁樁件件,過電影似的在我眼前飄來飄去。往事如煙,幾天幾夜也難以說完。我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十多分鐘,才回過神來長號一聲,淚如雨下。
2013年4月19日的那個風雪夜,娘永遠地走了,任我怎樣號哭她也不會再回到人間。從此,這個世界上少了一個無私愛我,寧愿自己吃苦,也要讓我生活無憂無慮的人。
時至今日,那個四月飄雪的日子已經過去了近十年,我依然會與娘在夢中相聚。北京下了四月雪的那天,娘又來到了我的夢里。她手拿一朵鮮艷的紅牡丹,我以為是真的,伸手去接,娘沒了蹤影,我轉身尋找,卻見她正坐在燈下飛針走線,那朵紅牡丹是繡在一塊天藍色棉布上的。這不就是我離家求學時,母親給我繡的那個枕頭套嗎?牡丹花兒在母親的手里慢慢開放,我聞到了花香。
鬧鐘鈴聲驚醒了我的夢,醒來后萬般惆悵,想再一次入夢,去見一見我的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