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光
內容提要:“香樹街”是宗利華創生的一個文學地理標識。作為文學敘事的基礎平臺,被著力賦予著個性、動態及質感,既纏繞著現代生活及人性的多重面相,又不斷凸顯特性而織就其獨異的文化風貌。“香樹街”是宗利華自我再造及精神磨礪的棲居地,也是他的創作日臻成熟的標識。作為一個事實存在,“香樹街”或又是未定的,其中布滿了未定性、召喚性、隱喻性內涵,留置著多重的空白點,不只敘事進路會悠長,拓展際遇會更寬,且有著較大的解讀、闡釋空間。作家在接下來的創作中理應多重、多向、多層地掘進深度,拓展寬度,充蘊內涵,活絡網絡,創生各色人物。顯然,這會使“香樹街”作為生命的,文化的存在延續,成為永久性存在,其文學敘事的價值亦會不斷增殖。我們期待作家宗利華的判斷及文學敘事的張力、強力、定力,寄予“香樹街”的未來。
關鍵詞:宗利華? “香樹街”? 地理標識? 文化風貌? 精神救贖
齊風魯韻滋養了宗利華這位70后實力派作家,并成為“文學魯軍”中的一員大將。十幾年小小說創作的磨礪,使得宗利華的小說故事強,人物豐滿,有質感,其敘述語言也極富特色。這其中,不僅有扣人心弦的情節張力,對生活本真性敘事既匯聚了原生、市井、世俗狀貌,又能合理地表達他獨有的精神超越。宗利華的小說能給接受者留有充分的解讀、體驗、回味的時空,且善于表達細膩且糾結的情感及波瀾,其中對女性的書寫也有獨到之處。“香樹街”便是宗利華自我再造及精神磨礪的棲居地,也是他的創作日臻成熟的一個標識。
一、“香樹街”的地理性存在
“香樹街”是宗利華設計的一個文學地理標識,是其文學敘事的基礎平臺。言及文學敘事的“地理”,起碼可以由兩重含蘊來引發:一是自然存在的地理位置或方位,這是人們生活、生產,交往、互動的場所;一是文化存在的地理,既表征符號性、地標性存在,又內聚久遠的歷史沉淀。當其“地理”不斷形成特殊性、個性化,便會逐漸成就特有的文化風貌,繼而成為一個地區展示生命力且能夠廣為傳頌的主要表征。當這種“地理”存在游刃于文學敘事中,不僅呈現為地標、標識,而且更是作家的身心棲居地,是其精神、信仰的緣生地,是其精神救贖之地。
一個地區的文化風貌并非虛幻的存在,而必然由自然地理特征的延伸、提升及精神文化的沉淀而就。應該說,這種地理——地域性標識是中外文學中作家普遍把控或堅守的一種“個體化城堡”,個中含蘊著作家在生與長的過程中的滋養輸入,是其人性全面成熟,其價值觀及文化性格形成的發生地。作為作家文學敘事的“標識”,具有無盡的生命及文化含量,會成為作家的代言,也被不同程度地提升為社會和價值層面的文化符號。宗利華的“香樹街”也不例其外,從2008年中篇小說《香樹街》發表,“香樹街”也隆重登場。在幾年的延伸中,它被不斷地豐富著,個體、個性化著,也在由物性的,地理——地域性存在而被精神文化提升著,繼而也或深或淺地呈現著人性的,個體性的,乃至人文的存在。我們體認“香樹街”,更在于把控其“街”何謂,何為。“香樹街”之“街”本應緣起于地理性、傳統延伸之存在,或本應成為聚合文化內蘊的存在,既展示較為明晰的地域、地方性文化特性,也應該有其滿含特性的主體性及“靈魂”。在人們一般的接受習慣中,“街”不只是一個中心詞語,也不應只限于一種物性的地方、處所的存在,而重要的是,其中必然富含無盡的文化含量;由一個地域存在在久遠的歷史性過程中形成,在文化的沉淀中不斷積聚,或沉淀出特色、個性。