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奔與賢淑：尤二姐的心理傳記分析

內容摘要：本研究以尤二姐的個案分析為例，充份利用文本分析出尤二姐人格特征的基本成份。研究結果表明，尤二姐的人格特征包括“輕浮”、“柔弱”、“善良”、“單純”、“賢淑”和“愛慕虛榮”等六方面。通過對尤二姐的心理傳記分析發現，影響尤二姐的人格特征的因素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1）生理遺傳為其個性發展提供了先天部份;（2）童年教育為其個性發展提供了基礎;（3）父親的離世為其個性發展產生了影響;（4）跟隨母親改嫁為其個性發展產生了轉變;（5）母親的影響為其個性發展產生偏差的部份。

關鍵詞：《紅樓夢》 曹雪芹 尤二姐 人格特征 心理傳記

在《紅樓夢》一書里，我們可以發現作者曹雪芹非常生動地描寫出各式各樣的女性的角色，除了我們所熟知的主要的角色，例如十二金釵和十二丫環等等之外，作者對于其他人物，但凡有出現在書中的女性，也都有令人贊嘆的描寫，其中四尤中的尤二姐也不例外。歷來紅學對于書中的主要人物的研究自然頗多，亦不乏對尤二姐的研究，而本文特別采用心理傳記（psychobiography）的視角來分析尤二姐，有關于心理傳記學，它是屬于心理學的一個學科分支，同時相較于其他心理學領域，它也是一個比較新的心理學研究方法之一，鄭劍虹教授（2006）提到，心理傳記學的概念即采用心理學的理論對個別人物的生活史和人格進行心理學的編排和解釋的一門學問。[1]而本文即將心理傳記學的研究對象擴大到小說人物中來，相信這種對于想象世界的人物剖析也是可以作為對于現實世界的一種借鏡，來幫助更多生活在現實世界的人們能夠避免發生類似的遺憾。

一.問題的提出

尤二姐這個角色在《紅樓夢》一書中所占有的篇幅并不多，從六十三回隨著尤媽媽來到寧國府開始，一直到六十九回吞金自逝。雖然只有短短的七回，但是卻是令人難以忘懷，尤其是該人物的性格前后有著截然不同的轉變，本來是賈珍和賈蓉這對父子的性感尤物，但是后來嫁給賈璉充當外室之后，卻變成品德賢淑，究竟尤二姐是怎樣的一個人格特征，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首先，需要先了解一下尤二姐的家庭背景。尤二姐本不姓尤，尤二姐的媽媽在生下她和妹妹之后不久就做了寡婦，再之后就改嫁到尤家，所以她們姐妹才跟著姓了尤，本來尤家有一位大姐就是賈珍的夫人尤氏，所以兩人才叫尤二姐和尤三姐，因此，尤氏和尤二姐和尤三姐是屬于沒有血緣關系的姐妹。在古代封建社會父權文化的女性，想要生存基本上只能靠男性，從文中我們可以發現，尤老娘當初的夫家應該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所以才會把尤二姐和掌管皇糧莊頭的張家指腹為婚，然而在中國當時的社會環境，一般婦女遇到自己丈夫死亡在正常情況下都是要守寡的，我們可以發現尤老娘如果要堅持守寡也是可以的，只是生活可能會比較艱困。然而，當時的尤老娘竟然選擇帶著自己的兩個女兒改嫁給尤老爹，這其中除了可以看出有很大的經濟誘惑存在之外，還可以看出尤老娘的美貌應該非比尋常。

