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付式消費模式的風險及規范路徑分析

陳懿珂

摘 要：預付式消費模式在帶來雙贏的同時也存在著諸多問題，主要體現為消費者維權難、企業誠信、風險防范意識薄弱。我國法律并未形成體系性規定，預付式消費模式存在較大隱患。需遵循“先地方后中央”的立法路徑，在法律制度設計上明確監管主體與范圍，構建以信息披露、消費者冷靜期、預設保證金等制度為重點的法律制度框架，發揮消費者協會與行業協會的作用，形成預付式消費社會防范體系。

關鍵詞：預付式消費;風險;成因;比較法;規范路徑

中圖分類號：F063.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0298（2022）05（b）--03

1 引言

近年來，“先付款、后消費”的預付式消費模式逐漸成為主流消費業態，在美發美容、教育機構、健身、餐飲等服務型行業已相當普及。此類消費模式中，商家采取打折、降價等促銷手段，吸引消費者辦理支付卡并存入現金進行預付消費，其以獨有的互惠形式促進了市場經濟的發展，但由于部分經營者虛假宣傳誘導辦卡、設置高額違約金與不公平格式條款導致大量消費糾紛滋生。加之疫情、雙減政策等影響，許多經營者暫停營業、變更服務方式，更有甚者直接關店跑路，致使預付式消費糾紛頻發。以深圳市為例，深圳消費者委員會發布報告指出，2021年深圳預付消費投訴案件同比增長48.21%，投訴主要涉及教育培訓、健身等服務型行業。

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以“預付式消費”為關鍵詞檢索，截至2022年3月，相關民事裁判文書僅441篇。可以見得，實踐中許多消費者的權益并未獲得有效救濟。因此，如何更切實有效地維護預付式消費中的消費者合法權益迫在眉睫。有必要從界定預付式消費的性質及風險入手，以預付式消費風險的現實困境為重點，結合域內外現有法律規定，對構建預付式消費模式的制度框架進行初步探討。

2 預付式消費模式的法律性質及其風險分析

2.1 預付式消費模式的法律性質分析

在我國，預付式消費并不是一個法律概念，但從法律角度來看，預付式消費交易主體間存在合同關系——消費者提前為將來可能產生的商品或服務消費支付價款，經營者承諾在將來為其提供商品或服務。需要說明的是，文章僅圍繞商業企業發行的單用途預付卡進行討論，多用途預付卡（可跨地區、跨行業、跨法人使用的消費卡）不在探討范圍之內。

根據民法典第469條、第483條，預付式消費卡辦理成功之時，合同成立生效，消費者預付款行為即為履行雙方合同約定之義務，對于經營者而言，其亦應當按照合同約定如期提供商品或服務。在此種繼續性合同關系中，雙方基于信任進行持續性交易，不過，由于經營者已收到預付款，一般占據有利地位，而消費者較為被動，易承擔單向風險。

2.2 預付式消費模式的風險分析

預付式消費模式下，經營者與購買預付卡的用戶成立合同關系，下文圍繞該法律關系的主體、客體等分析該消費模式存在的風險。

（1）經營者主體問題。第一，經營者破產、停業跑路。預付式消費中，經營者將預付款用以擴大規模，導致企業現金儲備少，一旦經營不善或遭遇不可控風險，極易造成資金鏈斷裂。第二，經營者變更。經營范圍不變，但新經營主體否認消費者在轉讓前辦理的預付卡的有效性;經營范圍變更致履行不能，經營者拒絕繼續提供服務。經營者變更后商品或服務質量下降或變相使消費者權益受損。

（2）虛假宣傳、欺詐消費。第一，虛假宣傳。為誘導消費者進行預付充值，部分企業提供高額折扣、虛假禮品等優惠，辦理預付卡后拒不承認或減少優惠。第二，欺詐消費。部分投機者以騙取財物為目的開設健身房、理發店等場所，通過夸張宣傳或促銷活動吸引大量消費者辦理預付卡，隨后卷錢跑路，然而，由于消費者已繳納預付款，其不得不擔負經營者欺詐跑路的風險。

（3）不公平格式條款。根據民法典第496條，預付式消費模式下，不公平格式條款主要體現為“最終解釋權歸發卡人”“余額過期作廢”“免除經營者損害賠償責任”（如在商品或服務出現問題時，經營者無需承擔賠償責任）、限制使用權限（如商家對會員卡的使用有限制性規定，未提前告知消費者）等。

3 預付式消費模式風險成因

3.1 立法角度

我國關于預付式消費的法律規定較為籠統，且散見于各法律法規之中。第一，預付卡辦理實際是當事人成立合同的行為，不論是服務合同抑或是買賣合同，均受到民法典合同編的約束，《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53條也為消費者提供法律保障。但上述法律規定均較為粗疏，覆蓋面不廣。第二，預付卡專門法律規范目前只有商務部出臺的《單用途商業預付卡管理辦法》以及部分省份以法規或政府令的方式頒布的相應細則（例如《北京市單用途預付卡管理條例》《上海市美容美發預付費消費卡發售企業自律公約》《江蘇省預付卡管理辦法》等）。此類規定雖針對性較強，但存在分歧，且各省市出臺的條例、辦法之權威性有待商榷。

