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嚴控銀行體系風險與貨幣政策轉型是我國現階段兩大重要議題,銀行風險吸收作為經濟風險的吸納、減震、出清“裝置”,是聯結兩者間權衡關系的重要樞紐。本文從銀行風險吸收的基礎邏輯、影響因素、表現形式與風險出清機制等方面展開分析,構建了銀行風險吸收的理論分析框架,并探討了銀行風險吸收面臨的問題與阻礙。銀行風險吸收來源于銀行經營風險的原始屬性,具有“微觀排斥、宏觀吸收,主觀排斥、客觀吸收”的底層邏輯,這一理論對于貨幣政策操作、金融監管、銀行風險考核、銀行救助等問題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與實踐價值。
關鍵詞:風險吸收;貨幣政策;銀行監管
中圖分類號:F83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2265(2022)04-0008-07
DOI:10.19647/j.cnki.37-1462/f.2022.04.002
一、引言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引發了政府部門與學術界對系統性風險、銀行資本監管、貨幣政策的風險承擔渠道等問題的廣泛關注。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四十次集體學習時強調,要“堅決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金融風險底線”。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要“健全金融監管體系,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底線”。2017年底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將“防范化解重大風險”列為三大攻堅戰之首,并明確“重點是防控金融風險”。同時,以貨幣供應量為主要調控對象的數量型貨幣政策調控方式難以適應經濟發展的新態勢,現階段我國已具備逐漸向價格型貨幣政策轉型的基本條件(胡志九,2018)[1]。因此,嚴控銀行體系風險與貨幣政策轉型是我國現階段兩大重要議題。然而,Borio和Zhu(2012)[2]提出的貨幣政策風險承擔渠道表明,貨幣政策的變動會顯著影響銀行風險承擔行為,為防控金融風險增加了難度,故兩大重要議題間實際存在權衡取舍的問題。如何平衡兩者間的關系是現階段面臨的重大考驗,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與研究價值。
隨著對系統性風險研究的不斷深入,銀行風險吸收開始得到學者的關注。作為經濟風險的吸納、減震、出清“裝置”,銀行風險吸收是聯結兩大議題間權衡關系的重要樞紐。然而,現有研究存在概念界定不清晰、理論碎片化等問題,沒有形成完整的理論分析框架供政策制定者與研究人員參考,使其理論與實踐意義大打折扣。為彌補這一缺陷,本文從銀行風險吸收的基礎邏輯、影響因素、表現形式與風險出清機制等方面展開分析,構建了銀行風險吸收的理論分析框架,并提出了權衡貨幣政策轉型與銀行風險之間關系的具體政策建議,為后續深入研究構建了理論基礎。
二、銀行風險吸收的基礎邏輯
(一)銀行風險吸收的概念界定
“風險吸收”一詞最早出現在對保險公司投資行為的研究中(Brick和Thompson,1978)[3],此后被應用于經濟學研究的各個領域,主要強調風險在各方之間的分配。銀行風險吸收的早期思想是對銀行資本監管與流動性創造研究的附帶產物,零散地分散于不同文獻中。2010年,時任原銀監會主席劉明康指出,風險吸收能力是全球銀行業的重要特征,并認為資本質量和水平、大額的風險暴露和動態撥備是影響銀行風險吸收的三大因素(姚玉潔和王濤,2010)[4];Naceur等(2018)[5]認為,銀行在擴大信貸活動時會增強其風險吸收能力,說明銀行是通過信貸活動吸收風險的。
