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桑
1.軼事:他人
倘若殘缺
令人平靜,
雪就不必落下。
他將分析
投入遲鈍的目光間。
就這么越渡電子瀑布,
小心翼翼,
撤回一步是空白。
風行水上,
細節各自獨立,
纏繞在鯨魚的肺里。
雪不可能落下。
梅雨切割夜色。
疏離的季節令人不安。
然而,他一意孤行,
刪除了豐富的雪,
和鎖閉的炎熱。
衣服上的重力
并不蘊結,擇定的從容
在唇間露出破綻。
記憶樸素地碎裂,
成為瓠落的咖啡館,
成為嬗變的腳步和口吻,
成為一同安檢的背影。
2.房 東
他擁有那么多缺席。——沃爾科特
一陣風在斤斤計較,
好像慢慢接納了彎曲的天空。
那么多復制,那么多依然。
墻角的宜家沙發承受著房東丑陋的重力。
炎熱在沉默中爭辯,塑造出火焰。
狂虐的波濤,在口舌間泛濫,
整個鞍山八村小區刻錄下一個失敗的海。
“一個地址需要被重新編輯。”
必須憂傷如燕子,
才能渡過蓄滿了寂靜的樹林。
無人知曉,生活在演習巨變。
收購家具的,搬家的,買水果的,
警察,圍觀的鄰居,哦,人海波瀾。
是什么讓失去房子的人回返?
是什么讓碎裂的合成板衣櫥起飛?
是什么讓梧桐樹葉在烈日中依然發綠?
那么多貧乏,那么多不如。
那么多流動,那么多下墜。
從壞到更壞,只需要一陣疾風,
從平靜到寂靜,則需要一生。
3.幽人:給余烈
幽人守靜夜,回身入空帷。——張華
飲酒,是誰坐在對面?
只有寂靜知道
失眠的人置身何處。
有人聽見一顆梅子
在唇齒間呼吸。
是誰,撥開
小區里殘余的汽車尾氣,
來到杯子底部思念他人,
回身便是悔恨,
在東海邊緣,無人應答。
腰間的夜色,一圈圈蔓延,
就著黑,心中惕惕,
仿佛愛欲在等候。
“我在,無人知曉我是什么。”
夏日如黃昏的歸人,
默默行走,每一株香樟
祈求著一個停頓的夜晚。
有人沉睡,有人后退,
而一棵柳樹想要移動,
是誰,采摘了三千里的路途,
只為了傾斜一座城市?
鏡子是穿不過的帷帳,
再暗的夜,
總有人在醒的深處吟唱。
4.物的時代
風有些陳舊,動人的一片秋聲
上傳著一個夜晚,裹緊微濕的鄉愁。
許多有限的身體錯落站立,男男女女
彼此認同,在令人起敬的降溫里。
一個轉碼的海起伏著,失去了碼頭。
月在朋友圈升起,在濾鏡里呼吸。
故鄉任憑被復制,親人樂于被粘貼,
在同一片沙灘上,空氣編織著統一的節日。
那個女人穿著復古英倫裙,逗留在抖音里,
戴著醫用口罩,笑容被遠在天涯的手點擊,
腰肢猶如芍藥,安裝了司空見慣的妖嬈。
整個海收集著圓滿,仿佛從未見過病毒,
月光下,我們的內存無限,想去愛
每一個愛過的人,原諒每一段里的誤解與離別。
沙子直播成靜謐的雪,背后是一個無限的亞洲,
聽得見那么多人內心傳輸著溫暖的液體。
5空 城
一場霧在樓群間參差、游蕩。
也許,應該下雨,去占有
旅館、銀行,一部部手機,
如秋天盈滿上班族的耳蝸。
暮晚的胸口別著一個個身份,
外灘的天際線仿佛安裝了歡意,
卻有一番番懷疑在路上飛過。
在你我額頭,夜晚低垂,
填不滿我們的欲望和希望。
打工的人,重復著清晨,
堆疊著正午,制作一個個數據,
唯有身體暫留在唏噓里。
輕靈的夢魂不堪側聽。
從出口到入口,有人錯過。
從站臺到平臺,懶得相逢。
空洞在地鐵十號線里咳嗽著。
(選自《人民文學》202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