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一飛九萬里
——李白鳳詩論

⊙ 王文平

李白鳳（1914—1978），現(xiàn)代詩人、書法家。原名李象賢，又名李逢，曾用名李木子、李白朋、鶉衣小吏。1914年3月14日生于四川成都；1978年8月18日病逝于河南開封。1929—1933年在青島鐵路中學學習。1934年入北京民國學院國文系讀書。抗日戰(zhàn)爭初期，他創(chuàng)作了表現(xiàn)軍民共同抗戰(zhàn)的話劇《盧溝橋的烽火》。后到了西安，與著名影視藝術家左明、周伯勛、易水寒共同導演話劇《保衛(wèi)盧溝橋》。1940年初在香港四個月，任《國民日報》校對。1940—1944年在廣東恩平，廣西南寧、桂林，貴州獨山等地任高中語文教員，并致力于文學創(chuàng)作。在桂林時，常和柳亞子、尹瘦石、田漢、安娥、端木蕻良、歐陽予倩等一起進行文藝創(chuàng)作活動。這一時期寫了許多小說、詩歌、散文宣傳抗日，諷刺國民黨的腐敗統(tǒng)治。同時進行篆刻和書法研究。篆刻、書法和水墨畫作品發(fā)表在《良友畫報》上，受到名家好評。1944—1946年在江西贛縣、瑞金任《青年報》評論委員、主筆、副刊編輯，《贛報》總編輯。1946—1949年任上海財政局科員、上海市民食調(diào)配委員會專員、《益世報》第二版和副刊編輯。1949年上海解放后留用工作。被選為中國文學藝術界聯(lián)合會委員、中華全國文學工作者協(xié)會委員、中國詩歌協(xié)會理事。1950—1951年任哈爾濱工業(yè)大學國文系副教授。1952—1954年任山西師范學院中文系教授。1954年調(diào)河南開封師范學院工作，任中文系教授。1957年以后，主要從事古文字學、金石等方面的研究，并苦練金文、甲骨文和篆刻。1957年被錯劃為右派。1958年入西華勞改農(nóng)場勞教。1962年冬勞教結束，失職居家。1978年春平反。1978年8月18日，突發(fā)腦出血逝世，終年64歲。李白鳳去世不久，《廣州文藝》、香港《文匯報》、上海《書法》、《奔流》及《滇池》先后發(fā)表了他的篆刻和詩作。1979年5月，開封市群眾藝術館舉辦了李白鳳書法遺作展覽。1979年7月在鄭州紫荊山公園再度展出。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的《現(xiàn)代中國詩選》有他的詩作。司馬長風先生所著《中國新文學史》，有對他詩作的評介。1980年，吉林的《社會科學戰(zhàn)線》8月份文學日歷上寫入了他的生平和去世紀念日。1981年北京語言學院編纂的《中國文學家辭典》現(xiàn)代分冊和《中國藝術家辭典》現(xiàn)代分冊，均列舉他的詞條。

1981年9月齊魯書社出版了李白鳳先生的《東夷雜考》。該書由曹辛之先生設計封面，葉圣陶先生題寫書名，唐蘭先生、端木蕻良先生題簽；1983年5月，中州書畫社出版了由葉圣陶題簽、茅盾題字的《李白鳳印譜》；河南大學建校90周年，在《河南大學作家群》中王文平撰寫了李白鳳詩歌評介《銀色的鳳凰》；河南大學建校100周年再版了白鳳先生的《東夷雜考》《古銅韻語》；2014年8月，河南大學出版社出版了《李白鳳新詩集》《李白鳳詩詞集》《李白鳳小說集》，為白鳳先生的作品進一步傳播奠定了基礎。

李白鳳多才多藝，在短暫的生命歷程中創(chuàng)作宏富。憑借豐厚家學淵源，他能力全面，涉獵各種文體創(chuàng)作。舉凡詩歌、散文、短篇小說、長篇小說、戲劇、隨筆札記、文學評論諸體式，均積極創(chuàng)作；研究領域順應時代變化社會發(fā)展，在外國文學、考古學、民俗學、書法、繪畫、篆刻各個學科，創(chuàng)作成就斐然。盡管他的一生命運坎坷多舛，四歲失怙，少年漂泊，青春喪失在戰(zhàn)亂之中，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蒙冤受屈，生活偃蹇困頓，但他以文人學者“士”的精神理想為己任，奮力實踐，勤勉不怠，頑強剛毅，榮辱不驚，以自己的羸弱之軀，力圖搬開橫擋在民族前進路上的“巨石”，鑄就一種“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頑強剛毅的精神。這種精神力量使他在含垢忍辱的漫長歲月里，嘔心瀝血，潛心治學，審慎致密，筆耕不輟，鑄就了生命的輝煌。

