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口規劃局“大地震”

陳統奎

如果查實曝光，海口市規劃局很可能出現海南建省20年來被立案偵查的最大腐敗窩案。

這是一個震驚海南官場的消息：海口市規劃局前任局長、2006年4月調任海口市人大常委會法制委員會主任的許西茂，以及3名現任副局長姚繼韻、張仕武、陳立奇和總規劃師王小山已經被海南省檢察院立案偵查。雖然海口市規劃局官方網站已經屏蔽掉介紹姚繼韻和王小山個人履歷的網頁，但檢方還未向公眾公布任何信息，知情者透露，案件仍緊鑼密鼓地偵查中，可能波及更多人和更高層級。

7月8日，記者來到位于龍昆北路29號的海口市規劃局辦公樓3層，但見副局長辦公室和總規劃師辦公室均緊閉大門。2006年4月才從海南省建設廳城鄉規劃處處長調任海口市規劃局局長的吳建川成了一個“光桿司令”。“都沒有人給吳建川干活了，”海口市一名中層干部形象地對記者說，“海口市規劃局就像正在發生一場大地震。”

知情者告訴記者，如果查實曝光，這很可能是海南建省20年來被立案偵查的最大腐敗窩案，涉案金額巨大，目前已經傳出許西茂涉案4000多元萬，王小山涉案1000多萬元，其余3人仍未有消息傳出，不過具體而準確的涉案金額有待檢方進一步查明披露。目前，案件仍處在偵查階段，犯罪嫌疑人已被刑事拘留，但檢方仍要進一步收集證據來證明犯罪的成立。

衛留成“盯上”規劃

據《海南日報》7月9日報道，海南省委書記衛留成在省委五屆三次全會上嚴厲痛斥“審批腐敗”：“從最近一些地方、部門出的一連串案子來看，利用審批謀取私利的現象在一些部門很嚴重，一些人、一些部門幾乎到了干什么吃什么的地步，不給好處不辦事，給了好處亂辦事。”

報道沒有點出海口市規劃局腐敗窩案被立案偵查一事。報道特別提到，衛留成“脫稿加重語氣”地說：“我聽說現在社會上有這么一種中介，當然，不是正常的中介，而是專門給收黑心錢的領導當‘馬仔，幫一些公司辦事，收取好處費。對于這一類中介的‘服務對象，那些在崗位上破壞海南投資環境的領導干部，一定要嚴肅處理!”這位省委書記告誡海南各級官員，權力要干干凈凈、明明白白地使用。

衛留成這番講話并非心血來潮，古詩有云：山雨欲來風滿樓。對一般公眾來說，海口市規劃局腐敗窩案或許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大地震”，但衛留成早在去年就“盯上”海口規劃的問題，“復興城D棟違建事件”中10名官員被問責就是一個強烈的信號。

知情者透露，2007年初，衛留成路過海口市濱海大道世紀大橋南端時發現地產項目復興城D棟突然作業加蓋樓層，甚感蹊蹺，便向海口市委書記陳辭詢問緣由，陳不知情，責成海口市規劃局調查實情上報。新任局長吳建川交待建筑規劃管理科科長王小山負責，不料王匯報說查無此事，吳亦如此上報。

王小山和吳建川并不知道這是省委書記的“投訴”，報告送到陳辭處，陳勃然大怒，不得不重派調查組調查。據調查組披露，復興城D棟于2003年由海口市規劃局規劃許可和海南省建設廳施工許可后動工興建，批建10層為商場，4-5層局部辦公。2006年，上海東碩投資有限公司購下復興城D棟1-5層毛坯房，并決定加建一層，將3-6層設計為酒店，于2007年1月26日動工加建第六層，計劃當年5月1日前建成營業。

調查結論是，這是一起典型的行政不作為，海口市規劃局未能及時發現復興城D棟的違法建設問題，業主擅自加建第六層。然而，在3月16日舉行的聽證會上，業主卻對這個結論提出異議，認為復興城D棟項目是經過合法手續興建，并沒有違反任何規劃法規，復興城D棟在原規劃審批及報建圖紙中均存在第六層，與現方案的主要區別在于原有第六層為坡頂結構。