著名的精神分析創始人弗洛依德就非常重視一個人的童年經驗，它通常可以決定了一個人長大后的性格，而性格又決定了一個人的命運。事實上，家庭是每個人第一個接觸的成長環境，具有很重要的影響力，對于一個正在幼童啟蒙階段的小朋友，有許多溫暖和關愛是只有父母親才能給予的，當時如果缺少這種來自父母親的關愛，對于小朋友的人格發展而言影響是很深遠的。[2]另外一位也是屬于精神分析學派的阿德勒在《生命對你意味著什么》一書中也提到，“我們都有某種程度的自卑感，因為我們處于自己想改善的處境中。如果保持勇氣，我們就能以直接、現實、有效的唯一途徑—改善處境—來擺脫這種自卑感。”[3]美國前心理學會主席，著名的人格特質論心理學家也是人本主義心理學的先驅高爾頓·奧爾波特就提出了“健康人格心理學”這樣一個理論，認為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使自己成熟和健康的動機，其中包括有需要動機和發展動機。他認為，一個人如果是在一個正常的環境下成長，那么這個人就應該會成為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健康人格的人。[4]所以在父慈母愛的環境中長大的孩子，往往會表現的健康陽光、獨立勇敢。我們可以知道，尤二姐出生的時候她父親還健在，但是在若干年后便亡故了，所以，在她的成長過程中，父親的角色的是短暫存在的。在心理學的視角，家庭中父親的角色功能是給予孩子堅強、獨立和自信等等，但是，父親的角色如果長期缺失，往往會造成孩子性格優柔寡斷。我們可以想象，特別是在封建時代，像尤二姐這樣的寡母孤女的狀況，很容易成為別人欺負的對象，卻沒有一個父親可以作為堅強的保護傘，只能默默忍受，甚至是為了生存而甘愿忍受別人的欺負，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尤二姐的柔弱性格。

二.尤二姐的人格特征分析

根據《紅樓夢》一書中所描述的內容，尤二姐的人格包含了“輕浮”、“柔弱”、“善良”、“單純”、“賢淑”和“愛慕虛榮”等六方面的因素。現在借由《紅樓夢》一書中的記載，來針對尤二姐六大人格特征來進行具體的說明。

1.尤二姐的“輕浮”

在《紅樓夢》第六十三回，“賈蓉當下也下了馬，聽見兩個姨娘來了，便和賈珍一笑。”[5]在當時父子正急著趕回家奔喪的情況下，心情自然悲苦不已，但兒子確能為了兩個姨娘而向父親一笑，這表示尤二姐在此之前就隔三岔五的往寧國府跑，而且還是和賈珍賈蓉父子一起玩性愛游戲。另外還有“賈蓉且嘻嘻的望他二姨娘笑說：“二姨娘，你又來了，我們父親正想你呢。”尤二姐便紅了臉，罵道：“蓉小子，我過兩日不罵你幾句，你就過不得了。越發連個體統都沒了。還虧你是大家公子哥兒，每日念書學禮的，越發連那小家子瓢坎的也跟不上。”說著順手拿起一個熨斗來，摟頭就打，嚇的賈蓉抱著頭滾到懷里告饒。……賈蓉又和二姨搶砂仁吃，尤二姐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臉。賈蓉用舌頭都舔著吃了。從這一段內容可以看到，尤二姐和賈珍經常發生一些不可告人之事，而且賈蓉和尤二姐一來一往的就像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在打情罵俏，好像忘了家里還有喪事一樣，足見其兩人的關系自然也是不可言說。在《紅樓夢》第六十四回，“卻說賈璉素日即聞尤氏姐妹之名，恨無緣得見。近因賈敬停靈在家，每日與二姐三姐相認已熟，不禁動了垂涎之意。況知與賈珍賈蓉等素有聚麀之誚，因而趁機百般撩撥，眉目傳情。那三姐卻只是淡淡相對，只有二姐也十分有意。但只是眼目眾多，無從下手。賈璉又怕賈珍吃醋，不敢輕動，只好二人心領神會而已。”在這里就清楚地說到，尤二姐共事賈珍賈蓉父子，而且這件事還傳到賈璉的耳朵，可見尤二姐在私生活方面是很隨便的，以至于好色之徒賈璉也認為尤二姐是可以很容易上手的，同時也做出試探，而另一方面尤二姐也中是心領神會，表示可以接受。須知尤二姐是有婚約在身的待嫁姑娘，竟然可以不顧人言可畏，足見尤二姐作風之大膽。在《紅樓夢》第六十五回，“當下四人一處吃酒。尤二姐知局，便邀他母親說：“我怪怕的，媽同我到那邊走走來。”尤老也會意，便真個同他出來，只剩小丫頭們。賈珍便和三姐挨肩擦臉，百般輕薄起來。”這里提到，有一天賈珍很想念尤二姐和尤三姐，就趁著賈璉不在，跑去花枝巷探望。就當母女三人和賈珍一起吃東西時，尤二姐主動邀母親一起離開，故意留給賈珍和妹妹獨處的機會，對于男女之事，尤二姐可以說是相當老練，把自己的親妹妹當作應招女一樣給賈珍取樂。