李白鳳出生于四川成都一書香門第。父親李立成，京師大學堂畢業(yè)。1905年赴日，畢業(yè)于日本帝國大學法律系，回國后任貴州高等學堂教授。他精讀經(jīng)史，嗜好詩詞，擅長書法，尤精隸書。民國后任四川南充、廣漢及河北宣化、蔚縣、懷來縣知縣。為官謙謹，廉政自潔。厭惡違心之論，不取非分之財。于自貢、劍閣卸任時，當?shù)孛癖姽е婆曝遥瑺幭囵佡洠约t綾綢帶懸掛轎桿，以示感戴之情。后棄政從教，擔任北京大學和北京女子師范大學教授。李白鳳之母熊氏，詩書畫都很出色。受父母影響，在常來家中的書法家楊沂孫，文學家、畫家、詩人姚茫父，畫家陳師曾諸前輩耳濡目染下，李白鳳養(yǎng)成了熱愛文藝、嚴謹治學的習慣。他感情豐富，心胸坦蕩，秉性剛直，具有詩人氣質(zhì)。他早年就是以詩歌創(chuàng)作的成就登上現(xiàn)代文壇的。在以后的幾十年時間里，即使身處逆境，他也沒有停止過詩的吟哦，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

綜觀李白鳳的詩歌，大致可分為四類：自由體的現(xiàn)代詩、救亡詩、抒情詩和古典詩詞。初登文壇，全面抗戰(zhàn)以前，多創(chuàng)作激情洋溢、浪漫清新、典雅雋永的現(xiàn)代詩；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時期，多創(chuàng)作充滿愛國熱忱的救亡詩；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前后多創(chuàng)作渴望、呼喚新生活，歌頌祖國的抒情詩；反右階段及受迫害后，多創(chuàng)作古典詩詞。

李白鳳的現(xiàn)代詩深受歐美象征主義、表現(xiàn)主義詩歌影響，運用具象創(chuàng)作繁復意象，表達豐富復雜的思想情感。在抒情詩創(chuàng)作中，感情純粹，詩意酣暢，詩風典雅，想象騰挪多姿，形象鮮明突出，思想自由翱翔，表現(xiàn)熱愛生活、熱愛自然、熱愛人生、激情充沛、意境深遠的內(nèi)心情感。如《夜航船》《珍珠集》《八個如云的幻想》。

1936—1937年被稱為中國新文學運動詩歌的“狂飆期”（吳奔星）和詩歌創(chuàng)作的“黃金時代”(紀弦)。李白鳳的現(xiàn)代詩，大多創(chuàng)作于這個時候。詩人從具象入手，以小樓、山寺、夢境、白蓮、星星、花、大海、月亮、夜航船為憑借，創(chuàng)造繁復的意象，抒發(fā)自我情懷，表達對家庭、對親人、對祖國的深摯情感，傾訴自己對自然、生活、命運、人生的精辟體悟，感情熱烈，蘊藉深沉，語言清新、洗練，想象瑰麗，詩風雅致。例如《小樓》：

山寺的長檐有好的磬聲/江南的小樓多是鄰水的/水面的浮萍被晚風拂去/藍天從水底躍出/小笛如一陣輕風/家家臨水的樓窗開了/妻在點染著晚妝/眉間盡是春色/

李白鳳 山水 《萬山紅遍》卷（局部）

詩人為我們展開了一幅清新雅致、濃淡相宜的水墨畫：有長檐的山寺、江南小樓、藍天、碧水，使人心曠神怡；笛聲婉轉(zhuǎn)，磬聲悠揚；是清風般的笛聲，吹開了家家臨水的樓窗，還是家家洞開臨水的樓窗，迎納如清風的笛聲？結句推出了點染晚妝、眉間盡是春色的畫中人。詩中有畫，遠近交錯，動靜相融。“水面的浮萍被晚風拂去/藍天從水底躍出”一句，詩意靈動，詩情盎然，耐人品味，形似散淡、自由，無意雕琢的結構，凸顯了優(yōu)美的意境。字里行間潛藏著民族文化因素，保留有傳統(tǒng)文化中山水詩的印痕。