隨著學術界對系統性風險研究的不斷深入,銀行風險吸收開始得到部分學者的關注,并形成完整的文獻。賈妍妍等(2020)[6]將銀行風險吸收界定為包含銀行在內的金融體系降低實體經濟風險的能力,認為中國系統性風險的源頭在于實體經濟,而銀行風險吸收是經濟風險的吸納、減震、出清“裝置”。但文章中對銀行風險吸收的界定實際上是一種概率解釋,即銀行對其他部門的風險吸收越多,其他部門爆發系統性風險的概率則越低。這種定義方式只強調風險吸收的方向,無法體現銀行為何能夠吸收風險的基礎邏輯。
事實上,銀行的風險吸收能力來源于銀行經營風險的原始屬性。銀行業通過兩種主要方式賺取利差收益:一是通過吸收短期存款、發放長期貸款賺取期限利差,二是通過承擔逾期和壞賬的風險賺取風險溢價。銀行在獲得息差收入的同時必然伴隨著風險承擔。實體經濟面臨的最壞情況是經營失敗而破產,且企業破產時的損失存在上限,銀行與企業建立貸款聯系后,一方面,企業得到流動性補充從而破產的風險降低,從前述概率角度的定義來看,可以認為銀行吸收了實體經濟的風險;另一方面,當企業實際破產清算后,銀行可能無法收回全部貸款,銀行損失與企業損失共同構成企業破產的損失上限,在這種情況下,從實物角度來看,銀行吸收了實體經濟的風險。因此,銀行風險承擔是銀行風險吸收的前提,且銀行風險吸收在貸款聯系建立時起便客觀存在,是銀行風險承擔的必然結果。銀行風險吸收與銀行風險承擔實際為一枚硬幣的兩個方面,銀行風險承擔強調銀行自身風險的增加,銀行風險吸收則側重其他部門風險的減少。從概率與實物兩種視角均可以認為,銀行風險承擔越多,銀行風險吸收能力越強。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對風險吸收進行再定義:銀行風險吸收是指銀行通過貸款業務承擔其他部門的風險從而降低該部門風險的能力。其中,其他部門可以是實體經濟部門,也可以是其他金融機構。銀行風險吸收有兩層含義:在一般時期,銀行提高貸款業務為其他部門提供資金支持,降低該部門經營失敗的概率;在破產實際發生時,銀行通過損失共擔與該部門共同承擔全部損失。這種定義方式為銀行風險吸收能力的內在機制提供了一種解釋,即銀行風險承擔越多,與實體經濟的貸款業務規模越大,實體經濟的破產風險越低,破產實際發生時銀行承擔的損失份額越大,從而銀行風險吸收能力越強。
(二)銀行風險吸收的衡量標準
現有文獻主要構建概率指標衡量銀行風險吸收。
賈妍妍等(2020)[6]給出如下度量風險吸收的指標:
[Absorptioni=Fromspilli-TospilliFromspilli],[0≤Tospilli≤Fromspilli]。
其中,[Absorption]代表風險吸收率,[Fromspill]代表實體經濟對金融體系的風險溢出效應,[Tospill]代表金融體系對實體經濟的風險溢出效應,Absorption>0時,包括銀行在內的金融體系發揮風險吸收作用。劉曉星等(2021)[7]將風險吸收能力定義為經濟部門受到外部沖擊后恢復原始水平的能力,并構建如下度量風險吸收強度的指標:[ResilienceP=S-?SS],[0≤?S≤S]。其中,[Resilience]代表風險吸收強度,[S]為未發生風險沖擊時的經濟狀態,[?S]為經濟損失,指標越大代表風險吸收強度越高。兩種衡量指標值域均在[0,1]之間,具有概率的特征。
郭紅玉等(2022)[8]提出了一種組合識別策略來衡量銀行風險吸收:基于copula函數構建衡量部門間系統性風險的指標,并計算實體經濟各部門間的系統性風險。如果在一段時間內,只有銀行業內部的系統性風險顯著上升,銀行業與其他部門間、以及其他部門各自間的系統性風險均顯著下降,則記為銀行風險吸收。但是文章中衡量系統性風險的指標仍然具有概率特征。
事實上,中國從未發生過系統性風險,與系統性風險相關的研究都是在可能性層面上的解釋。即使對于爆發過系統性金融危機的美國的研究,也是從事后來看,各種衡量系統性風險的概率指標在危機期間明顯上升。因此,現階段概率指標是度量風險的主要方式,也便于學者展開實證研究。
除上述概率指標外,本文認為銀行層面的一些經營指標也可以用于衡量銀行風險吸收。如不良貸款率可以直觀體現銀行風險吸收程度;貸款總額越高,則銀行在實體經濟部門經營失敗時需要共擔的損失水平越高,也可以體現銀行風險吸收程度。
