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純

曾鞏的作品集中一共收錄了六十余篇墓志銘,其中關于女性的墓志銘共有二十五篇。墓志銘是一種具有特定的模式以及內容的應用型文章,但曾鞏的墓志銘中除了撰寫人物的一生事跡,還融入了自己的思想觀念。通過閱讀曾鞏所撰寫的墓志銘,我們不難了解曾鞏對古代女性的觀點,以及他所認為的理想妻子形象。從曾鞏的視角來看,他認為一個符合他思想的妻子應該具有孝順、仁愛、有禮以及順從等各種婦道品格,同時還應該兼具一定的學識才華,能很好地完成相夫教子的工作。但是,對于女性形象的確定從來都不是一個獨立且單一的問題,這與當時社會的道德倫理、主流思想、政治因素都密切相關,曾鞏對女性墓志銘的撰寫自然也受到其影響。本文將從為婦之道、相夫教子、富有才華三個方面來論述曾鞏女性墓志銘中的妻子形象。
一、為婦之道
曾鞏受到治學思路和家族世儒的影響,所以他是一名純正的儒家學者。在《上歐陽學士第一書》中,他說:“鞏性樸陋,無所能似,家世為儒,故不業他。”與此同時,曾鞏的作品充斥著“文以載道”的優良傳統,較為顯著的特點是遵守并且發揚儒家的思想和觀點。因此,在他的墓志銘中,自然有著同樣的思想,那就是宣揚傳統的儒家觀點,稱贊其中女性的為婦之道。婦道指的是當時婦女一定要遵循的禮儀規矩,《孟子·滕文公下》記載:“以順為本者,妾婦之道也。”妻子對丈夫和公公婆婆是必須絕對順從的。曾鞏在《夫人周氏墓志銘》中寫到一位叫琬的夫人,字東玉,在出嫁之后,沒有公婆,順從丈夫,疼愛兒子,嚴格遵循祭祀禮儀,她平時的學習行為,都應禮儀規矩。此外,《永安縣君李氏墓志銘》一文是由曾鞏為其姑岳母所作,在文中曾鞏這樣介紹她:夫人姓李,本來是燕人,后來夫人嫁給了駱氏,駱家也是家許州的長葛。她的丈夫名叫與京,夫人仁孝慈恕,一言一行一定要遵從義理。侍奉父母不違背他們的教誨,侍奉公婆不違背他們的意愿,侍奉丈夫順從而能認識到丈夫的優點,做到內外兼備,不違背禮節。
曾鞏對女性的表彰在每一篇墓志銘中都透露著對“禮”的強調,如果女性能夠做到“治家以禮”,那么曾鞏會對其尤為贊頌,這體現的是曾鞏在行文中對家庭倫常秩序的重視。從儒家的觀點來看,禮不僅是當時人們行為舉止的外在規范,還是社會秩序得以整飭的保證。曾鞏在《禮閣新儀目錄序》中說:“夫禮者,其本在于養人之性,而其用在于言動視聽之間。使人之言動視聽一于禮,則安有放其邪心而窮于外物哉?”所以曾鞏認為禮對整個家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當時的女性如果要得到贊揚,那么做到“言動有禮”和“治家以禮”是不可或缺的。曾鞏在《夫人周氏墓志銘》中說:“昔先王之教,非獨行于士大夫也蓋亦有婦教焉。故女子必有師父,言動必以《禮》,養其德必以《樂》。”他曾用“一切悻禮,相趨于驕驁淫僻而已,求其所以輔佐夫可乎”來表達他對當時女性不遵守禮的行為的深切厭惡以及強烈批評。
妻子除了做到孝敬、順從、守禮之外,還要做到勤儉持家、操持家務。曾鞏除了稱贊女性的作品外,也有指責當時女性的言論。如他在《說內治》一文中對女性的行為進行批評:“自居室家,已相與矜車服,耀首飾,輩聚歡言以侈靡。”女性追逐衣服首飾的華麗,家族聚會只討論奢侈的生活,在他看來是不遵守婦道的。曾鞏贊揚那些能夠勤儉持家的女性,尤其是在家庭充滿困難時尤為可貴,如《金華縣君曾氏墓志銘》中提到的曾氏,其丈夫是一名侍御史,但在曾氏出嫁之后丈夫家庭貧窮,她奉養婆婆盡婦道,輔佐丈夫盡妻子道。在丈夫死后,她艱難地生活,以勤勞節儉逐漸壯大家庭,誘教不倦使她的兒子成才,可以說又盡了全部母親的職責。又如《天長縣君黃氏墓志銘》中:“夫人能盡其力,治飲食、衣服以進,及喪,能盡其哀,皆如其夫之志。”黃氏在家中能夠盡其所能,負責飲食、衣服,她不僅能夠勤儉持家,還可以將家庭關系處理得很好,以維持家庭內部的穩定和平。《周易·家人·彖辭》曰:“女正位乎內,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家人有嚴君焉,父母之謂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意思就是女性對大家族、小家庭中內部的穩定至關重要,而每個家族和家庭內部具有穩定的關系,那么天下才能做到真正的穩定。《壽安縣太君張氏墓志銘》中的張氏就是一位能夠處理好家庭內部關系的女性,對內外關系、尊卑、長輩小輩以及親近疏遠的關系,她都能秉持禮節,安排妥當。