“街”并不限于靜止的、實體的存在,更在于其過程性存在,在于符號及象征性存在;“街”的特殊的文化品質,其內在的靈魂之所以被不斷充蘊、顯化著,必然有其獨特的彰顯策略。應該說,宗利華創了這個“街”,也著力賦予其個性、動態及質感,但如果通覽“香樹街”序列,或可以看到:其一,“街”實為一個模糊的存在,地域性、個性,甚至自然風貌并未得到確定性的彰顯,其象征意蘊并未得到較好的掘進,或者僅限于一種敘事平臺;其二,“街”也較少印記作家的生與長,或者說,與其生長及文化性格的形成關系并不非常緊密;其三,“街”,當其更多地呈現著市井、世俗,聚合城鄉接合部的特點時,其街區、人物所呈現的活動狀態,其所內存的那種簡單、世俗性的多重關系成為敘事的主面,這就會擠占“街”本應有的文化含量,而其多樣存在的感情糾結,以及必然的“死亡”方式也使其本應有的文化存在,也使文化精神對人的活動及行為的規約也隨之弱化。
盡管隨著“香樹街”的豐富、深化,以及作品的增多,宗利華也在不斷地填充著知識性人物及事件,也有詩人的游歷,精英、白領的粉墨登場,但由于前在的地域、特色因素的植入較少,如果要標舉一種個性之“街”,顯然其能量輸入不足。要將“香樹街”打造成一個真正的文化存在,或呈現真正意義上文化標識,而成為久遠的文化街區還需大氣力的彌合、補償,更需要深度認識、閱讀、體悟及時間。
二、“香樹街”的女性
女性在宗利華的“香樹街”里,是活的人物,也是環繞作家軸心且燕舞著的一具具靈魂。應該說,宗利華比較擅長寫女性,他作品中的女性抒寫比起男性更具個性及豐富性。宗利華的女性敘事盡管尚未達到女性作家對女性書寫的細膩、純真、恬靜,但當他不斷進入女性世界,尤其是女性心理世界時,在梳理女性的情感波瀾時,卻也能夠知根知底,細膩且溫柔。
在“香樹街”里,宗利華與女性有著至深的情感呼應,其語言鋪陳會更多地交流于女性,其敘事傾向及心理波流中女性則占據著至高的位置。宗利華作品中活躍著的,與之朝夕相伴,與之竊竊私語,與之高談闊論的,與之感情糾葛的女性,聚合為有著活性魅力的女性群像。女性之“群”交集,已經彰顯了宗利華的作品作為文學存在的整體風貌,且不只在“香樹街”上,包括宗利華接下來的作品中,各色、各路、各型;傳統的,現代的;張揚的,柔性的;歡快潑辣的,隱晦拘謹的;世俗的,知識的;商場的,家庭的,紛繁多樣女性,頻繁登場,各顯路數,穿梭于網絡中,同時也調節、豐厚著情感世界。這時,多樣、多面的女性,在矛盾糾結中,在情感波瀾中交織著,編織著人生、人性的大網:不論是《天黑請閉眼》中的安安,還是作為“文學地標”的“香樹街”系列中的女性族群,再到“星座”序列中《水瓶座》中的桑格與“格桑”(貓),《天秤座》中的桑那與小巫,《天蝎座》中的她,等等。這一切的一切,既聚合成矛盾的交集處,又成就了一個有喜有悲,有生有死的復雜多樣的女性系統,構成了從世俗、市井,到知識化、都市化,再到寓言化的女性系列。就“香樹街”而言,在這位滿含女性情結的男性作家那里,活的女性群體/族群不僅立體、個性,有層次,有質感,而且有著自由感的向往;既有道德性堅守,又在不斷表現著對傳統,或者對道德、對婚姻家庭規制的越界。其越界,往往植生著悲情、悲劇,乃至制造著一個個“極端”事件,甚至以“死亡”為代價。于其中,不論是悲情、悲劇,還是“死亡”,顯然也富含女性何以能夠對個體性及自我把持的焦慮狀態,也不乏對尊嚴的一種維護。這也如宗利華自己所言,“香樹街”是他的一個“精神故鄉”,在我看來,這不僅是一個由鄉村到城市轉換的一個過程性存在,更是由過去到現在,在游走中朝向未來的身體及精神心靈的游歷場所。