至于為什么尤二姐的性格會如此輕浮呢？其實，尤二姐從小生長的環境都不差，可以算是大家閨秀的地方，所以，婦女的三從四德，尤二姐也是懂的。只是尤二姐后來在寧國府生活的環境迫使她變的輕浮了。從之前賈珍與兒媳婦秦可卿有染的事情就已經說明了賈珍是一個好色之徒，尤二姐又長得標致又習慣逆來順受，自然難逃賈珍的魔掌，縱使有百般不妥，也無濟于事。尤其是在封建社會父權文化的背景下，一個弱女子實在很難拒絕那種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人物的要求，至于尤二姐和賈蓉，畢竟兩個人年紀相仿，賈蓉可以算是高富帥的類型，如果說尤二姐對賈珍是尊敬，那么對賈蓉就是有一點動心。畢竟在享受了那么好的物質生活，自己也該付出一些代價。尤二姐在經歷了賈珍和賈蓉兩父子的調教之后，算是正式變的比較輕浮了，以至于賈璉來暗示的時候，就完全能夠心領神會。

另外，尤二姐的輕浮也與尤老娘脫不了干系，我們可以知道尤老娘把尤氏的夫家寧國府當作是自己享受榮華富貴的最后一次機會，于是尤老娘便經常以尤氏的名義上的母親到寧國府享受一下富貴生活，也順便帶著自己的兩個親生女兒一起有福同享，然而，尤老娘和尤氏畢竟不是親母女，沒有什么感情，想要如此長居也不是個辦法，后來尤老娘也看出賈珍其實也是一個好色之徒，便想利用尤二姐來籠絡女婿，故意制造尤二姐和賈珍賈蓉父子獨處一室的機會，況且尤氏也不是自己親生的女兒，不存在什么傷害的事情，至于尤二姐的性格就屬于聽話乖巧的性格，所以母親的安排多少也是同意的，再加上賈珍是賈府的族長，是一個大家族的頭兒，論地位有地位，論富貴有富貴，利用自己的美貌來換取生活利益，有機會成為妾室留在寧國府，也沒什么吃虧的。

2.尤二姐的“愛慕虛榮”

在《紅樓夢》第六十四回，“又常怨恨當時錯許張華，致使后來終身失所，今見賈璉有情，況是姐夫將他聘嫁，有何不肯，也便點頭依允。”這里提到尤二姐常怨恨自己的未婚夫，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張家敗落了，張家自己生活都很困難，自己如果嫁過去也是水深火熱，在《紅樓夢》第六十八回也提到尤二姐的未婚夫張華，“才19歲，成日在外嫖賭，不理生業，家私花盡，父親攆他出來，現在賭錢廠存身。”所以可以看出來，尤老娘和尤二姐都不想要這門親事，須知如果張家沒有敗落，如果張華肯上進考取功名，那么肯定也還是一大戶人家，尤二姐完成婚約成為少奶奶而再把尤老娘接過來侍奉都是合情合理，這種情況顯然是最好的結果，可惜張家指望不上，那么尤老娘和尤二姐只能把自己的未來交給寧國府了。

至于為什么尤二姐的性格會如此愛慕虛榮呢？這也和她的成長環境有關，首先，尤二姐原本的家庭應該也是一個大戶人家，從小也是備受呵護的掌上明珠，然而，不幸的是在尤二姐還未成年的時候父親去世了，這頓時讓一直生活在即穩定又安全的尤二姐失去了物質依靠和精神依靠，這雙重的改變影響了尤二姐的性格，在物質生活的改變讓尤二姐失去了安全感，俗話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可以想象尤二姐討厭生活上的改變。之后又隨著母親改嫁，又重新過上大戶人家的生活，可惜好景不常，尤老爹又死了，這讓尤二姐又陷入了生活的困境，因此，當尤老娘帶上自己的女兒去了寧國府時，這個時候，尤二姐才又有了小時候那種千金小姐的感覺。

當然尤二姐的愛慕虛榮性格也少不了尤老娘的帶頭示范作用。因為本來尤老娘大可以安安心心留在前夫家做個寡婦，雖然生活沒有從前的優渥，但也不至于無家可歸。但是，尤老娘卻選擇利用自己的美貌再拼一次，決定離開守寡的生活而嫁給尤家。尤老娘自己本身就是憑著自己的姿色來換取經濟利益，所以，作為女兒的尤二姐看在眼里自然也就學了起來，在榮華富貴面前，自己的貞節真的不值錢。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尤老娘在改嫁給尤老爹之后沒幾年，還沒來得及給尤老爹生個兒子就走了，以至于尤老娘再度失去一個生活依靠，要知道尤老娘是作為一個寡婦還帶著兩個拖油瓶嫁到尤家的，尤老娘的地位可以說是完全要依賴尤老爹，如今尤老爹不在了，也沒有為尤家生出一兒半女，這個時候尤老娘的處境其實是比原來的夫家還糟糕的。所以有一根救命稻草出現，也要拼命抓住。這時候尤二姐的心態或許是想象自己有機會可以留在賈府，就算是當賈府的一個小妾也總比嫁給張華來的強。

