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毒計

林華玉

清朝康熙年間，魯南日照縣的知縣名叫楊士雄。楊士雄為了體察民情，經常和捕頭王小全去鄉下微服私訪。這日，楊士雄他們來到一個很偏遠的鄉鎮。當他們來到一個叫吳家洼的村子時，忽然聽到村里有哭泣聲，楊士雄對哭聲特別敏感，因為哭聲就意味著可能有委屈，于是覓聲而去。

哭聲來自村中一戶人家。這家有正屋六間，左右廂房各三間，房屋乃青磚砌成，青瓦覆頂，院中甬道鋪著平整的青石板，應當是一戶殷實之家。院中已經站滿了人，院子北邊的中央位置，擺放著一具尸體，上面覆蓋著白布，一群穿著縞素的人跪在下首左右兩邊，或呼天號地，或嚶嚶啼哭……最上首右邊一位婦人，年約而立，正掩面痛哭，看她穿的重孝和排位，應該是死者的妻子。一個中年男子正指揮著眾人忙這忙那，當是主持喪禮的人。

楊士雄小聲問身邊一位老婦：“大嬸，敢問死者是誰？因何而死？”楊士雄算是問到了愛說話的人，老婦瞅瞅四周，小聲說：“這是我們村的地主吳書香，今年五十八，昨晚在書房讀書時，被七步蛇咬中小腿而被毒死。”楊士雄又問：“那位傷心欲絕的女子是誰？”老婦說：“這是吳書香的妻子，叫趙婉兒，今年才二十八。嘖嘖，這么年輕就要守寡。”還沒等楊士雄問別的，老婦又指了指主持喪禮的人，說：“這一位是我們的甲長，叫吳慶仁，今年四十一。人家保養有方，看起來像是三十出頭，皮白肉嫩的。嘖嘖，村里很多大姑娘小媳婦都中意他……”老婦說到這兒，忽然覺得自己的話太多了，忙住了嘴。

一陣北風刮過，空氣中傳來一股濃重的香味，楊士雄深深一嗅，竟是煙草的香味。他問：“大嬸，咱這里不種煙草，何來煙香？”老婦說：“這吳老爺有兩個愛好：一是讀書，家中藏書千卷;二是抽煙，從十七歲跟著他爺爺沾染上這個嗜好，就一直沒有戒掉過。他的煙葉購自于云南，一等一的好貨，他家后院常年晾曬煙葉。”

聽她這么一說，楊士雄這才發現了一個細節：死者的右手邊有一只煙袋，煙袋鍋乃白銀打造，煙袋嘴乃上等的青玉制成，煙袋桿用的當是上好的花梨木，已經有了重重的包漿，一看就是老煙槍專用。

楊士雄對著王小全低語幾句，王小全應了一聲，快步走到尸體停放的地方，沖著眾人大聲說道：“喪禮暫時停止。”他的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弄得眾人有些蒙，接著又很憤怒。甲長吳慶仁喝道：“哪里來的野小子，竟敢如此無禮！來人，把他用麻繩捆上！”三個膀大腰圓的村民就要上前捆王小全。王小全從小就練功夫，不慌不忙，等三個村民走到近前，他忽然發力，三拳兩腳就將他們打得哭爹喊娘。吳慶仁見狀，指了指周圍的村民，說：“你們還愣著干嗎，給我抓住那小子！”

這時，有人大聲喊道：“都給我住手！”接著，一人走到王小全身邊，正是楊士雄。王小全說：“這位是知縣楊大人，我是縣衙門的捕頭王小全，誰敢造次！”接著他從腰間取出一塊令牌，朝眾人一晃，眾人一見，都不敢作聲了。

吳慶仁對楊士雄行了一禮，說：“小民乃本村甲長吳慶仁，不知大老爺駕到，有失遠迎，還請恕罪！今天辭世的乃小民本家叔叔，昨夜因毒蛇咬傷而亡，有鄉醫為證，大老爺有何疑問？”