3.2 執法角度

（1）監管主體不明確。預付式消費涉及行業廣泛，且分屬于不同部門管理，極易造成多頭監管或無人監管的情況，就預付費消費模式下的不同程序而言，監管部門亦是林林總總。相關部門職能交叉、存在盲區，且實踐中，熱門行業與冷門行業被區別對待的情況時有發生，消費者維權艱難。

（2）預付資金監管缺位。目前預付式消費的資金大多由經營者直接控制，而經營者將其作為資本以擴大企業生產，導致企業暴雷無力賠付預付款。《北京單用途預付卡管理條例》嘗試對預付資金加以管控，要求企業按照標準將保證金存入賬戶。但如何在管控資金的同時保證市場活力、不影響企業現金流的正常使用仍是各部門面臨的老大難問題。

3.3 市場角度

（1）經濟收益與違法風險不對等。2013年商務部辦公廳發布通知，要求各地單用途預付卡售卡門店按照《單用途商業預付卡管理辦法》做好備案登記工作，然而實踐中相關企業備案率卻極低。以上海市為例，2021年中旬單用途預付卡的登記企業僅3000多家，而2016年底，上海全市發卡主體總數就已達近十萬家。在無法明確違法主體的前提下，監管疲軟無力，違法經營者易逃脫管控。

（2）信息不對稱加劇。信息不對稱是市場經濟的固有特征，尚可通過市場和法律加以調控。但在預付式消費模式下，消費者基于信任預先支付了所有價款，經營者則完全掌握經營信息的主動權，信息不對稱性被放大，消費者對于經營者是否能夠按照合同約定履行義務未曾可知。

4 域外預付式消費制度比較研究

我國的預付式消費是由市場主導并推動形成的新型消費模式，存在專項制度和相關法律的空白，經營者與消費者的不平等地位也直接導致了消費者權益的損害。相較而言，日本、美國及臺灣地區的預付式消費經過長期發展，在國民消費中占領了重要生態位，其對于預付式消費的制度規范也更為縝密和成熟，對完善我國預付式消費制度有借鑒意義。

4.1 關于監管主體

日本金融廳對企業監管全面負責，并通過下設的財務局分管不同行政區劃內的預付卡企業，避免了九龍治水的尷尬局面。美國以“聯邦-州”形式對預付消費進行規范，聯邦法制定全國統一的法律制度，同時給地方以自治空間，允許州根據地方特殊性進行重點規制。相較而言，美國的制度體系對于我國更有借鑒價值。

4.2 關于申報備案制度

日本《預付式證票規制法》規定，單用途預付卡企業應遵循事后申報制度，在每年3月、9月底，發卡企業應當向金融部門詳細報告企業基本情況及預付卡的余額、期限、投訴方式等。雖然相對來說日本申報制度更為細致，但事實上，和我國一樣，日本也面臨發卡企業該報不報、備案率低的問題。

4.3 關于保證金

保障預付資金的安全是減少消費糾紛的重要一環，日本和臺灣地區均制定履約保證金制度，即企業應向所在地金融機構繳納保證金，日本允許企業與第三人簽訂保證合同，由第三人代替企業繳納保證金，不過第三人的范圍受到嚴格限制。此外，臺灣地區允許企業以信托形式將預付款存入專用賬戶。

4.4 關于社會團體

美國預付式消費模式中，社會團體發揮了重要的自治作用。具體來說，相關經營者形成自治團體，對預付式消費中存在的問題進行討論與反饋，推動執法機關進一步了解其經營狀況，為立法提供切合實際的專家意見。日本同樣存在發行協會，但區別于美國，其發行協會主要的參與者是消費者協會和個人消費者，雖在人員構成上有所差異，但此類團體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政府立法以及監管工作。

5 中國預付式消費規范路徑

我國預付式消費模式的建設處于起步階段，立法實踐不充分、法律法規存在相當的滯后性。但隨著更多企業發行單用途預付卡，地方立法會逐漸完善，依我國慣常采用的“先地方，后中央，先分別，后統一”的立法路徑，很可能在將來形成統一的專項立法。有學者認為，當前立法足以保障消費者權益，無需再行立法。對此，筆者持反對態度，現有法律針對預付式消費的規定未成體系、不全面、不成熟，而地方立法又存在不一致性。我國或可參考美國“聯邦-州”的制度結構，由國務院出臺條例，對全國預付式消費進行統一規制，同時允許各地區因地制宜進行地方立法。