業主的這番辯詞并不被政府認可，如果其辯詞是事實，這樣不經過規劃部門就擅自改變坡頂結構也屬于違法行為。在海口市政府常務會議上，陳辭質問：“上海東碩公司這樣膽大妄為，如果在上海他們敢這么做嗎?”其實，即使在海口，上海東碩投資有限公司單方面也沒有這個膽，“至少經過海口市規劃局某些領導的默許”，一位德高望重的海口市退休建筑師對記者說。盡管調查組沒有得出這個結論，但10名相關部門領導都受到了行政問責，陳說：不處理一批干部，海口的違法建筑風是剎不住的。

問責中，王小山和吳建川均被海口市“責令作出檢查的問責”。對吳建川的處理意見中有這樣一段表述——對下屬的錯誤情況不認真核實就向市領導匯報，提供錯誤信息造成很不好的影響。王小山雖然被問責，但處理意見只停留在“工作不負責任，執行不力”這個層面。事實上，早在行政問責下來之前，海口市規劃局便召開“工作作風整頓大會”，所有當事人都在大會上“深刻檢討”。

但幾個月后，王小山仍舊升官為總規劃師。

事隔一年多后，海口市規劃局腐敗窩案浮出水面，并且由海南省檢察院指定海口市秀英區檢察院負責偵查。他們或許忘了衛留成書記的一句警語：一有事情就首先問罪群眾，這是神經衰弱、沒有力量的表現，有事先從干部身上查起，才是科學的群眾工作方法。

衛留成曾說，規劃不科學，管理不嚴格，會對資源造成極大的浪費，是一場災難。早在2004年，時任海南省省長的衛留成就提議成立海南省城鄉規劃委員會，省長擔任省規委主任，政府各相關職能部門一把手任席位委員，另聘請一批專家委員參與決策。由省長擔任全省城鄉規劃委員會主任，海南是全國第一家。

規劃腐敗“潛規則”

3名東窗事發的副局長中，46歲的姚繼韻最令人扼腕嘆息。姚繼韻碩士畢業于重慶大學建筑學專業，留校任教兩年后下海，1993年底來到三亞規劃局工作，1997年重回校園教書，任廈門大學建筑設計院副院長，2004年1月以廈大副教授的身份重返海南，任海口市規劃局副局長。

姚繼韻屬于“人才引進”，科班出身且擁有副教授職稱的他被認為加強了外行林立的海口市規劃局領導班子的執政能力，很多人對這個知識型官員的到來寄予厚望，“姚也算是海口建筑行業里面不可多得的專業型行政人才，海口市建設部門里大大小小的官員中，科班出身，具有較高專業素養的基本沒有幾個”。

“規劃局這趟渾水太深了。”一名海南房地產公司董事長向記者感慨道，“進去了就別想清白出來。”他說，雖然具體涉案事實有待檢方披露，但姚繼韻的出事80％以上跟“容積率”有關。

容積率是規劃中的一個限制性指標，不容擅自更改，否則就是違法行為，它指的是建筑總面積和土地面積之間的比率。容積率決定地價成本在房屋中占的比例，容積率越高，意味著建筑單位面積所占的土地面積越少，間接降低了土地成本，減少投入；同時意味著，在同樣的土地面積里造出更多的建筑面積，增加售房收入。“復興城D棟違建事件”

其實就是“容積率”問題，加建一層必定增加容積率。

一減一增，開發商可以獲取很多利潤，“一個大的房地產項目，哪怕容積率增加0．1，開發商就可以多賺幾千萬，”這名董事長說，“因此，開發商肯定百挫不餒不惜血本地拿下規劃局這幫干部，開發商們很清楚，改變容積率已經不是技術問題，而是權力問題。”

他給記者舉了一個例子。他的一個朋友將海南某城市的一棟8層的爛尾樓修建成酒店，他想加蓋4層，于是找該市市長修改容積率，50萬元出手后，市長給批了。不料，被一個競爭對手知道后，人家致電告知市長，這個批文開發商能賺2000萬，至少100萬你才批吧?市長一聽，“吃虧了”，第二天電話過來，說，昨天批的不算數。這個朋友也不愿再送錢，便放棄了加蓋計劃。

一個城市規劃分總體規劃、分片規劃和詳細規劃三種，像海口，城市總體規劃是由國務院審批的，盡管“個案修正總規”的現象也有可能發生，但藐視國務院者風險巨大，“就是給一個億少有人敢”。修改分片規劃中的用地性質也是一種“規劃腐敗”現象，但只有大開發商才有這個“實力”。因此，出問題最多的是修改詳細規劃中控制性規劃指標之一的“容積率”。

在土地供應緊張、地價飆升、房價攀高的今天，增加“容積率”就是增加財務收入，這是每一個開發商夢寐以求的事情。然而“容積率”是受城市詳細規劃嚴格控制的。比如說，容積率超過1．5，體現在建筑物上就是小高層建筑以上，海邊建筑物規劃必須將容積率限定在1．5以下，也就是只能建設低層建筑，這樣才不會遮住海景。因此，修在濱海大道靠海一邊的“復興城”，即使只蓋5層，已經影響濱海景觀。衛留成的“投訴”，或許他想問的不是“復興城D棟”為什么又加蓋一層，而是問：復興城怎么會通過規劃?