3.尤二姐的“單純”

在《紅樓夢》第六十五回，“尤二姐笑道：‘猴兒肏的，還不起來呢。說句玩笑話，就嚇的那樣起來。你們作什么來，我還要找了你奶奶去呢。’興兒連忙搖手說：‘奶奶千萬不要去。我告訴奶奶，一輩子別見他才好。嘴甜心苦，兩面三刀;上頭一臉笑，腳下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只怕三姨的這張嘴還說他不過。好，奶奶這樣斯文良善人，那里是他的對手！’尤氏笑道：‘我只以禮待他，他敢怎么樣！’”從這一段可以看出尤二姐寧可選擇相信自己的判斷也不愿相信那長期服侍在鳳姐身邊的家奴，才導致后來被騙去了大觀園又被搞的要死不能，要生不得。在《紅樓夢》第六十九回尤三姐來托夢說道：“姐姐，你一生為人心癡意軟，終吃了這虧。休信那妒婦花言巧語，外作賢良，內藏奸狡，他發狠定要弄你一死方罷。若妹子在世，斷不肯令你進來，即進來時，亦不容他這樣。”從這一段也可以說明尤二姐的心思單純，寧可相信表面的東西也不稍加思考，可以說完全沒有判斷危險的能力。在《紅樓夢》第六十八回，“鳳姐口內全是自怨自錯，‘怨不得別人，如今只求姐姐疼我’等語。尤二姐見了這般，便認他作是個極好的人，小人不遂心誹謗主子亦是常理，故傾心吐膽，敘了一回，竟把鳳姐認為知己。又見周瑞等媳婦在旁邊稱揚鳳姐素日許多善政，只是吃虧心太癡了，惹人怨;又說‘已經預備了房屋，姐姐進去一看便知。’尤氏心中早已要進去同住方好，今又見如此，豈有不允之理。”從這一段可以看出尤二姐的耳根子軟，絲毫沒有防備之心，而且只相信第一次見面的主子說的話，完全沒有懷疑，反而是不相信每天服侍自己的興兒的話。所謂，“交淺而言深者，愚也。”[6]對于初次見面的鳳姐，尤二姐就傾心吐膽，認為知己。這也只能說尤二姐真的太單純了。在《紅樓夢》第六十九回，“況且我也要一心進來，方成體統。”話說尤二姐自從和賈璉在外頭結婚之后，一心就盼著能早日進入榮國府當個人人敬重二奶奶。然而，她卻沒有想到自己曾經有過那么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這個時候如果冒冒失失地私自走入榮國府，必定是自投羅網，必然會自取其辱，只有正大光明的走進榮國府，并接受賈母親自接待，才能有立足之地。尤二姐在這件事情上，完全沒有等到賈璉回來商量就自己擅自作主，一心以為鳳姐和自己一樣是一個老好人，會把自己當成親妹妹疼愛，把賈璉交給自己的小金庫和照顧自己的仆人都全部交給鳳姐處理，只能說尤二姐的想法太過簡單了。

至于為什么尤二姐的性格會如此單純呢？從心理學的觀點可以分為先天和后天兩個部份，在先天方面，有的人就是天生缺心眼，比較容易相信別人然后被別人算計。而后天方面，可以說是環境并沒有培養尤二姐在算計別人上下功夫，相反的尤二姐在經歷了二個大家庭的生活，估計也形成了只要自己不惹事，別人就不會來找麻煩的認知，所以凡事總是盡量配合別人的要求來做，缺少自己判斷的能力，而且尤二姐如果在成長階段有學習到什么對自己有幫助的，那應該也就是作為一個當時婦女所應該學會的三從四德的知識而已。再者，尤二姐的成長階段估計遇到家里的仆人在背后說主子的閑言閑語，以至于尤二姐選擇性相信鳳姐所說的話，而對自己仆人所說的話持保留態度。