在現(xiàn)代詩中，《夢》《白蓮》《花》《星花》《月幻想》《豹》《涅槃集》等篇章，訴諸心意、意識、思想寄于“透明的珍珠”“白蓮花”“星辰”，闡述自己對人生、對宗教、對生命的體悟。“五百小樓”“五百首好詩”“五百個五百年”“五千年”“白蓮花”與傳統(tǒng)文化的“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討有罪，五刑五用”（《尚書·皋陶謨》），“積善之家，必有余慶”（《周易·坤·文言》），中國道教五道輪回：天、人、地獄、畜生、餓鬼，佛教的六道輪回：天、阿修羅、人、畜生、餓鬼、地獄，佛教五大藏：《寶庫藏》《教誡經(jīng)傳密咒藏》《所知藏》《不共秘密藏》《秘籍藏》，與過去、未來、現(xiàn)在、無為、不可說有關。五十，一個世紀，五百，五百個五百，使人聯(lián)想到《金剛經(jīng)》中釋迦牟尼十大弟子須菩提的一種凈空境界，是一種心境兩忘、相融相通之境。典的運用，使詩意空靈，具有形而上的美學意味。“我將為你用五百首好詩！穿起一年的眼淚……”（《夢》）形而上的美中，仍然矗立起詩人的人格形象。“總應該一身是膽了/我不受苦難誰受苦難？”白蓮“自從有生命以來”，就滔滔不絕地向我訴說，“那西方的極樂世界/白蓮花又多開一世紀了……”（《白蓮》）“花”正“煮著山中的白石”，“煮”字淋漓揭示山花爛漫、山花璀璨。“河水流在你長長的臉上/我知道你是五百年流一次淚的/那么，這該是第五百個五百年了/是我開花的時候了/我將開一朵你永遠看不見的花。”花我混淆，物我為一。“永遠看不見的花”是形而上的、美輪美奐的、虛無縹緲的，也是理想之花、事業(yè)之花、心靈之花、生命之花。

《涅槃集》是詩人左奔右突，尋求探索人生真諦的藝術之作。“凈住寺里沒有主持/我乃大慈大悲千手眼/香象所負的不是泰山/鳳凰一飛又是九千里/宇宙的眼睛是半明半暗的/誰又有一對永不閉上的眼睛呢/凈住寺里沒有主持/盲僧人也走遠了……”“夜來不見白天的樹/參天的姿態(tài)也沒有了/學著吐一口氧氣吧/魚是離不開水的/好像你我都沒有家/乃欲乘舟到古代的河流里去——/眼前的大河小河都不平安/人間遠沒有好水。”“和尚哭上百丈崖/佛問：哭什么/和尚說：我哭的是百丈崖不足百丈——/佛說：由他，由他……”“變成人的人是可憐的/人間何處沒有/隨著流水的落花……/除非死后有桃源/但，仙人仍是不愛仙鄉(xiāng)的——”“無影樹下同船的人幸福了/無影樹下同船的人/也沒有影子/念經(jīng)僧將《楞伽經(jīng)》讀成白紙一張/無影樹方生出影子來/烏鴉去了沒有聲音/閉下你重重金色的眼瞼吧。”詩人一方面表現(xiàn)對現(xiàn)實的突圍，展示自己心靈的郁悶、苦痛、不滿、憤懣，一方面又要尋求理想的境界，體悟人生真諦。佛法的無我無境無佛無法象，無來無去，無生無死，無方無所，無名無象，澄澈透亮的宇宙精神，為詩人找到理想家園。“百丈崖不足百丈”“人間原沒有好水”“變成人的人是可憐的”，有對現(xiàn)實的審視，有對存在的詰問，有對人本質(zhì)的反思，在左奔右突中殺出來，便有了禪語、玄機，從中可以看出中國文化哲學、宗教的奧妙。