早在上個世紀90年代初，專家便呼吁海口濱海一側都應成為公共觀光區域，然而一個又一個高層建筑或先或后出現在“復興城”的左右，除萬綠園外，濱海大道北側的公共綠地和海灘幾乎被霸占殆盡。一般民眾或許不知道，這些超高層建筑都在容積率上做文章了，但他們都抱怨，驅車在濱海大道卻看不到海景了。

反諷的是，2005年海口市曾出臺《海口市超容積率用地管理規定》，“依法監管超容積率用地行為”，但海口市的超容積率建筑卻越管越多，行政不作為有之，更嚴重的是監管者利用手中的監管權力尋租。知情者告訴記者，海口爛尾樓“蝶變重生”過程更是一塊腐敗土壤。很多爛尾樓當時批建容積率高達5到7，有的甚至到10，大大超過了城市公共設施的承受能力，因此海口市對處置爛尾樓的一個原則是，降低容積率。“只要是降，降多少規劃局說了算，這就成了一塊很大的尋租空間。”

“規劃局出事是正常的，問題是在哪兒點火。”一名為房地產商做法律顧問的海南律師對記者說，“海口規劃腐敗早是一條潛規則，比如說，房地產項目報建一平方米至少得交100元，錢不交，項目規劃不會通過。”海南大學一名行政干部則對記者抱怨說，海南大學一些項目規劃常被海口市規劃局卡住，“因為海大不愿賄賂他們”。海口市某政府部門的中層干部則對記者說：“受賄已經成為他們的游戲規則，我們也必須給，但我們是政府部門，給一兩千意思一下就行。”

有人報料說，許西茂斂財的方式是，通過其女設立的電梯銷售公司，以修改容積率及規劃為誘餌，向房地產開發商強攬電梯合同，而且房地產開發商只能在其提供的合同上簽字，沒有還價的余地，近幾年已牟取數千萬的暴利，創造了“商界神話”。

正如衛留成在海南省委五屆三次全會上嚴厲痛斥的那樣：“一些人、一些部門不給好處不辦事、給了好處亂辦事。明明是合情合理合法合規的事情，就是拖著不辦，為了自己收黑心錢，不惜延誤項目建設，甚至失去發展機會。我們決不允許這種腐敗現象存在!”

至于海口市規劃局為什么集體腐敗，上述律師告訴記者一句名言：點頭不算，搖頭算。知情者告訴記者，王小山并不是當上總規劃師后才大量受賄，他當建筑規劃管理科科長時就已經大肆受賄。42歲的王小山系海南瓊海人，為人自傲，喜歡高爾夫運動，“能與他朋友相稱的必須要有大錢”，“他狂妄自大到公開向開發商要紅包”，知情者透露。對于房地產商來說，王小山是第一關，建筑規劃材料必須通過他往上遞，項目能否通過他說了不算，但如果被他卡住了，那麻煩就大這就意味著，從上到下都有可能腐敗。

另外還有一句“行話”：會下定案，會上議案。知情者告訴記者，開發商經常被規劃局副局長們忽悠的一句話是：“這個不好批，得開會議。”很多時候，這是開口要錢的“普通話”，交夠錢的沒有不通過的。那么各個局長們如何保證自己的議案在領導班子會議上通過呢?“會下打好招呼，這次你幫我，下次我幫你”，越“團結”的領導班子越容易“形成共識”，會下定案再拿到會上議，不過是走程序，但卻是斂財的必經程序。

一個城市規劃分總體規劃，分片規劃和詳細規劃三種。像海口，城市總體規劃是由國務院審批的，盡管“個案修正總規”的現象也有可能發生，但藐視國務院者風險巨大，“就是給一個億少有人敢”。修改分片規劃中的用地性質也是一種“規劃腐敗”現象，但只有大開發商才有這個“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