三、銀行風險吸收的影響因素
(一)銀行風險吸收的貨幣政策因素
自Borio和Zhu(2012)[2]首次提出貨幣政策的風險承擔渠道后,國內外學者對此展開大量理論探討與實證研究,我國大多數學者的研究結論均證實寬松貨幣政策會增加銀行風險承擔(江曙霞和陳玉嬋,2012;牛曉健和裘翔,2013;李雙建和田國強,2020;馬勇和姚馳;2021;王紫薇和王海龍,2020)[9-13]。由于銀行風險吸收與銀行風險承擔實際為一枚硬幣的兩個方面,貨幣政策在影響銀行風險承擔行為的同時也會影響銀行風險吸收。
根據銀行經營的“三性”原則,盈利性是商業銀行經營目標的要求,占有核心地位。利率作為銀行息差收入的核心影響因素,是聯結貨幣政策與銀行經營行為的樞紐;同時,利率作為貸款的價格,會顯著影響實體經濟部門的貸款需求,從而決定銀行與其他部門間的貸款業務總量,進而影響銀行風險吸收。不同學者提出了貨幣政策通過調控利率進而影響銀行風險承擔的多種渠道,如估值效應(Adrian和shin,2009)[14]、逐利效應(Rajan,2006)[15]等。
寬松貨幣政策操作會引導利率水平下降。一方面,貸款利息收入的降低使得銀行監督成本相對提高,會減少銀行對貸款去向進行跟蹤監督的激勵,且更低的貸款價格促使大量劣質借款人進入貸款市場,擠占了貸款投向優質領域的市場份額,競爭加劇會使借款人轉向風險投資的激勵增加,利率的下降通過加劇貸款市場的逆向選擇與道德風險行為,提高了銀行的風險承擔;另一方面,更低的貸款價格使銀行與其他部門間的貸款業務總量大幅增長,充裕的資金支持會降低實體經濟部門經營失敗的概率,在破產實際發生時,銀行也會通過損失共擔吸收實體經濟部門的更多損失,故低利率也提高了銀行風險吸收。同理,緊縮貨幣政策會降低銀行風險承擔與銀行風險吸收。
上述分析主要針對價格型貨幣政策,我國長期以來實行數量型貨幣政策,將存款準備金率作為主要的貨幣政策工具,江曙霞和陳玉嬋(2012)[9]針對我國國情,將存款準備金率納入貨幣政策風險承擔渠道的理論模型,并進行實證檢驗,從理論與實證兩方面證明準備金率政策也會影響商業銀行風險承擔。故數量型貨幣政策也會影響銀行風險承擔與銀行風險吸收,且與利率政策的影響方向一致。
除了常規的貨幣政策工具,一些輔助型政策也會影響銀行風險承擔,如信貸配額會直接影響商業銀行的風險承擔上限。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我國在下調LPR的同時,采取了容忍不良貸款率適度提高、新增支農支小再貸款專用額度等政策,使商業銀行貸款規模迅速擴張,銀行風險承擔大幅增加,進而銀行風險吸收同步增加。
(二)銀行風險吸收的監管因素
直觀來看,嚴格的監管政策旨在降低銀行業的風險承擔行為,應當會顯著降低銀行風險吸收。但現實情況表明,監管政策對銀行風險吸收的影響具有不確定性。
從圖1中可以發現不良貸款率的兩次明顯上升,分別代表銀行風險吸收的兩次集中上升。
第一次是源于嚴格的監管政策。為遏制影子銀行的擴張,中國人民銀行會同銀保監會、證監會發布《關于規范金融機構資產管理業務的指導意見》 (以下簡稱《資管新規》)。在《資管新規》的凈值化管理和打破剛兌的要求之下,銀行理財收入增速放緩,基本告別“保本理財”,周月秋和藏波(2019)[16]認為,《資管新規》后,銀行理財業務轉型速度較慢,整改空間和挑戰較大。為平滑理財產品續存量大幅下降造成的利潤損失,銀行業務重心回歸傳統利差收益,資產端的風險承擔行為逐步上升,在《資管新規》后,銀行短期經營性貸款與商業銀行票據融資規模顯著上升,對商業銀行的信貸資產構成了潛在的風險,使銀行風險承擔與銀行風險吸收同步增加。
第二次則是源于監管政策的放松。2019年8月的LPR改革引發貸款利率的下調,疊加新冠肺炎疫情全面暴發的影響,在LPR繼續下調的同時,采取了容忍不良貸款率適度提高等政策,使商業銀行貸款規模迅速擴張,銀行風險承擔與銀行風險吸收同步增加。
上述例證表明監管政策確實會顯著影響銀行風險吸收,但影響方向具有不確定性,這也是在制定監管政策時需要進一步解決的難題。
(三)銀行風險吸收的其他微觀影響因素