在現(xiàn)代主義詩壇上，李白鳳的詩風被藍棣之、周良沛先生稱之為現(xiàn)代與浪漫的結合，這是非常準確恰當?shù)摹！栋藗€如云的幻想》之《風幻想》《月幻想》《鷹幻想》《魚幻想》《星花》《云》都充分展示了作者注重抒發(fā)個人情懷，凸現(xiàn)個體意識的創(chuàng)作特點。詩人讓想象力自由翱翔，文風汪洋恣肆，詩境奇譎豐富，意象靈動，語言美妙，絢爛亮麗。“櫻花開在萬峰之雪頂”，“一個美麗的姑娘蘇醒了/她獨立為我沉睡了五千年——/我乘著黃金的馬車/白銀的驪駒/我是宇宙的太陽神周游于五千個宇宙之外……”（《星花》）。《星花》不但想象神奇，顯示出豐富的中西文化根底，而且大氣磅礴。“你在天涯地角慟哭些什么呢/來吧，隨我去云游四海。”（《風幻想》）“你果真想要欺凌我嗎/那么，讓我來顯一顯矯健的身手吧——/山有山的孤獨/水有水的絮語/云有云的幻想/鷹也有鷹的寂寞和愁苦。”“鷹卻有神靈的智慧/我是鷹我就飛翔/雖然我的雙翼已被縛/但你們不能不承認/鷹飛過大海的能力/我載著太陽的光輝/來到黑暗的滄海/我便因之失去天上的自由了嗎？”（《鷹幻想》）詩中充盈著詩人的形象、意識，抒發(fā)了狂放、豪邁、熱情、愁苦、孤獨、憂郁、惆悵等矛盾復雜的情懷。然而詩人的人格形象卻是頑強剛毅、剽悍不羈的。“幻想著我是一只駱駝/徘徊在古代的沙漠里/兩肩擔起了日月/漫步于永無水草的荒原。”（《魚幻想》）“告訴你，親愛的/我原是無聲無形之物/化成沙漠里的北風/我?guī)еS云到你這兒來了/來時我唱著排山倒海的歌/海濤做我歌的和唱人。”（《風幻想》）

李白鳳的救亡詩題材廣泛，思想深刻，感情凝重，表達詩人熱愛祖國，與抗敵將士同仇敵愾，力抗強敵的雄心壯志。藍棣之先生從文學發(fā)展的觀點指出：1936—1937年臻于成熟的現(xiàn)代派詩，確是中國詩歌史上一個重要階段。1937年7月抗戰(zhàn)炮火打響，詩人的隊伍急劇分化，從象牙之塔走出，重新組合隊伍，大多數(shù)人走上抗戰(zhàn)的道路。李白鳳也不例外。在民族存亡的關鍵時刻，他以筆為武器，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救亡詩。詩人以奮激的情懷、必勝的信念，歌頌革命志士、人民大眾救國圖存的偉大壯舉，表達熱愛祖國，對革命圣地的向往之情。這類作品如《南行的小草》中的《辭官》《血宴》《云》和《街》《桂林二十四小時》《愚人之獻》等。《血宴》展示的是人民浴血抗戰(zhàn)的悲壯場面。“在寂寞的大地上/人類的鮮血充溢著平靜的草原”，“永久仆伏的尸體流著血/如五月荔枝的殷紅/犧牲者都是從容就義的/你看他們英武的姿態(tài)/跳出戰(zhàn)壕又躍入另一方的戰(zhàn)壕。”詩人用昂揚奮發(fā)的豪情，抒發(fā)對祖國的赤誠，表達對光明、和平的渴望和同仇敵愾、視死如歸的壯烈情懷。“戰(zhàn)火如朔風席卷太平洋上的古國/在烈焰中高舉我們光榮的旗幟/而白刃戰(zhàn)與血腥的氣息中/生龍活虎的勇士搏斗著：/從星夜之光明/我們希望獲得如太陽更多的光焰/生死俱不足轉(zhuǎn)移人的性情/世界上原沒有人可以永生。”（《遠方》）《遠方》表現(xiàn)了詩人對陜北革命根據(jù)地的憧憬、向往。詩人懇摯熱忱地歌頌延安是航海者的燈塔、降落場上的風袋、拯救世人的星、沙漠上的綠洲、人類安全的避風港。“我將依附你/像蔦蘿之于大樹/你將擁抱我/像窯洞之于山民啊！”1940年12月23日，《星島日報·星座》刊登了《愚人之獻》，“我們的刺刀如沙漠中的白楊樹林/我們的歌聲像海嘯”，不僅表達了抗日豪情，而且還表現(xiàn)了對領袖的祝福。