因此可以看出,曾鞏認為一個守婦道的妻子,首先要做到孝順,對父母、公婆孝敬,對丈夫順從。其次,妻子還需要做到勤儉持家,保持家庭成員的和諧,維護家庭內部關系的穩定。
二、相夫教子
前文中提到“女正位乎內,男正位乎外”,可以知道對于古代女性來說,其活動范圍主要是在室內,女性的日常與義務在主中饋、奉祭祀、侍舅姑、相夫教子等方面,因此女性的價值直接體現于對“家”的貢獻。一個妻子如果做到恪守婦道、管理家務、相夫教子,扮演“賢內助”的角色,那么她的丈夫才能夠專心讀書、獲取功名、治國平天下。《江都縣主簿王君夫人曾氏墓志》中寫到試校書郎、揚州江都縣主簿王無咎的妻子曾氏:“以歸王氏。王氏家故貧,曾氏為冢婦,而其姑蚤世,獨任家政,能精力,躬勞苦,理細微,隨先后緩急為樽節,各有條序。有事于時節,朝夕共賓祭奉養,撫其門內,皆不失所時,將以恭嚴誠順,能得其屬人。”曾氏是一個能力出眾的賢良妻子形象,她能夠將家里家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條,那么她的丈夫自然可以沒有任何后顧之憂地治國平天下了,所以曾氏的丈夫發出這樣的感嘆:“不以私累其志,曾氏助我也。”又如曾鞏在《福昌縣君傅氏墓志銘》中記載福昌君在家中時,為父母所器重,出嫁后跟著丈夫沒有任何退卻,穿著麻布衣服、吃著粗糧,做事卻細致入微。她教導兒子仁慈、嚴肅。關公在池、臺兩州當官,八十歲才回來,說:“我年輕時致力于做官,而年老時休息在家,沒有因家事拖累我的志向,因為我有夫人。”關公之所以能夠安心做官,老得其所,是因為沒有家事困擾自己,全倚仗妻子。
可見,曾鞏墓志銘中的女性與丈夫之間的關系是順從、輔助丈夫,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曾鞏的女性觀,他對那些“既嫁則悖于行而勝于色,使男事女,夫屈于婦,不顧舅姑之養,不相悅則犯而相直”的女性是十分厭惡的,直接指出“吾未見其可也”。曾鞏指出:“福之興,莫不本乎室家;道之衰,莫不始乎閫內。豈非風俗之厚薄,人道之邪正,壽夭之原系于此歟?”由此不難看出,常年接受儒學思想熏陶的曾鞏,也將推崇道德、維護封建家庭的人倫關系滲透在了他所寫的女性墓志銘中。
在另一方面,曾鞏認為妻子也不僅是丈夫維護家庭的工具。他在《祭亡妻晁氏文》中有這樣的一段敘述:“子有仁孝之行,勤儉之德。宏裕端莊,聰明靜默。窮達能安,死生不惑。可以齊古淑人,為世常則……嗚呼哀哉!父失賢女,姑亡孝婦,子喪嚴師,吾虧益友。”曾鞏提倡妻子在做到順從丈夫、幫助丈夫的基礎上,應更進一步成為丈夫的“益友”。如果仔細閱讀曾鞏的這篇祭文,可以發現在他的描述中,妻子在道德層面的表率作用十分顯著。在曾鞏的記憶中,晁氏讓他最難以忘懷的是她在貧困交加的條件下依舊能夠做到勤勞持家,是“言無疵悔,動應衡規”。曾鞏的悼亡詩《秋夜》里也有對妻子的深切懷念,他將妻子形容為“肺腑友”,即“平生肺腑友,一訣余空床”,他把妻子放在了自己心靈的最深處,認為妻子是一個能肝膽相照的好友。由此看來,曾鞏的夫妻關系不僅充滿了夫為妻綱的傳統儒學思想,還有“益友”的夫妻標準。夫妻能夠成為“益友”最重要的特點就是既能夠促進雙方在道德上有所提升,又能夠在學識涵養上給予雙方啟迪,使兩人獲益。
三、富有才華
前文中提到的兩個方面,我們提到的是曾鞏遵循傳統、恪守典型的儒家思想的一面。但是曾鞏的女性墓志銘中,還十分常見又與眾不同的就是他對女性充滿才華的贊美,這是他的墓志銘作品中獨樹一幟的特點。