楊士雄說：“本官剛才聽聞令叔吳書香十七歲抽煙，卒年五十八，已經抽了四十一年煙，是這樣嗎？”吳慶仁點頭稱是。楊士雄說：“你可知道毒蛇最怕什么嗎？”吳慶仁搖頭。楊士雄說：“毒蛇最怕煙草的味道，只要一指甲蓋那么點兒煙油，就能致死一條搟面杖粗的毒蛇。故而，毒蛇嗅到煙味兒就會逃之夭夭……”

楊士雄從不吸煙，又是怎么知道蛇怕煙味兒的呢？這事還要從一年前說起。

一年前，楊士雄也是帶著王小全去鄉下私訪，當他們經過一片草地時，王小全忽然叫了一聲：“大人，我被蛇咬了！”接著，他從腰間掏出匕首，砍向下方，楊士雄一看，發現他將一條蛇一砍兩段。楊士雄俯下身子，發現王小全的小腿部已經被毒蛇咬中，上面留有兩個深深的牙印，這是有毒的蛇呀！楊士雄忙解下腰帶，使勁兒勒在王小全的傷口上方，接著用手擠壓傷口的黑血。

這條蛇非常毒，一會兒，就見那條腿從傷口處蔓延，腫了起來，而且顏色開始發黑。此處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如果帶著王小全往縣城趕，估計沒到半路王小全就死了，楊士雄束手無策了。

正在這時，一個樵夫扛著捆柴經過這里，一看這個情形，忙從腰帶中拔出一個煙袋，拔掉煙袋嘴，只見煙袋桿開始流出濃厚的煙袋油。樵夫先用手接了一點兒，抹在王小全的傷口處，接著取過隨身帶著的盛水的羊皮囊，將煙袋油滴在里邊，之后把羊皮囊遞到王小全嘴邊，簡短地說：“如果不想死，就趕緊喝進去。”王小全就硬著頭皮喝了一口。樵夫問：“你覺得甜還是苦？”王小全說：“很甜。”樵夫說：“那就再喝。”

直到把一皮囊水喝得一滴不剩，王小全才覺得那水變得很苦。樵夫這才松了一口氣，說：“沒事了。”再看傷口，雖然還是紅腫，但黑色已消。

楊士雄主仆二人趕緊道謝，樵夫說：“咬傷你的是山里最毒的土灰蛇，幸好我今天沒忘了帶煙袋，不然我也救不了你。”樵夫接著說：“這毒蛇最害怕的就是煙味，一聞到煙味就會躲得遠遠的。而且這煙袋油還能治蛇毒，被毒蛇咬傷，趕緊將煙袋油抹在傷處，再給傷者喝煙袋油水，如果覺得甜，就說明嚴重，就需要繼續喝，一直喝到覺得苦了，就說明蛇毒已解。”

楊士雄主仆二人恍然大悟，重謝了樵夫。也就是從那時起，楊士雄知道了蛇怕煙味。

楊士雄接著說：“這吳書香嗜煙如命，讀書時，定是一手持書，一手持煙，書房煙霧繚繞，毒蛇躲避尚且不及，怎么會鉆到書房，還咬了他一口呢？”

楊士雄用眼一掃人群，接著眼睛盯著趙婉兒不動了，他說：“肯定是有人將毒蛇帶進書房，放在吳書香身邊，受驚的毒蛇才咬了他一口。”趙婉兒乃女流之輩，本來膽子就小，再加上心里有鬼，見楊士雄盯著她，以為他知道了事情真相，于是“撲通”一聲就跪倒在楊士雄面前，說：“大老爺，設計害死相公的不是奴家，而是吳慶仁。是他勾引奴家，奴家也是一時鬼迷心竅，沒有反對他害死我相公。”

吳慶仁一聽，知道事情已經敗露，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說：“大老爺莫聽這賤婦胡說，分明是她嫌我叔叔年老體衰，貌丑無能，才主動勾引我。用毒蛇害死我叔叔也是她要我干的！”

一對狗男女互證，眾人已經明白了事情真相：是這二人設毒計將吳書香害死的。沒想到正好遇到了微服私訪的楊士雄，讓一段案情昭然天下。

選自《鄉土·野馬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