解放戰(zhàn)爭時期，李白鳳身處上海，耳聞目睹國民黨政府官員的種種劣跡，在全國人民“反內(nèi)戰(zhàn)，反饑餓”的斗爭中，他寫下了大量的政治諷刺詩。諷刺撻伐國統(tǒng)區(qū)的奢華、腐敗、紙醉金迷，表現(xiàn)憤懣、落寞、惆悵的情懷。如《街》《吃罷》《拍賣行》《前進啊！同志》《口笛》《舞廳里的男女群像》《窄門》《饑餓的銀河》《預感》等。這類詩歌或辛辣諷刺，或尖銳抨擊，或展示憂郁哀傷的心緒：《吃罷》把統(tǒng)治者、掮商、坐享其成的紳士，比喻作大肚皮的臭蟲們、尖嘴的善于經(jīng)營的老鼠們；《窄門》《前進呀！同志》呼喚舊時代的死亡，新生活的誕生。“在繁華的大街上/我吹著凄涼的口笛……/這里，澄凈的天宇/我是一顆沒有位置的星/這銀河，流動質(zhì)光的街/我在尋找燈塔。”（《笛》）。國統(tǒng)區(qū)上海，東方的迷宮，只需要淫蕩音樂的吹鼓手的世界，詩人只能忍受陌生窗里的輕蔑的笑臉，帶著眼淚，“用嘶啞的喉音唱著無人理會的歌”。這里表現(xiàn)的是一個愛國知識分子鮮明的愛憎，追尋理想的人文情懷。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詩人在教書、研究之余，常有詩歌發(fā)表于《詩刊》《人民文學》《星星》等，為新生活歌唱，表現(xiàn)自己的工作、學習、勞動、創(chuàng)造的態(tài)度，如《青春組詩》《智慧集》《珍珠和泥土》等。

從20世紀50年代到60年代，李白鳳度過了20年生活困頓的漫長歲月。在此期間，依靠家人的支持，他不斷創(chuàng)作一些現(xiàn)代詩參與生活，表現(xiàn)對運動的態(tài)度，反映在嚴酷環(huán)境中互相猜忌、眾叛親離的悲苦，如《給打手之歌》《給官僚主義之歌》。特別是1975年冬寫給施蟄存先生的《冷艷》：“樗散不煩巧匠攻，何須冷艷斗霜紅。都緣身自無長策，寂寞獨遭四面風。”經(jīng)濟窘困、生活艱辛、友人遠離，此詩以傲霜斗雪凌然開放的紅梅自喻險惡環(huán)境中偉岸不屈的性格，以“樗散”自比，含蘊豐厚。

李白鳳的古典詩詞，大致表現(xiàn)三個內(nèi)容。（一）歷次政治運動中的世態(tài)炎涼，整人的人的丑態(tài)與喪心病狂；自己落寞惆悵、悲苦凄涼但內(nèi)心依然不失人格精神之氣韻。（二）對友朋故舊如柳亞子、姚雪垠、施蟄存、尹瘦石、端木蕻良、陳邇冬、葉圣陶、黃永玉、唐蘭等先生的酬答，或悼念名士柳亞子和周恩來、陳毅等革命家逝世的詩。（三）古典詩詞，以此表達治學心得，如《古銅韻語》。

20世紀70年代后期，李白鳳撰寫考古學著作的同時，創(chuàng)作了古體七絕《古銅韻語》60首。已故故宮博物院院長唐蘭先生稱贊：“大作《古銅韻語》快讀，與數(shù)十篇巨制無殊。”首篇為：“補苴罅漏百無功，獨為深思忌茍同。擁鼻孤吟無雅奏，漫勞月旦誤青銅。(余平生雅嗜古銅，家貧無力羅致，晚歸寂寞，重理拓墨，卷帙充盈。雖加詮釋而付梓乏術，遂發(fā)為詠嘆，俾略申管見云。)”此詩與序，表明韻語產(chǎn)生心跡和背景，浩嘆心血之作無力付梓之痛苦。“分明圖象證財權，氏族綿延血胤牽，此義何人能領略，應知馬列有真詮。”商彝周鼎，出土文物，應當可以明證勘糾。如《禮記》等文字的確否，馬列主義方法論求實求是，是破除一切主觀臆測導致詮注中謬誤的利器。

粉碎“四人幫”之后，李白鳳恢復了與外界的聯(lián)系。葉圣陶、唐蘭、姚雪垠、陳邇冬、端木蕻良、尹瘦石、聶紺弩、吳奔星、蘇金傘等老朋友分別從各地寄來了問候的信和詩詞，這使他感到無比溫暖。1977年春天，他寫下了組詩《春望》及長詩《四兇吟》，并用一大塊壽山石刻下了“大治之年”的印章。而得知“右派”徹底平反時，他更是激動得徹夜難眠，并賦詩表達興奮的心情。畫家黃永玉寄來一幅色彩繽紛、沐浴著晚霞的粉荷畫卷，他感動異常，高興地在畫卷下方題詩：