4.尤二姐的“善良”

在《紅樓夢》第六十八回，“尤氏見他這般的好心，思想“既有他，何必我又多事。下人不知好歹，也是常情。我若告了，他們受了委屈，反叫人說我不賢良。”因此反替他們遮掩。”這里提到尤二姐自從進了大觀園之后不久，即開始受到下人的冷落，生活上受了很多的委屈，但是尤二姐寧可自己忍受，也不告發下人讓下人受委屈。在《紅樓夢》第六十九回，“尤二姐泣道：‘妹妹，我一生品行既虧，今日之報既系當然，何必又生殺戮之冤。隨我去忍耐，若天見憐，使我好了，豈不兩全。’……‘既不得安生，亦是理之當然，奴亦無怨。’”尤二姐后來不堪秋桐和下人的折磨，生了一場病，在一次睡夢中和妹妹交談，妹妹看到自己的親姐姐被折磨如此凄慘，希望姐姐能夠勇敢反擊，把鳳姐殺了，但尤二姐確寧愿自己受盡屈辱，也不忍傷害他人性命。再再足以見其心地善良。在《紅樓夢》第六十九回，“尤二姐拉他哭道：‘姐姐，我從到了這里，多虧姐姐照應。為我，姐姐也不知受了多少閑氣。我若逃的出命來，我必答報姐姐的恩德;只怕我逃不出命來，也只好等來生罷。’”這里提到尤二姐到了榮國府之后沒多久，生活越來越郁悶，幾乎可以說是在忍辱偷生，幸虧還有平兒稍微照應一下，就這樣子，尤二姐也是感激再三，不論今生或是來生總是要報答平兒，從這里就可以知道尤二姐是一個知恩圖報、秉性善良的好姑娘。

一個人的善良性格同樣也可以從先天本性和后天環境有關系，首先善良跟先天有很大的關系。孟子主張性善論，認為每個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孟子舉了一個例子，“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7]這種善良之心是與生俱來的，不需要靠后天學習才能獲得，至于要如何察覺這天生的善心并且把它盡可能的發揮，這個就是儒家認為是每個人畢生所要追求的目標。其次，后天環境的關系也是相當重要，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把一個善良的人放在全部都是惡人的環境，那么一定會受到影響。著名的行為主義心理學家華生就認為，只憑環境和教育就可以隨意把一個人培養成為某一種人。[8]尤二姐在她的成長環境中，我們可以知道不論是原生家庭或者是后來的尤家，都并不是一個充滿壞人的地方，而在教育方面，肯定也沒有教人為惡的地方，相反的，尤二姐的成長環境，有更多的情況是驅使她成為一個善良的人。

5.尤二姐的“柔弱”

在《紅樓夢》第六十八回，“尤二姐因說：‘沒了頭油了，你去回聲大奶奶拿些來。’善姐便道：‘二奶奶，你怎么不知好歹沒眼色。……咱們又不是明媒正娶來的，這是他亙古少有一個賢良人才這樣待你，若差些兒的人，聽見了這話，吵嚷起來，把你丟在外，死不死，生不生，你又敢怎樣呢！’一席話，說的尤氏垂了頭，自為有這一說，少不得將就些罷了。”從這一段文章可以看出尤二姐的柔弱，連說話都說不贏一個丫頭。接著，“那善姐漸漸連飯也怕端來與他吃，或早一頓，或晚一頓，所拿來之物，皆是剩的。尤二姐說過兩次，他反先亂叫起來。尤二姐又怕人笑他不安分，少不得忍著。”這里談到尤二姐和丫頭善姐的主仆關系給人的感覺似乎是倒顛的，尤二姐的日常生活已經受到嚴重影響了，卻仍然沒有能力改變，只能默默地忍受。在《紅樓夢》第六十九回，“秋桐自為系賈赦之賜，無人僭他的，連鳳姐平兒皆不放在眼里，豈肯容他。張口是“先奸后娶沒漢子要的娼婦，也來要我的強。”鳳姐聽了暗樂，尤二姐聽了暗愧暗怒暗氣。”從這里可以看到秋桐已經罵到狗血淋頭了，尤二姐還是不敢吭聲，需知秋桐本來只是一個賈赦的丫鬟，是一個奴婢的身份，之后賞給了賈璉作為妾室，但畢竟是在尤二姐之后，而尤二姐本身就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這兩者的出身就有很大的差別;再者若論兩人年紀，則我們可以知道尤二姐曾與張華指腹為婚，故而尤二姐與張華乃同齡19歲，而秋桐芳齡則為17歲。所謂，“凡事皆有先來后到，長幼有序。”秋桐不顧倫理之常，直接破口大罵已失體統，而且已經構成人身攻擊的地步，尤二姐竟然連一絲反擊也沒有，只是獨自一人暗自生悶氣而已。完全可以看出尤二姐的柔弱。