這其中,有愛也有恨;有清明也有焦慮、困頓;有苦也有樂;有生也有死。在“香樹街”中,女性的悲情、悲劇與男性的身體、精神的殞歿的悲劇性彌合,更增強了由這種死亡——悲劇而召喚那種精神——救贖性。因而在我看來,這一切不僅僅是“香樹街”的“極端”事件的結果,而且更是宗利華沉思、觀照及在日夜相伴的女性族群之間的精神磨礪;不僅成為宗利華在“精神故鄉”中,或者是與精神伴侶之間的游走,而且含蘊著在極端世俗化層面,人的欲望極度膨脹,“真性”在不斷隕滅的當下,女人、男人何謂,且應該“何為”的一種深度思考。在這里,宗利華留給接受者的閱讀時空,既是明快的,順暢的,又致使其不斷焦慮、煎熬著。這其中,有希望,也有無奈;既愛著,也恨著;有情意結合,也有碰撞、斷裂;有德性、德行及人性美好的張揚,亦有對理想及美好的毀滅。應該承認,對女性的這種抒寫,尤其是男性的侵犯,而至女性的越界,而造成身心俱損的結局,在不同的接受群中,尤其在青年女性接受中,會產生不同程度的拒絕接受的境況,這應該是不爭的事實。
盡管有異議,但這一切一切的敘事成就,并不排除作家對生活、事件,對人物、人性,對命運、前景裁制的駕馭能力;對情節演歷的把控能力;對“極端”事件的必然形成及對“死亡”過程的冷峻抒寫能力;對小說的“小說性”的定性、定制、定型能力,而且借力較好的“人性”把控,繼而及表現深層開掘及書寫能力。
三、“香樹街”的死亡敘事
矛盾的極端、極致會造成人生的亂象,也會成為死亡的必然。死亡是任何生命存在的一個不可逃離的運動環節,是生命有機過程的接續環節。在文學敘事中,死亡也是一個重頭戲,是人物命運的接納地,也是作家精神靈魂的救贖地。尤其是近年來的文學域界里,死亡敘事似乎成為作家的一種時尚追尋,實際其內里卻含蘊著作家的披肝瀝膽,是一種血與淚的吶喊,且成為時代,成為經濟潮流,成為精神困頓,成為道德走向的鏡像。
就人類活動而言,或者作為個體存在而言,想必人們并不希望有“死亡”這種“必然”環節,盡管誰也無法逃離。面對死亡,人們往往少有談論,卻多有恐懼。但對事事人生,死亡仍然是必然過程,死亡的方式必然各有千秋,文學中的死亡敘事同樣如此。對人類命運而言,對個體活動而言,對作家創作而言,當“死亡”行走至文學世界中,不僅呈現生命活動的必然,而且是展示文學色彩的重要區域;死亡不僅依敘事過程而必然流動,而且也成為敘事節奏強化的有效方法;不僅會極大凸顯“文學性”,而且也成為警示性的重要籌碼。這時,死亡敘事不僅活化著文學敘事特性及深化強度,更會深化文本內涵。在文學敘事中,當死亡成為各色、各路、各型人物逐鹿的過程及事實性存在時,不僅死亡的復雜性、警示性會極大地展露,而且也會從反向轉換,振聾發聵,甚至不乏呈現救贖性內蘊。不可否認,“香樹街”內存確定的死亡敘事,而其所繪制的死亡方式及過程并非正常的生命游歷過程的一個結束,而往往是“極端”事件的必然結果。盡管“香樹街”的不同事件的發生、發展不乏變數,但卻內存一種定性,乃至定在性的模制;既顯示對傳統,對道德規范,對婚姻家庭規制,對人性規制的越界,而產生的矛盾交集,又能引發“度”的臨界性模糊,使越界尺度的規制欠精準,或者使情感、沖動,理性、理智短暫停歇而產生殺戮。這看似人物命運及性格邏輯的必然,其實更在于作家通過這種敘事方式而表現的一種意旨,或者在警示、震撼中去關注生及生命的意義和價值。從敘事的過程性層面說,死亡又是一種過程性存在,死亡的過程并非一朝一夕,一事一遇而就,而是在跌宕中由人物族群的矛盾不斷推演。死亡者及其致使死亡結果的制造者都必然是小說敘事過程的中心人物。“香樹街”中的死亡者兼具這雙重身份,既作為矛盾產生的始作俑者,似乎又是死亡過程的推演者。這就會產生一種死亡的必然性,甚至是應當性的錯覺。事實上,無論是多么極端的人物或事件,如果不是生命演歷的必然推進,死亡本不是應當的,而文學敘事將其作為一種必然,顯然是在表達一種東西,一種觀念,一種情感,甚至是一種謀求警示且救贖的策略,或者展示一種“烏托邦”式的救助方式。
