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廖玲

梅嫂用顫抖的手,端著一碗小米粥走到昏暗的床邊,對躺在床上那個瘦骨嶙峋的男人說:“吃吧,娘照顧你的時間不多了。”
那個男人沒有動彈,也沒有回聲!
梅嫂放下碗,蹣跚地走向屋外。她手中的蠟燭在夜風中搖曳著,忽明忽暗。屋外,一直下著的大雨沒有停歇,一連幾天的雷雨已經使得這個小村莊停電了。
梅嫂拿來一條毛巾,擰干了毛巾上的溫水,為那個男人擦了擦煞白的臉,然后慢慢地把他的身子翻轉過去,只見他的后背已經長滿了褥瘡,梅嫂的左手輕輕地撫摸在褥瘡邊沿,右手拿起的毛巾意欲放下又停在了半空中,梅嫂眼中的淚流下來,落在了男人的背上。梅嫂迅速把毛巾輕輕地落在他的背上擦了擦,然后把他的衣服拉下來蓋住后背,再吃力地把他翻轉過來。那個男人舞動著肌肉萎縮而變形彎曲的雙手,望著梅嫂,燭光中露出他的傻笑。
梅嫂回到門口,拉過一張破舊的竹凳坐下。梅嫂想起了一年前與扶貧組的馮隊長的談話:“梅嫂,你和你的兒子一起進養老院吧。你看,你也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你兒子又是智障加殘疾,你兒子的病需要更好的養護才行。費用你不用擔心,我們想辦法。你們去了,工作人員會像對待親人一樣照顧你們的。”“感謝黨和政府給我們母子的關懷幫助!感謝你們常來看望,送來生活用品。大家的關心,我們心滿意足了。我丈夫死得早,只有我們母子相依為命。兒子這個樣子,只能我自己照顧他,如果去養老院,那給你們真是添大麻煩了!我能照顧一天是一天吧。”
梅嫂的咳嗽又加重了,馮隊長給她請醫生看過病,藥吃了好幾副都不見好轉,換了醫生看,又換了藥,還是不見好轉。梅嫂一宿一宿睡不著,她要馮隊給她帶點安定藥丸,說是吃了也能睡一會兒。馮隊長總是不放心梅嫂母子,又提出接他們去養老院的事,梅嫂沒有同意。她覺得,自己和兒子是老弱病殘的兩個人,去了養老院,只會給別人添加太多的麻煩。生于農村,長于農村,在老屋里過了一輩子,她現在是哪兒都不想去了。
又到了年尾,山里的冬天冷冷清清。盡管馮隊長他們經常來陪伴梅嫂母子,梅嫂母子的狀態還是一日不如一日,扶貧組也想盡了辦法,馮隊長叫來一個大卡車送梅嫂母子進城里的養老院。無奈,梅嫂死活不去。
過年的這一天,下了大雪。一連陪伴梅嫂母子好幾天的馮隊長和同伴吃了晚飯后就回城了。臨行前馮隊長對梅嫂說:“好生照顧自己,我也該去陪我七十多歲的父親過個年。我明天或者后天再來看你們!”梅嫂把他送到村口,一路上說:“是呀,陪一天是一天……”
天暗下來,寒風呼嘯,梅嫂站在屋外,久久地望著丈夫埋葬的方向。她顫抖幾下,一陣猛咳,只覺得心口難受,同時,喉嚨里有一股熱乎乎的暖流直往外竄,她左手拍打著自己的胸口,右手捂住了嘴巴,攤開手,只見一捧淤血。
梅嫂走進屋,床上的那個男人還是一動不動。梅嫂把長期積攢的安定藥丸研成粉倒入開水中,兩個小時后給他喂下。在這兩個小時里,她咳了八次血……
“娘和你一起走吧!再也不能給別人添麻煩了!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你并沒有享受過快樂。留下你,我也不放心啊!”梅嫂奄奄一息地說。
那個男人永遠動不了了。梅嫂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