至于為什么尤二姐的性格會如此柔弱呢？可以說是后天環境所造成的結果，因為綜觀大自然界生命的本質都是堅強的，每一個生命都是一個堅強的展現。所謂，“生命會自己找到出路。”所以，我們可以說是尤二姐的成長環境讓她形成了柔弱的性格。首先，還要先提到尤二姐的父親，因為尤二姐在還未成年的時候父親去世了，這頓時讓一直生活在即穩定又安全的尤二姐失去了物質依靠和精神依靠，在前面的內容已提到了在物質方面的改變所帶給尤二姐的影響，而精神方面上的改變則讓尤二姐在性格上變得優柔寡斷，缺少果斷、堅強的質量。之后又隨著母親改嫁，尤二姐從一個本來熟悉的環境突然換到另一個陌生的環境，那時尤二姐作為一個拖油瓶又一種寄人籬下的生活，肯定處處提心吊膽，深怕自己有什么地方犯了錯，因此更造成尤二姐忍讓，不惹事的性格，而忍讓不惹事在某些情況下就是柔弱的展現。也因為尤二姐表現的禮貌乖巧，可以暫時在新家中得到一時的平安生活，讓尤二姐相信只要自己表現的禮貌乖巧就可以安身立命，殊不知，這恰恰是給某些有心人攻擊的最佳弱點。

6.尤二姐的“賢淑”

在《紅樓夢》第六十五回，“若論起溫柔和順，凡事必商必議，不敢持才自專，實較鳳姐高十倍。”尤二姐自從嫁給賈璉之后，其言行舉止就像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少奶奶，凡事以賈璉為重，深得賈璉的喜愛，賈璉認為在賢淑方面，尤二姐是比鳳姐強的。在《紅樓夢》第六十六回，“賈璉出門之后，尤二姐操持家務十分謹肅，每日關門合戶，一點外事不聞。……這日賈璉進門，見了這般景況，喜之不盡，深念二姐之德。”這段講述尤二姐自從嫁給賈璉之后，就完全是一個賢妻模樣，恪守婦德，專心打理家務，在家事上也是很有分寸，其他一概不聞。事實上，尤二姐自從嫁了賈璉之后，賈珍也看出來尤二姐有心疏遠，所以，尤二姐在婚后可以算是忠于丈夫的。在《紅樓夢》第六十八回，“尤二姐賠笑忙迎上來萬福，張口便叫：“姐姐下降，不曾遠接，望恕倉促之罪。”說著便福了下來。鳳姐忙賠笑還禮不迭。二人攜手同入室中。鳳姐上座，尤二姐命丫鬟拿褥子來便行禮，說：“奴家年輕，一從到了這里之事，皆系家母和家姐商議主張。今日有幸相會，若姐姐不棄奴家寒微，凡事求姐姐的指示教訓。奴亦傾心吐膽，只伏侍姐姐。”說著，便行下禮去。”這里提到，鳳姐趁賈璉外出洽公的時候，親自來到花枝巷尋訪尤二姐，而尤二姐一見到鳳姐來到則是表現出作為一個妾室所應有的態度，畢恭畢敬，私毫沒有半點逾越，足以見到尤二姐傳統的中國婦女美德。

尤二姐的賢淑，是一個很典型的封建社會千金小姐所應具備的性格特征，可以說是從小父母親給的家庭教育很成功，再加上尤二姐天性的柔情似水，所以就很容易培養出來賢淑的品德。