貨幣政策與監管政策均屬于宏觀層面的影響因素,銀行自身決策、銀行業競爭等中微觀層面的因素也會影響銀行風險吸收。如銀行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流動性投放的自主選擇權,在特殊時期可能會保有流動性,從而主動減少銀行風險吸收。例如,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時期,美國銀行系統內人人自危,不肯放貸,銀行業流動性緊張,銀行風險吸收大幅減少。在2013年我國的“錢荒”時期也存在類似現象。
但是,根據銀行經營的盈利性原則,銀行的放貸行為取決于對風險與收益的權衡結果,當貨幣政策操作引導利率變化,使銀行放貸的收益遠遠超于面臨的風險時,銀行行為會發生改變。從這一角度來說,盈利性仍是影響銀行放貸行為的核心決定因素,銀行的微觀行為會受到宏觀因素的影響。因此,本文主要聚焦于宏觀層面的銀行風險吸收范疇,并期望在未來的研究中對中微觀層面的影響因素展開進一步探索。
四、銀行風險吸收的表現形式
(一)常規貨幣政策與商業銀行風險吸收
對銀行風險吸收的貨幣政策因素分析表明,貨幣政策通過調節利率水平進而改變銀行風險吸收水平,因此,利率水平的可調性是前提。
以美聯儲的貨幣政策操作為例,圖2展示21世紀以來美國聯邦基金利率變化情況,從圖中可以看出,在2000年互聯網泡沫破裂危機、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及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前,美聯儲都實行了緊縮貨幣政策提高聯邦基金利率,高利率會降低銀行風險承擔,從而降低銀行的風險吸收能力,使得實體經濟的風險累積增加。而在危機爆發后,美聯儲均采取擴張型貨幣政策迅速壓低聯邦基金利率,使得銀行風險承擔與銀行風險吸收同步增加。
上述案例表明,在利率可調的前提下,中央銀行會通過貨幣政策操作調整利率水平,進而影響銀行風險吸收,且這一階段的銀行風險吸收主要集中于商業銀行。
(二)非常規貨幣政策與中央銀行風險吸收
然而,當經濟處于零利率下限時,常規貨幣政策無效,中央銀行無法通過調低利率進一步增加商業銀行的風險承擔,此時商業銀行的風險吸收能力受阻。2008年金融危機期間,美聯儲在將聯邦基金利率調整至零下限后,無法進一步提高商業銀行風險吸收,進而開啟了數輪量化寬松操作。
從圖3中可以看出,通過幾輪量化寬松操作,美聯儲資產迅速擴張,在2009年以前,美聯儲的資產列表尚不包括抵押貸款證券,在量化寬松操作后,資產端的抵押貸款證券與總資產余額同步上漲,構成了美聯儲擴表的重要資產來源,有毒資產的增加使得美聯儲資產負債表急劇惡化;在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間,美聯儲又宣布開啟“無限量化寬松”,美聯儲資產迅速擴張一倍有余,美聯儲直接吸收風險的操作是經濟恢復的重要推手。
上述案例表明,在常規貨幣政策失效、商業銀行無法進一步吸收風險時,非常規政策實際是通過資產負債表政策由中央銀行直接吸收風險。
對銀行風險吸收的表現形式及其內在機制的總結見表1。
(三)中國的案例分析
與美國的貨幣政策操作有所區別,中國正處于貨幣政策轉型時期,數量型與價格型操作并存,兩種類型的貨幣政策操作均會影響銀行風險吸收,且中國的政策利率與市場利率水平始終高于零利率下限,銀行風險吸收的表現形式主要為常規貨幣政策操作影響下的商業銀行風險吸收。
從圖4中可以發現,我國的貨幣政策操作也受到金融危機的影響。由于2008年金融危機的影響,中國人民銀行下調存款準備金率,在2010年后又逐步上調。與美國情況不同的是,在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前,我國正處于寬松貨幣政策區間,存款準備金率由2017年的16.5%逐步下調至疫情暴發前夕的9.9%。同時,我國貨幣政策逐漸由數量型向價格型過渡,利率市場化程度不斷加深,2019年8月,我國進行LPR改革,建立了與中期政策利率 (MLF)掛鉤的貸款市場報價利率(LPR)形成機制。圖5展示了LPR改革以來我國LPR一年的變化情況,從圖中可以發現,在疫情暴發前,LPR利率也處于不斷下調的區間。