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讓污垢變泥塘

周武忠

那天晚上八點多鐘，念六年級的兒子完成作業之后，又從書包里掏出一張紙，說讓我填一下。

我一看，是一張表，“××小學師德狀況調查表”，表上羅列著七七八八的題目。

前面的都是選擇題，第一題是“教師中是否有開設有償家教現象”，我立馬勾了“否”，因為兒子班里的老師，的確沒有聽說有誰開設過。第二題是“教師是否發動學生讀輔導班”，我看了猶豫起來，因為不止一次地聽到兒子說起老師們把不愿意補課的學生叫到辦公室或者講臺邊，嚴令學生讀輔導班的事情。看一眼兒子，兒子說“勾否”。我問為什么？兒子詫異地望望我，“為什么？沒有為什么?！蔽覔u搖頭，哆哆嗦嗦地欲勾那個否，又有不甘，停住筆，暫且看下面。下面一道，“教師是否讓學生們訂閱學習資料”，又猶豫起來，因為我知道，每學期的學習資料中，總有幾樣不是兒子自己選擇的?？磧鹤右谎郏瑑鹤舆€是兩個字“勾否”。兒子打了個哈欠，“快一點，我要睡覺了。”我掙扎一番，在前面兩題中勾了兩個“否”。

下面幾道，我稍稍瞄一下內容，看到“否”字就一勾了事，反正看了也白看。最后一道題，是“請給出對××小學師德狀況的總體評價”，有“非常好、較好、一般，不好”四檔，我問兒子“較好吧？”兒子搖搖頭答“非常好”，口氣不容置疑。我開玩笑說有的家長說不定選“一般”呢，兒子說，白搭，老師會讓他改過來。我說不會吧？兒子說怎么不會？肯定要叫到辦公室里去的！還說，這張表是讓我們家長填的，前幾天有一張讓他們學生填，同學們填的全部都是“非常優秀”“非常滿意”。

最后還有一道簡答題，讓家長們用文字表述一下對××小學教師們的評價。我向兒子討饒，兒子卻不通融，一定要讓我寫，“你還是高中語文老師呢？”——他近來老是拿這句話擠對我?！安粚?，交不了差?！眱鹤友a充一句，又打了個哈欠。

手中的筆，重得拿不住，甚至覺得比李鴻章簽署《××條約》那支筆還要沉，還要罪孽深重！李鴻章交出的是土地、金錢、主權，當然還有尊嚴，我要交出的，雖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誠”字，卻是諸般品行中最重要的基石。世上有哪個國家不把它奉為金科玉律呢？因此，對下一代品行的不良示范，是最惡劣的示范;對下一代品行的公然污染，是這個世界上最嚴重的污染！

斟酌一番，我寫道：××小學師德教育頗有成效，教師們普遍敬業愛崗，熱愛學生，以學生的進步為最大追求和最高幸福！

筆在動，心在痛！

不由嘀咕：憑這樣的一紙空文，難道可以檢測出“師德狀況”？

表的設計者，是教育主管部門;表的下發者，是學校的老師;填表的我，也是一個教育工作者。這三者，無一不與“教育”兩個字相關，可是，干的事情卻是愧對這兩個字！

同樣也是高中教師的吳非，前幾年寫過一篇雜文——《第一滴污垢》，提到學校里面發生的一些讓他堵心的事情，一個老師嚴厲告誡自己班學生不得把班里講義給別班老師看、一個數學老師罵班上一個男生“你腦子怎么這么笨？”之類，吳老師對此表示了痛心疾首式的憤慨。他可能不知道，他筆下的這些事，在一個六年級學生那里，簡直不叫事。如果說那是第一滴污垢的話，那我兒子這個六年級學生遭遇的可就是第一片爛泥塘了！

想到一個個孩子，揣著一顆顆潔凈無瑕的心走進學校，幾年之后卻裝著一片片“爛泥塘”出來，怎不叫人痛心！

世界之大，我想問一問，有哪一個老師愿意在傳授知識的同時，也把污濁潰爛的弄虛作假公然灌進下一代的心田，而且灌得那么理所當然？又是誰，導致了這種現象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行其道？

這些年，提起我國高等教育普及率之高、全民接受教育程度之深，怕是誰都會嘖嘖稱贊。即便如此，近些年來，因誠信缺失導致的社會問題也屢屢見諸報端。誠信教育依舊任重而道遠。

民族大堤的垮塌，可以有多種缺口，教育的潰敗，可能會是缺口之一！

（文章作者系浙江省德清一中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