從心理學的視角，“人格是在遺傳與環境的交互作用下逐漸形成的。”[9]所以，透過上述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尤二姐的人格特征也包含了先天遺傳和后天環境這兩部份。此外，根據美國當代心理學家班杜拉的社會學習理論，“強調人的行為、環境、個體認知之間相互影響，從某種意義上說：個體是自己一部份命運的塑造者，自己可以為自己創造機會。”[10]而三者影響力的大小則完全取決于當時的環境與需要的性質。這一點對于尤二姐來說，個體和環境共同影響了他的行為和人格特征。綜觀尤二姐短短的一生，就是一個柔弱膽小，溫柔體貼，單純無知的女人，她并沒有像她妹妹那樣鬼靈精和剛烈，更沒有像鳳姐那樣的攻心計，也沒有像秋桐那樣潑婦的品性。她就是一個封建社會底下典型的凡事與人為善，處處逆來順受的淑女形象。至于她的淫奔不才，有很大的原因是拜其母所賜，尤老娘為了能夠安穩地在女婿家吃好喝好用好，竟然不惜將自己的女兒當作妓女送給女婿及其孫子輩尋歡作樂之用，而以尤二姐的順從性格在那種環境下，自然而然就成為淫亂之人。

尤二姐就是一個從小生長在一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大小姐，一心就想當個大少奶奶，本來尤二姐是沒有機會的，但是剛好碰上了賈璉這個好色之徒，尤二姐誤闖大觀園這件事情，一開始只有尤氏是極力阻止的，因為尤氏知道鳳姐的厲害，連自己都不是他的對手，只可惜尤氏心有余力不足，管不了。然而也正是這樣，才順從了姐夫和媽媽的安排，嫁給了賈璉做妾室，當然尤二姐本身也是有想法的，就想著自己有朝一日也像尤氏一樣，成為一個當家少奶奶，也盼望著有一天鳳姐因病死去，自己被扶為正室，于是迫不及待的想進入榮國府。正是這樣的單純無知反而害了自己。但是，這時已為時晚矣，尤二姐就像是一只誤入險境的小白兔，成為了獵人的目標，可惜尤二姐天生就順從慣了的人，根本就不是一個可以跟別的女人勾心斗角的人，遇到鳳姐這種厲害的人，只能是毫無招架之力的挨打。到了最后的希望，以為只要自己平平安安地生下兒子，母憑子貴，一切都會變得美好。可惜偏偏天不從人愿，胎兒被庸醫弄沒了，這下子尤二姐徹底死心了，與其繼續拖命受罪，倒不如一了百了。我們可以看到其實賈璉是愛尤二姐的，否則也不必那么太費周章的迎娶尤二姐，又把自己的小金庫交給尤二組。但賈璉本是一個花花公子，有了秋桐就一時也管不了尤二姐，根本不清楚他的三個妻妾之間到底有什么矛盾，尤二姐也不是一個喜歡鬧事的人，以至于賈璉一直以為尤二姐也沒有什么嚴重的事，殊不知尤二姐身上的病就是整日被別人欺負，慪氣、抑郁所產生的病，如果尤二姐是一直住在花枝巷，也不至于被搞到流產。賈璉直到突然發現尤二姐自殺，才警覺事情可能不單純。

尤二姐的性格優點，單純、善良、順從，但偏偏正是這些優點害了她自己的性命，但也怪不得別人，只能怪自己不自量力，像尤二姐這種性格的人，如果嫁給一戶單純人家，那么應該就可以平平安安度過一生。做人首先要有自知之明，所謂，“知人者智，自知者明。”[11]又“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12]尤二姐即不能知人也不能自知，又不善于觀察真相、明辨是非，便注定了其令人可悲、可嘆的結局。

注 釋

[1]鄭劍虹.作為心理學學科的歷史心理學[J].湛江師范學院學報，2006（04）：85-90.

[2][奧]西格蒙德˙佛洛伊德《佛洛伊德文集6自我與本我》（車文博主編），長春出版社2004年版。

[3][奧]阿爾弗雷德˙阿德勒《生命對你意味著什么》（周朗譯），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00年版，第37頁。

[4]馮宏維《心理疾病的預防與案例》，崧燁文化出版社2020年版。

[5]本文所引紅樓夢原文，均出自中國古典文學名著叢書（華夏出版社2013年版），隨文標明回次，不另外注釋。

[6]《后漢書·崔骃列傳》。

[7]《孟子·公孫丑上》。

[8]車文博《西方心理學史》，臺灣東華書局1996年版。

[9]彭聃齡《普通心理學》，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462頁。

[10]葉浩生，楊莉萍《心理學史》，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85頁。

[11]《道德經·第三十三章》。

[12]《孫子兵法·謀攻篇》。

基金項目：玉林師范學院2019年度高層次人才科研啟動項目，項目編號：G2019SK17。

（作者介紹：馮宏維，武漢大學哲學博士，玉林師范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