對于死亡,宗利華并未過度渲染、鋪陳,盡管對死亡的必然過程敘事詳盡,層層遞進,且埋設多層伏線,以明晰死亡產生的必然性。當殺戮事件產生之后,敘事卻戛然而止,并未極力渲染、鋪陳,也少有議論及評價。這顯然凸顯出宗利華對小說技巧及魅力,對文學性把控的能力,不像有些善于續貂的寫手們往往極盡揮灑“死亡”的過程,以及膨脹死亡之后的種種矛盾交織,甚至將“悲”性極盡渲染。顯然,“香樹街”不是刻意寫死亡的小說,但卻既充蘊著死亡的陰霾,其中又不乏對積極生活渴求,也滿含人性演歷及變異的事實。對這一點,從宗利華創作過程的整體來審視,顯然不乏小小說創作的延伸及技巧,且在有限篇幅內,最大化地含蘊“動”勢,盡管有語言的鋪陳,但又具節奏感,且恰到好處。“香樹街”死亡敘事的操刀者一般不是男性,卻總是女性,而男性卻又是死亡原因制造者。這其中,宗利華顯然是深蘊著一種“女性意識”,其中不乏關愛、關懷及痛惜,也并不排除自身內里的焦慮和困頓。更應提及的是,這其中或許含蘊著一種更大祈望,或者是一種呼喊……。這些操刀者似乎是一個敘事軸心,具有聚合及輻射、發散的功能,與其軸心性關系焦灼著,繼而形成一個性格群。也就是說,每位處于主位的女性的活動及性格演歷,周邊會環繞幾個人物,這些人物不僅是一種人物活動的必然,而且也是死亡過程的推進者,盡管其中不乏無意的行動,但依據事實邏輯及敘事過程,各個人物都會在不同程度上成為這種過程助推者,不僅呈現關系的多樣及復雜,繼而形成了多層次的復雜性網絡結構。如《香樹街》中的軸心秋紅,其聚合及輻射的關系網絡由米東,巧繡,米朵等構成;《香樹街104號》的軸心小滿,且由小樂、小俊等結構網絡;《香樹街10號》的軸心米惠,丘紅塵,方子魚,翠云等結構網絡;《籠子里有草》的軸心為丫頭/小玉,志遠,子曰及樹人夫婦等構成網絡;《頸動脈》的安然為軸心,方亮、馬小藝、小茹等構成網絡……。網絡的多樣、多層次及關系的復雜性助推著“軸心”的性格演化。這里,當我們閱讀會不自然地考索“香樹街”敘事的隱喻性,尤其是關注其死亡敘事隱喻性的何為。一方面作為女性敘事的延伸及相互補充,另一方面,顯然深潛著一種對重大的社會問題的把控,諸如對社會發展,經濟運行、道德進向過程中所凸顯的多種矛盾的鑒析。與此同時,當下人們普遍認同的,人性結構中欲望性的無限滋長,對道德規范的不斷越界所產生的結果,何以會有對他人、對社會所帶來的生存及精神存在的擠占,如此等等。當小說基于文學敘事對這系列性問題給予闡發,或者經由死亡敘事而極端化推演,這不僅會豐富閱讀體驗,而且會產生共鳴及其警示。
“香樹街”系列性的網絡結構中,各路人等的角逐必然有一位主導者促成矛盾極端化,以至于最終演化至悲劇性結局。比如《香樹街》的米東,作為矛盾制作者,其生物性欲望的滋生,尤其是對秋紅、巧繡、米朵生存及精神的擠占,甚至傷害,最終鋪設本人的死亡路途。這時,我們或許想到了《紅樓夢》中那種女人是水,而男人是泥做的觀念的再現。“香樹街”中泥做的男人“米東”們,不只是對秋紅們的身體和精神的占用,而且對巧繡們,對米朵們正常生活空間的擠占、變異,以至于造成女人們本應有的清凈、恬適品性也發生了變異。