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麗媛
(獨一窯,景德鎮市,333000)
在原始社會,人們通過農耕和漁獵維持食物需求,通過燒制陶器等工具提高生活便捷性。原始人對自然的變化并沒有太多的認知,故而會把許多事物神化。魚作為早期人們維持生活的主要來源,因為認知不充分,一直被視作神靈。其生理特征,都成為一種關乎神性的顯示。原始魚紋便在這樣的條件下產生。魚紋出現的意義就是人們通過祈求“魚”,希望在后續的捕獵中能夠狩獵到更多食物。人們用最原始的認知和線條對魚的外形進行剖析,在生產的陶器工具上進行相對應的繪制。在仰韶文明的半坡文化科考中,我們發現了大量的魚紋陶器。魚紋也作為最原始的紋飾慢慢浮現在我們眼前。
古人在原始時期對于世間自然的規律并沒有太明確的認知。在古人眼中,生殖繁育,是一個社會傳承的最基本條件,生殖崇拜因此產生。原始社會的母系制度也側面印證了這一點。魚的生殖繁衍能力,在當時的社會情境中,無疑是非常發達的。魚子,關系到“子”,進而構成了“多子”、“有余”的象征。故而,古人對魚紋的崇拜,反映了魚類圖騰崇拜和種族繁衍傳承的偉大愿景。
在紋飾的演變中,尤其至今尚存的傳統紋飾,都或早或晚的被賦予吉祥寓意?!妒酚洝ぶ鼙炯o》中記載“周有鳥、魚之瑞”,漢代的王充在《論衡·卜筮》中記錄“周王伐紂,遇烏魚之瑞”。通過文獻的記載來看,在漢代以前魚紋就已經具備吉祥含義了。古人對吉祥的表現,會通過帶有相同發音的實物,進行相應的替代。比如,古人認為鯉魚的“鯉”同“利”,而“魚”字在讀音上有與“余”音相同,因此,不同的紋飾畫面相互結合,演變成多種多樣的帶有吉祥寓意的圖案。比較有代表性的是,牡丹的富貴和鯉魚組合,形成“富貴有余”;金色的魚在水中嬉戲白色玉蘭花,有“金玉滿堂”的意思。
古代的龍紋圖案上的組成中,龍紋身上的龍鱗也是借用魚鱗的圖案裝飾,在古人眼中龍是有具有多種能力的最偉大的生物,外貌也是由多種世間生物的組成特征,在古人眼中鯉魚便是龍在幼年時期的化身,只要鯉魚越過龍門就能隨風化龍,古人也借助“鯉魚躍龍門”的含義,以表達躍升階層的愿望。

圖3明青花海浪魚紋玉壺春瓶
陶瓷伴隨著人類文明的進程,基本上是與人類的發展史相重合的,原始社會燒陶器制作方便,魚紋飾的產生在出現陶器之后就有。隨著人們思想的改變,魚紋飾在原始陶器上也不斷變化。從最原始的線條表達到后來的藝術性和裝飾性轉變。
隨著人們對于生產工具和生活工具不斷開發,新的生產工具帶來了更高的生產力和產量,人們的生活水平逐漸提高,生活工具也逐漸呈現多種品類形式。陶瓷器物越來越多元。
古人尋求長生不老、富貴永生,認為人死去后并不是離開,而是前往更高的地方回到天上,為了保持生前的身份和鞏固地位,所以會在死時進行厚葬,把財富等一起都伴隨著自己一同埋葬。因此,在思想觀念上特別注重與“神靈”溝通。這點,在早期的卦算、占卜,可見一斑。如前所言,魚作為一種充滿神性的認知對象,在當時,被認為是可以與“神靈”溝通的信使,所以在厚葬器物中,魚紋往往會占據主要的位置。
隨著歷史進程的發展,人們對自然的認知也在不斷地加深,在三國魏晉時期,長期戰爭的割據使得陶瓷上出現的類似羊、熊、牛、龍等兇猛的紋飾越來越多,反而魚紋在逐漸被邊緣化,比如以陶瓷的邊緣裝飾的形式出現。
社會的割據局面直到隋朝才有所減弱,隋朝在歷史上出現的時間雖短,但是在史學家眼中是極為重要的朝代。進入隋唐時期,社會愈發的趨向穩定,人們的生活變得更加富足,外加唐代對外交流加強,故而有大量西方繪畫紋飾傳入中原,與傳統的紋飾開始融合,社會的富足表現在紋飾上,魚紋在陶瓷上的表現更加的躍動,不管是姿態,還是繪制,都更靈活。
宋朝在五代十國的混亂中脫穎而出。也許是深受兵變和戰亂之苦,加上自身的皇權來歷本就充滿詬病,所以建宋之初,太祖趙匡胤杯酒釋兵權,主推文士抑制兵武,加強中央的管制力量。這種空前絕后的統治體制,決定了文化的走向。故而,宋代的陶瓷紋飾呈現的效果和表達的意義與之前都有所不同。宋代的紋飾和工藝都呈現一種花前月下的儒雅、曼妙之感。宋代燒瓷工藝的增加使得魚紋在不同的器物上有不同的顏色表現。宋代的磁州窯在后來出土大量的魚草紋裝飾圖案,如圖1,畫面的主體是一對俯視的鯰魚、水草以及側面的鯉魚,魚紋、魚須流暢自然,及其周圍拽動的水草。整個上,不但表現出了魚的游動感,也通過魚和水草的擺動方向表現出水的流動感,它們集中體現出一種安逸和平靜的生活姿態。