云天高誼見深情，蓮社風流次第更。

芍藥牡丹爭爛漫，流蜂浪蝶善鉆營。

狂塵十丈茱萸瘦，敗葉千章白葦輕。

最愛墨沈無俗韻，紅霞滿紙媚朱櫻。

白蓮一朵映紅霞，香滿梁園逸士家。

雨露新沾天際水，云雷曾惹地頭蛇。

溷身不忌污泥垢，出處須妨扭斷芽。

蓮子結成心最苦，休隨濁浪綻空葩。

這就是李白鳳，歷經(jīng)生活磨難，不失赤子之心，護佑高尚道德人格，葆有文人志士盎然正氣，熱愛生活，熱愛人生，執(zhí)著勞動創(chuàng)造，生命不息，奮斗不止。

這就是李白鳳，盡管命運坎坷，身處逆境多年，但他從不灰心、不喪氣，他堅信時間、歷史是最公正的裁判者。他的奮斗，他的著作，他的精神，正如他的詩所昭示的那樣：“乘著黃金的馬車/白銀的驪駒。”“周游于五千個宇宙之外……”“鳳凰一飛又是九千里！”

李白鳳創(chuàng)作概況

李白鳳20世紀30年代開始發(fā)表作品。青島高中求學時，開始在《青島日報》上發(fā)表詩歌、散文。在北平民國學院國文系讀書時，致力新文學創(chuàng)作。詩作常發(fā)表在《新詩》《詩至》《現(xiàn)代》上。

1936年《夜航船》載《新詩》1卷3期。

1937年《小樓》《夢》《白蓮花》載《新詩》1卷4期。《海之歌》載《新詩》1卷5期；《安息》《豹》載《新詩》2卷1期；《祝福》《星花》《幻想》《允許》《感謝》載《新詩》2卷2期；《涅槃集》載《新詩》1卷6期；《八個如云的幻想》載《新詩》2卷3、4期合刊；詩集《鳳之歌》2月由上海新詩出版社出版；話劇《盧溝橋的烽火》載《戲劇時代》1卷3期。

1939年，作品集《南行小草》11月由重慶獨立出版社列為“中國詩藝社叢書”出版。

1940年，《愚人之獻》載12月23日《星島日報·星座》副刊(香港)；詩作常見于《星島日報·星座》副刊。

1942年，《街》載《新詩》3卷5期。

1944年，短篇小說集《小鬼》由桂林科學書店出版。

1946年，大部分詩歌發(fā)表于《詩創(chuàng)造》《新詩》《文藝復興》《文萃》《文匯報》《大公報》等報刊上；并以李木子、鶉衣小吏的筆名寫了23首打油詩（《油腔滑調(diào)集》），連續(xù)發(fā)表于《新民晚報》《文匯報》上。兼任《益世報》副刊編輯。

1946年，詩集《春天，花朵的春天》作為“新詩人叢書”由上海點滴書屋出版。1947年，《饑餓的銀河》《預感》分別載10、12月《詩創(chuàng)造》4、6期。

1948年，短篇小說集《馬和放馬的人》11月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智慧集》載《詩創(chuàng)造》7期。

1949年，政治諷刺詩集《北風辭》，由上海潮鋒出版社4月出版；詩集《彩旗謠》由上海黎明文藝社出版；散文集《圣者的血跡》由中國詩藝社出版。

1950年，導演《鋼鐵是這樣煉成的》并做演員。

1954年，《蘇聯(lián)文學研究》由上海火星出版社出版。

1957年，《青春組詩》載《奔流》7期；《珍珠和泥土》載《人民文學》5、6期合刊；《橋和燈》《芳泉》載《星星》詩刊7期；《給打手之歌》《給官僚主義之歌》載語文系四年級主辦《烈火報》。

1981年，《東夷雜考》由齊魯書社9月出版。

1983年，《李白鳳印譜》由中州書畫社出版。

另外，他還創(chuàng)作有長篇小說《向光明》(原稿散佚)；其他著作有：《東方氏族考》《周易“交變”的辯證規(guī)律》《金文駢枝》《說文解字古籀疑義》《器銘流變初探》《彝銘文字流變初探》《石鼓維疑》《漚堂說禮》《款識學雜考》等；他還寫了不少舊詩詞，有《漚堂詩鈔》七律卷兩本，《墜甑詞》一本，《甘泔泊室詩鈔》兩本；還刻印上千方，寫對聯(lián)、條幅幾百件。

2014年8月，河南大學出版社出版《李白鳳新詩集》《李白鳳小說集》《李白鳳詩詞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