因此,無論從數量型還是價格型貨幣政策來看,在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前夕,我國均處于寬松型貨幣政策區間,由貨幣政策的風險承擔渠道可知,寬松型貨幣政策使得商業銀行風險承擔增加,從而商業銀行風險吸收能力增加。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在LPR繼續下調的同時,又采取了容忍不良貸款率適度提高、新增支農支小再貸款專用額度等政策,使商業銀行貸款規模迅速擴張,銀行風險承擔大幅增加,銀行風險吸收進一步增加,對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后實體經濟受到的沖擊具有緩沖作用,助力我國實體經濟迅速恢復。
五、銀行風險吸收的風險出清機制
(一)風險出清的基本邏輯
根據銀行經營的“三性”原則,安全性是指商業銀行應努力避免各種不確定因素的影響,保證安全經營與發展。故而在微觀層面上,銀行個體都十分厭惡、排斥信貸風險,在貸款利率之外,往往還通過抵押、擔保、保險等周密到無以復加的非價格保障措施將風險排斥于銀行體系之外。然而,由于銀行經營風險的原始屬性與金融體系的內在脆弱性(Minsky,1982)[17],金融風險又是一種任何高明的銀行家都無法回避的客觀存在和往往事后又不得不被動接受風險的客觀事實。因此,銀行風險吸收具有“微觀排斥、宏觀吸收,主觀排斥、客觀吸收”的底層邏輯。
在接受銀行風險吸收的必然性后,實現風險出清是必然選擇與最終目標。銀行風險吸收的實質是:信貸供需出清之后,銀行與經濟通過風險的合理分攤,完成風險出清,這一過程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存在。即銀行風險吸收是風險出清的基本前提,風險出清則是銀行風險吸收的最終結果。而根據風險產生的來源不同,風險出清機制可以歸納為風險消化與風險轉移。
(二)風險出清的消化機制
大量研究表明,風險事件可能來源于市場恐慌情緒,銀行擠兌事件是重要表現形式之一,行為金融理論以“羊群效應”解釋其成因。然而,在這種風險事件中,銀行自身可能經營穩健,并無現金流困境,如果得到短期的流動性支持,或得到政府的承諾擔保,當市場恐慌情緒消散后,銀行仍穩健經營如初,風險事件得到自行消化。
上述分析表明,在市場恐慌引發的急性風險事件中,短期現金流支持尤為重要,而銀行作為現金流的主要供給者,這一過程集中體現了銀行風險吸收的吸納與減震功能,當恐慌情緒消散時,風險自行消化出清,銀行甚至可能從風險事件中提供的現金流中獲得盈利。
經典案例是1907年的“摩根救市”事件。在美國第二銀行關閉后,政府在70年間沒有再建立中央銀行,美國金融市場經歷了放任自流時期,銀行擠兌時有發生。由于信托公司不需要現金儲備就可以貸款、買賣股票與債券,比銀行有更大的競爭優勢。1907年,信托公司尼科博克在股市暴跌和公司丑聞中遭到擠兌,引發金融市場一系列連鎖反應,上百家銀行相繼倒閉,3億美元的貨幣退出流通,錢荒導致市場流動性緊張,難以為繼。此時,摩根通過借出資金和收購企業等救市行為向市場投放大量流動性,這種“營利性的愛國主義精神”發揮了穩定市場的作用。在恐慌結束后,風險消化出清,市場開始了新一輪快速上漲,摩根也因救市時的流動性投放而獲得可觀收益。
在中央銀行制度逐漸完善后,中央銀行開始承擔危機時期的救市任務。圖3表明,在2008年金融危機后,美聯儲購買大量抵押貸款證券向市場投放流動性,有學者分析表明,在金融危機的影響逐漸退散后,美聯儲因持有這些抵押貸款證券而獲利。
(三)風險出清的轉移機制
與短期、突發的市場恐慌引發的風險事件不同,另一種風險來源于追逐泡沫經濟引發的資產價格虛高,當泡沫破裂時,資產價格趨向于回歸基本面,金融資產的實際價值收縮貶值,必然造成損失的實際發生,而這種風險事件引發的資產貶值的損失必須有最終實際承擔人,風險通過將損失轉移至實際承擔人實現出清。有學者認為,美聯儲在次貸危機中的銀行風險吸收操作只是對國內金融市場的流動性困境起到吸納、減震的作用,而次級債券的最終損失承擔人實際上是次級債券的境外投資者,金融危機的整體風險在損失由最終承擔人承擔后才得以出清。