如前所述,宗利華并非刻意渲染死亡,盡管在表達著殺戮和死亡,但在殺戮的瞬間,操刀者顯然并沒有殺人動機,在臨界點上也出于多種表現,或者說無意識的,甚至是防衛性地實施這種殺戮,繼而產生了死亡的結局。至此,宗利華意識深處的《紅樓夢》影像,那種強烈的女性意識應然展現了。顯然,在一般的接受者那里,對死亡的操刀者不會有痛斥的話語,更不會有痛恨的表現。甚至在《籠子里有草》的小紅那里,對兩位侵犯者的殺戮,也難以有人想到去行使法律的制裁。盡管有的接受者,甚至是有的批評家,認為此處的敘事過于突然,并想到小紅可以使用稍微緩沖式的表現,來實施防衛,但也少有痛斥小紅的這種處理方式的。《香樹街104號》中的小滿意欲收拾姐姐的慘劇,宗利華也以其隱藏身份,隱忍心理來表現這樣一種應當,即便是姐妹在監獄中會面,也頗具喜劇性隱含。
四、對“香樹街”一種生態解讀
應該說宗利華的“香樹街”系列,或者對其整體的創作文本我們無法貼上“生態敘事”的標簽,但這并不否認我們不可以給予生態解讀。或者在我看來,生態解讀并非“過度闡釋”,這一方面是基于“香樹街”之“街”的自然性存在,繼而托舉出在這具“母體”中發生的種種事件,躍動著的活生生的男人和女人的身體、情感交織,甚至是糾結。另一方面,從對女性意識把控,以及對女性與男性焦灼關系的敘事評價,從其對過程的繪制以及死亡方式的駕馭中,所表現出對道德堅守、人性把控的一種認同,也含蘊對自然、生命價值的一種體認。由此,我們又難以否認其中還不同程度地呈現生態敘事特點。
我們是否能夠對“香樹街”給予生態解讀,其關鍵在于如何理解及界定“生態”。依據國內普泛的界定標準,生態是指人與自然的關系,但這只是牽出“生態”的表層含義。我們通過“生態”而認識的根本問題是生命的存在,是由生命活動而引發的對人的生存問題的關注。當然,這其中,“自然”必然是基礎性存在,實際我們可以用自然/生命/生存的關系及有機過程來表征“生態”,或者說,生態本就是這種有機過程性的展示。人之基礎及其生命之軀理應是自然性存在,人的生命的先在因素首先自然的生命,人與自然萬物交往、互動的中介首先是人的自然之身。“香樹街”中,乃至各色的文學敘事所展示的肉身越界、欲望的膨脹與人的這種自然生命的活動不無關系。言及生命,就不可否認生命活動中多樣生命體(首先是自然的)的有機性、過程性,以及“萬物”間建立的多樣、復雜性關系網絡。人與自然的有機關系是多樣、復雜的,人與人同樣是這樣。當“生態問題”被人類關注,且成為20世紀的重要話題,其基礎層面本是緣生于人與自然的關系,也就是近代以來,人類活動過度而導致自然、環境發生了變異,繼而影響到人的和諧、有機的生存。這就是常常被批判的“人類中心主義”所導致的結果。之后,對女性認同的理念及其活動體認不斷繁盛,也開始關聯且延伸到自然/生命之有機過程的層面。事實上,要真正厘清女性存在,乃至女性與男性的關系何謂、何為,同樣離不開對生命有機—過程的把握。因為女性與男性間的關系不僅僅是一種性別關系,更重要的是生態/生命/生存的關系,不僅凸顯了生命有機性關聯,而且生命有機過程的延伸、接續,或者是生存與發展也由這重關系決定。生態女性主義研究者的一個重要思想就是對此進行的平移,即人——男性,自然——女性,以及相互間的多樣、復雜的關系。男性的欲望及霸權對女性的侵犯,有同于人的自我意識的膨脹而導致對自然的侵占,顯然,以此類推,結果就不言自明了。