例如,在《壽昌縣太君許氏墓志銘》里提到:“夫人許氏,蘇州吳縣人。考仲容,太子洗馬。兄洞名能文,見國史。夫人讀書知大意,其兄所為文,輒能成誦。”許氏的理解能力極強,任何書一讀便能知道大意,同時還有著超群的記憶力。曾鞏在《亡妻宜興縣君文柔晁氏墓志銘》中也寫到他的妻子晁氏在十八歲時嫁給他,為人聰明伶俐,遇到事情可以迎刃而解,沒有做的不合理的事情,因此在他的妻子去世之后,曾鞏“余不知其所以,而又不自知其哭之之慟也”。一位富有才能智慧的賢妻,能夠更好地協助丈夫,治理好家庭。又如《夫人周氏墓志銘》又記載了這樣一位女性—周氏,她名叫琬,字東玉,父親和兄長都推舉明經。唯獨她喜歡圖史和做文章,日日夜夜都不懈怠,好比學士大夫,跟從她的舅舅邢起做文章,共有詩七百篇,她文靜而正,柔和而不屈服,謹守禮節,言行遵守法度,是一位賢人。周氏是古代知識女性的典型代表,她不僅喜歡書籍和創作,甚至還有作品留存于世,她的詩歌嫻靜而純凈、柔和而謙卑,語言簡潔而不超出法度。
曾鞏為其妹妹也作過墓志銘,他在《江都縣主簿王君夫人曾氏墓志》中這樣描述其妹:“孝愛聰明,能讀書言古今,知婦人法度之事,巧針縷刀尺,經手皆絕倫。”曾鞏稱她的妹妹孝順聰明,對讀書十分精通,知曉古今世事。這些聰慧、富有才智的女子,不但能勝任其“賢妻”的角色,當然還能擔當起其“良母”的職責。曾鞏認為母親作為子女的第一任啟蒙者,在子女的成長過程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所以他在女性的墓志銘中多次提到了女性應該具有教育子女的基本能力。正如司馬光所說“為人母者,不患不慈,患于知愛而不知教也。”宋代社會非常強調母親的這一責任,如曾鞏《壽安縣君錢氏墓志銘》中敘寫道:“夫人姓錢氏……夫人色莊氣仁,言動不失繩墨,居族人長幼親疏間盡其宜,事夫能成其忠,教子能成其孝,是皆可傳者也。”
其他如“子曰披,國子博士,有吏材;曰括,揚州司理參軍、館閣校勘,有文學。其幼皆夫人所自教”的王氏(《試秘書省校書郎李君妻太原王氏墓志銘》),以及前文提到的《壽昌縣太君許氏墓志銘》中,稱贊“有益于夫,有迪于子”的沈括的母親許氏等。曾鞏撰寫的二十五篇有關女性的墓志銘中,有許多女性因為教導子女有方、培養子女成才而受到他及眾人的贊美。曾鞏多次主張女性識字讀書、充滿智慧,是因為女性承擔了教育孩子的重要責任,這對于當時孩子的成長大有裨益。
通過以上三個方面,我們可以了解,曾鞏在他關于女性的墓志銘中,記載了許多古代智慧女性的細節和逸事,同時曾鞏的作品又遵循儒家思想帶有一定的男尊女卑色彩,但是文學性和應用性依舊充斥在他的二十五篇女性墓志銘中。透過這二十五篇墓志銘,曾鞏心目中的一個理想妻子的形象似乎已經躍然紙上:首先,要成為一個精明的管家,處理好大家庭中的各項事務,安排妥當家庭成員的日常生活;第二,要保持與其他家庭成員的關系和諧,做到遵守婦道、勤謹賢惠,順從丈夫、幫助丈夫的事業以及孝敬公婆等;最后,還要充滿學識與智慧,很好地完成教育下一代的職責。但是曾鞏畢竟是當時儒家思想主流群體中的一員,他對女性形象的描寫不可避免地受到宋代士大夫們為女性塑造的規范和話語模式的影響,他是不可能從這種影響中脫離而出的,很難做到像劉義慶在《世說新語·賢媛》中稱贊具有獨立個性的“謝道韞”們那樣的女性,完全地反傳統和反禮教。從曾鞏的墓志銘作品中,我們可以發現他在宣揚儒家思想的同時,試圖對傳統的女性觀進行些許有益的變革,在此基礎上,他對當時的許多典型女性進行了贊揚。他認為女性多讀書識字且充滿智慧,能在日常生活中盡到作為妻子、兒媳、母親角色的職責是值得欣賞并贊頌的,但是他對女性的描述大多都限于室內,他不可能也不愿意表達女性參與“門戶之外”的活動,這一點是有所缺乏的。最后,曾鞏對女性主體意識的覺醒并沒有關注或者是贊頌,他選擇了忽視或是遺忘對女性情感欲望的需求,他不愿意肯定,讓其保持空白。總之,曾鞏通過他的二十五篇女性墓志銘,將當時大眾心目中的理想妻子形象描繪得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