圖1 宋磁州窯魚紋枕
元朝從歐洲班師帶回的新制瓷工藝和材料以及工匠,在很短的時間里推動了中國陶瓷傳統的進步。最有利的證據是青花的出現。來源于波斯的一種叫“蘇麻離青”的鈷料,被運用在了陶瓷生產上,“青花瓷”就此誕生,極大地豐富了陶瓷的藝術裝飾內容。另外,元代在景德鎮設立了專門的陶瓷生產管辦機構,加上景德鎮作為南方小城的天然地理區位優勢,各地工匠紛至沓來,從生產力上提高了當時的制瓷水平。今天,我們在故宮展示的元青花大件器物上,會發現魚紋十分豐富,如鯉、鱖、鰱、鳙為主,被譽為中國“四大名魚”。
與魚紋相伴的,是水藻、蓮花等花卉裝飾。比如圖2,是一件,紋飾的疊加,變成了一個具體的形象畫面。元朝時期對于魚紋的含義就已經出現明確的同音寓意,通過描繪魚紋來表達吉祥福壽的寓意。

圖2 元青花魚藻紋蓋罐
明代初期的魚紋飾依舊延續元代的風格并沒有什么太大的改變,直到永樂宣德時期陶瓷青花和釉里紅的繪制才出現了革新,并且借助永樂宣德兩朝的發展,青花在瓷器裝飾上慢慢占據了主導地位,開始長期的“審美統治”。永樂宣德魚紋比起元代的魚紋變得更加的夸張豪放。并且在明代民窯的產量越來越大,民窯器在繪畫上便沒有官窯器物那樣精細,所以慢慢開始產生獨立的畫風。明代的宗教信仰比較發達,在當時也是各派共生,文化融合。比如,魚紋在佛教文化中有進行的新的改變,佛教八寶中有一寶為“雙魚”:在佛教中代表佛陀的雙目,是慈悲、智慧、復蘇、永生的象征。同時雙魚紋的畫面也是兩條魚在水中游動,告誡修行者應當自由豁達,超凡脫俗,因果循環。比如圖3,是一件青花海浪魚紋玉壺春瓶,底部有開光裝飾的佛教八寶紋。
清代的魚紋經歷了明代的演變和發展,已經基本上從使用性的表達上脫離出來了,清代的紋飾已經很少會去借助紋飾的內容達到表述現實的意義。清代的瓷器紋飾已經跟當時的政治文化有極大的掛鉤,可以說很多紋飾都慢慢變成了統治權利的體現。魚紋在清朝也是呈現這樣的含義。清代的魚紋不再受到大小比例的約束,繪畫的內容和題材五花八門。并且開始注重魚紋的本身,清代的魚紋在繪制時,通過魚紋的諧音——這種諧音往往是被朝廷規范的,類比于一種教化民眾的方式,表達對于幸福的追求。最特殊的就是在康熙時期出現的一種魚紋,在盤子和器物的內外都畫滿魚藻紋,底款署名“在川知樂”。這個款的出處源自莊子與惠子游于濠粱之上,莊子曰:“鰷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被葑釉唬骸白臃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這段對話對于后世的中國人有非常深遠的哲學思想上的影響,康熙皇帝也正是通過魚藻紋的繪制去傳達這一教化意義。例如圖4、圖5,為清代的官窯、民窯魚紋瓷器的,其風格比較一目了然。

圖4 清雍正釉里紅三魚紋大碗

圖5 清民窯青花釉里紅魚紋盤
陶瓷上的魚紋裝飾從最原始的只是記錄和供奉,到后期的含義寓意的變化,體現了人類文明發展的進程。魚紋伴隨著人們觀念的改變在藝術表現上不斷地精進。最原始的魚紋在陶器上的表現只是一種人們對于可見的本能的繪制,所以魚紋的外形也是比較簡單干練,沒有太多藝術加工的成分,人們從最簡單的認知中解剖魚的特征,再結合心中的需求。隨著社會的變化,人們對紋飾的內涵發生了改變,紋飾不再是單純的記錄。所以在此之后,魚紋的外形開始有千萬種變化。魚紋的藝術表現形式便是統治思想的宣傳工具。魚紋不再是受到自然變化的影響,開始有人為的添加一定的藝術構想在其中。傳統中國的末期,所有紋飾都已不再是寫實的表達,而都是某種特定心理訴求的文化符號,隨著時代的進步,而又與其他紋飾進行組合搭配,衍生出新的畫面裝飾內容,以方便搭配。所以紋飾的變化就是人思想的變化,在不斷地進化中進行改變。
魚紋飾作為中國最早的圖騰之一,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在陶瓷紋飾中,魚紋始終都有特定的社會含義和人心訴求。不管是古代的帝王統治者還是民間的百姓,對于魚紋飾的喜愛依舊不減,現代的陶瓷裝飾藝術結合西方的藝術思想,出現了更加多元化的呈現方式,魚紋飾也將首當其沖,成為文化融合的“生力軍”。如何巧妙地表達,取決于如何扎實地理解繼承其傳統屬性,對于現代陶藝家而言,肯定能找到符合個性表達又能契合時代所需的新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