拋開“香樹街”之“街”的地理——地域存在的“自然”呈現,我們可以看到,前面所討論的有關女性與男性的關系,乃至我們用《紅樓夢》的啟示而揭示的這種關聯方式,以及在“香樹街”敘事中宗利華對男性、男權的評判;對女性及其生命存在的,對其作為操刀者而產生的悲劇性結局的設置,這一切業已能夠成就生態解讀的主要元素。盡管其中不乏痛惜、惋惜,但這些元素交集恰恰應驗了生態女性主義價值評價及對人類活動事實的一種詮釋。另外,死亡作為個體生命活動的結束,同時又必須是多樣生命肌體的接續及延伸,同樣也是生態/生命有機過程的表現。當然,對于死亡問題我們不必去刻意進行這種生態解讀,盡管其中含著生態演化的事實,因為作家未必主動性地去進行這個層面的敘事。應該肯定,對女性與男性的關系狀況,作家也非出于對生態/生命有機過程的思考,但“香樹街”敘事中對這重關系的多重表達及深沉蘊含,又使我們可以去生態解讀。對此,我們是否這樣表述:對不是生態文本的生態解讀。需要提及的是,《籠子里有草》中男人的情感變異,乃至人性的齷齪與小紅的懵懂,囂鬧的“香樹街”與草原的潔凈所形成的強烈反差;男人們對小紅身心的侵犯以及小紅/女性/母性(蓋婭)的極端方式,所應驗的那種自然對人類過度活動的懲戒。我們對這一切給予生態闡釋,顯然也不為過。如果我們將這個話題就宗利華創作而進行延伸,那么,可以看到,在其“星座”序列的首篇《水瓶座》中兩個“女性”格桑與桑格對“貓”的不同態度,其中不僅鋪設著身體闡釋的可能性,而且顯示者一種人與自然關系,自然生物之間關系的反差,似乎宗利華也是用這種反差來指涉人性及其道德的缺失。我們進一步體認這部小說,我可以將格桑給予“貓/人/女性”的一種符號化象征,環繞格桑而產生矛盾不映襯著人性矛盾,其中不乏人與自然有機關系不暢。這部作品中,宗利華滿含情意鋪陳著對格桑/貓心存的惜愛之心及行動,這與“桑格”們的冷漠及虐貓等不齒的行為形成強烈反差,為此,我們也很難否認其中所映襯的“人與自然”關系的那種特點。桑格虐貓并非簡單的體罰,而更是進行“感情懲虐”,當其被貓抓傷,最后得破傷風而“死亡”,我們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人對自然的強力占有及虐待而導致的自然對人的一種懲戒。顯然,《水瓶座》不僅僅延伸著這種“死亡敘事”,而其敘事的明晰業已確證了一種生態特點。我們應該承認,《水瓶座》中由桑格而延展的人類行為的濫觴,不僅變異了宗利華的女性態度,而且對桑格放蕩、任性及精神困頓地繪制,我們不得不識解為這是以其符號、寓言的象征性而表征人類對自然的行為極端化。至此,加之作家對貓——生物的惜愛之情所給予的肯定,對人——桑格近乎殘忍手段的質疑,我們也無法否定其生態敘事的特點。因而,筆者始終認為,《水瓶座》是一部寓言性很強的小說,同時滿含隱喻性,其解讀空間也是很寬的。
“香樹街”是一個既定的事實存在,同時又是未定的,其中布滿了未定性、隱喻性內涵,留置著多重的空白點,其解讀、闡釋的空間還是很大的,作家在接下來的創作還會給予多種程度拓展,并充蘊內涵,豐厚網絡,塑造各色人物。顯然,這會使“香樹街”作為生命的,文化的存在延續,成為永久性存在,從中需要有價值的不斷增殖。這其中,它的文化標識,在其中生活著的男人女人們還會從事什么樣的人生活動,越界、殺戮等非正常的人生活動是否還繼續,甚至泛濫?同時,鑒于當下環境狀況極度堪憂,人們的生態有機性的生存受到嚴峻的挑戰,接下來的“香樹街”是否會發生生態——環境事件,如此種種?我們期待作家的責任,寄予宗利華的判斷及文學敘事,寄予“香樹街”的未來。
(作者單位:山東理工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