(四)風險出清的擾動因素
風險出清機制分析表明,銀行風險吸收過程集中體現了銀行風險吸收的吸納與減震功能,風險的最終出清取決于風險事件的成因。如果風險來源于短期、突發恐慌情緒,在得到銀行風險吸收的短期流動性支持后,恐慌情緒消散時風險將自行消化出清;如果風險來源于泡沫破裂造成的資產貶值,風險將在損失轉移至最終承擔人后實現出清。這兩個過程都可以通過市場力量自發實現出清。
然而,現實中的風險出清過程并非完全由市場力量自發完成,而是受到政府干預。對于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系統重要性金融機構,政府不允許其因作為損失的最終承擔人而破產,即存在“大而不能倒”問題,阻礙風險出清的市場自發性。
六、總結與政策啟示
本文從銀行風險吸收的基礎邏輯、影響因素、表現形式與風險出清機制等方面展開分析,構建了銀行風險吸收的理論分析框架。具體結論如下:(1)銀行風險吸收是指銀行通過貸款業務承擔其他部門的風險從而降低該部門風險的能力,概率指標是主要衡量方式;(2)影響銀行風險吸收的主要因素是宏觀層面的貨幣政策與監管因素,但監管因素的影響具有不確定性;(3)銀行風險吸收主要表現為常規貨幣政策下的商業銀行風險吸收,以及非常規貨幣政策下的中央銀行風險吸收;(4)風險出清是銀行風險吸收的必然結果,根據風險產生的來源不同,最終通過風險消化與風險轉移機制實現風險出清,但“大而不能倒”問題的存在會阻礙風險出清的市場自發性。
從本文的研究結論中可以得到如下政策啟示:
第一,在貨幣政策操作中,要考慮對銀行風險吸收的影響,銀行風險吸收雖然造成金融系統的風險積聚,也降低了實體經濟的風險。關鍵在于把握銀行風險吸收的“度”,過高的銀行風險吸收容易引發系統性金融危機,過低的銀行風險吸收則會加大實體經濟部門在經濟危機中的損失。要善于抓住主要矛盾,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在系統性金融危機中,要控制銀行風險吸收,緩解銀行系統風險的集聚;在實體經濟危機中,要發揮銀行風險吸收對實體經濟的吸納、減震、出清作用;在一般時期,要平衡風險在金融系統與實體經濟部門間的分布。
第二,監管政策對銀行風險吸收的影響具有不確定性,本文認為可以通過以下兩種監管方式對銀行風險吸收進行直接調控:一種是直接對銀行不良貸款率進行監管;一種是直接控制銀行貸款配額。貸款業務聯系是銀行吸收實體經濟風險的重要渠道,而不良貸款率則體現銀行風險吸收程度,兩種方式均可以有效調控銀行的風險吸收能力。
第三,目前對商業銀行的風險考核存在“一刀切”問題,本文認為應當根據銀行貸款去向與風險來源不同,對不同類型的貸款重新設置不同的風險系數以計算風險加權資產。銀行風險吸收作為經濟風險的吸納、減震、出清“裝置”,這部分風險主要來源于銀行與實體經濟部門間的貸款業務聯系,應當在風險考核中設置更低的風險系數;對于商業銀行基于逐利動機而過度承擔的風險,具體表現為銀行資金在金融體系內空轉、或基于非經營需求流入房地產等金融屬性較強的行業,則應當設置更高的風險系數。如此,不僅能優化商業銀行風險考核方式,也能引導商業銀行回歸服務實體經濟、吸收化解經濟風險的本源。
第四,“大而不能倒”的救助措施能夠穩定經濟,具有實施的必要性,但會阻礙風險出清的市場自發性。本文認為是否救助的關鍵同樣在于銀行發生危機是由于吸收實體經濟風險還是由于自身過度投機行為。如果銀行是由于服務實體經濟、吸收實體經濟風險而面臨破產風險,則應該進行救助;如果銀行是由于過度投機而瀕臨破產,則不應該進行救助,或者在救助后進行一系列的懲罰措施。此外,在國家決定放棄對銀行進行救助前,必須清算轉移存款,存款是國家信用的體現,是國民的私人財富,絕不能動搖。