5.1 明確監管主體

明確監管主體職責，實行聯合、動態監管。首先，單用途預付卡的發行、管理通過商務部申報登記，根據預付卡申領金額和發放總金額確定申報部門級別。其次，預付資金流向及保證金情況由政府指定金融機構監管，并定期向市場管理部門反饋，預付資金超過經營者清償能力的，應當補繳保證金。此外，市場管理部門對企業日常動態進行監督管理，處理相關矛盾糾紛，消費者協會也應積極配合。

5.2 加強對企業的監管

（1）系統建立企業信息披露和征信制度，以緩解經營者與消費者間信息嚴重不對稱的現象。應重點關注以下幾方面：第一，設立準入制度，提高發卡企業門檻，避免出現經營者打一槍換個地方的現象，可結合企業年限、經濟實力等綜合考量準入資質。第二，建立全國統一的企業信用管理體系并定期披露，其中，關于企業場所、經營狀況、發卡情況、預收款余額、保證金的繳納情況、企業違法犯罪情況均應納入信用管理體系，并允許消費者登錄查看。

（2）明確預付式消費企業義務。交易雙方訂立的合同中若存在法律允許的格式條款，經營者應作出提示并解釋說明，否則消費者可主張條款無效。經營者主體變更、經營場所變更均應及時、主動通知消費者;承擔附隨義務，對消費者的個人信息保密。

5.3 規范預付資金流動

構建保證金制度，加強對預付資金的監管，將經營與金融嚴格區分開，在源頭遏制企業無序擴張，防范企業挪用資金、喪失履行能力、停業跑路等風險。具體而言，由市場監管部門指定金融機構建立專戶，符合標準的企業應當定期申請托管預付款。經營者可依申請使用賬戶款項，但必須按比例繳納保證金，在保障資金安全的同時降低對企業積極性的影響。關于保證金的繳納時間，可參考日本做法，設定每年兩次的固定期限。

5.4 確立預付式消費冷靜期

實踐中，消費者易被高折扣等吸引沖動消費，有必要設立消費者冷靜期以緩解雙方之間的信息不對稱。目前，北京、上海等地已出臺的條例、辦法中均規定消費者冷靜期，但關于冷靜期的期間并未有一致意見，具體有7天、15天之說，應在專項立法中加以統一，可參考網絡購物“7天無理由退貨”的規定，允許消費者在繳納預付款后7天內享有單方解除權，無需經營者同意即可請求返還。

5.5 發揮社會團體積極作用

第一，借鑒美國經驗，由經營資歷高、信譽好的經營者組成行業協會，負責制定統一的預付卡合同范本、向立法機關提供專家意見等工作。第二，發揮消費者協會中立地位，提供調解服務，緩解監管部門壓力，協會還可通過舉報有獎形式，增強消費者對未申報備案的發卡企業舉報的積極性。

參考文獻

楊紫煊.經濟法（第三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

吳采平.超八成消費者不會主動維權[N].中國消費報，2022（001）.

徐海燕.預付式消費遭遇跑路的法律規制研究[J].人民論壇，2022（2）：88-91.

李猛.我國商業預付卡金融監管制度完善之域外經驗借鑒[J].上海金融，2015（5）：84-95.

王博.論預付式消費中信息差異失衡及其法律應對[J].河北科技大學學報，2014（9）：49.

段寶玫.預付式消費卡若干法律問題探析[J].上海商學院學報，2010（2）：20-24.

上海：3000多家單用途預付卡售卡用卡門店亮出信用等級[EB/OL].http：//sh.xinhuanet.com/2021-05/17/c_139949761.html.

葉百晶.試論預付式消費合同中的格式條款[J].今日科苑.2010（6）：287.

王博.論預付式消費中信息差異失衡及其法律應對[J].河北科技大學學報，2014（3）：44-49.

姚琳.淺析預付式消費的法律規制[J].淮海工學院學報，2011（4）：51-52.

深圳去年消費投訴分析報告出爐[EB/OL].http：//www.sz.gov.cn/cn/xxgk/zfxxgj/zwdt/content/post_9568818.html.

Analysis of the Risks of Prepaid Consumption Model and Its Regulative Paths

China Jil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Zhejiang 310000

CHEN Yike

Abstract： The prepaid consumption model brings win-win situation and is also full of problems， which are mainly reflected in the difficulty of consumer rights protection， corporate integrity and weak awareness of risk prevention. China’s law has not formed a systematic provision， and prepaid consumption model has a large potential danger. It is necessary to follow the legislative path of “local first and then the central”， to clarify the regulatory body and scope in the design of the legal system， to build a legal framework focusing on information disclosure， consumer cooling-off period and pre-set deposit， and to play the role of consumer associations and industry associations to form a social prevention system for prepaid consumption.

Keywords： prepaid consumption; risk; cause; comparative method; regulative pa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