第五,中央銀行的職能逐漸由最后貸款人向最后做市商轉變,這一過程必然會對已有的銀行風險吸收理論提出新的挑戰,銀行風險吸收的影響因素、表現形式等可能出現新的變化,需要學者進一步研究。銀行風險吸收作為權衡“貨幣政策轉型”與“嚴控銀行體系風險”兩大重要議題的樞紐,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與實踐意義,也需要未來學者們對這一理論的共同投入和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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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nk Risk Absorption:A Theoretical Analysis Framework
Hao Xing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Finance,University of International Business and Economics,Beijing? ?100029,China)
Abstract:Strictly controlling the risk of the banking system and the transformation of monetary policy are two important issues in China at this stage. As a "device" for absorbing,damping and clearing economic risks,bank risk absorption is an important hub connecting the trade-off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two.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basic logic,influencing factors,forms of manifestation and risk clearing mechanism of bank risk absorption,constructs the theoretical analysis framework of bank risk absorption. It also discusses the problems and obstacles faced by bank risk absorption. Bank risk absorption originates from the original attribute of bank operation risk and has the underlying logic of "micro exclusion,macro absorption,subjective exclusion and objective absorption". This theory has important guiding value and practical significance for monetary policy operation,financial supervision,bank risk assessment,bank rescue and other issues.
Key Words:risk absorption,monetary policy,banking supervision
(責任編輯? ? 劉西順;校對? ?XS,WY)
收稿日期:2022-03-01? ? ? 修回日期:2022-03-24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穩增長背景下我國利率傳導機制改革和效果研究”(20BJY245);對外經濟貿易大學中央高?;究蒲袠I務費專項資金項目 “疫情沖擊背景下疏通貨幣政策傳導機制發揮金融穩增長作用研究”( 20YQ14) 。
作者簡介:皓星,男,黑龍江黑河人,對外經濟貿易大學金融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貨幣理論與貨幣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