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晟
“櫚庭多落葉,慨然知已秋。”秋天的消息,是從一片樹葉上知道的。一葉落而知天下秋,落葉是秋天的信箋,寫滿了秋的語言。
農家小院,一地斑駁的落葉。沉甸甸的葡萄,一串一串,紫瑩瑩掛滿藤蔓,似珍珠,似瑪瑙。紅彤彤的蘋果,像小姑娘羞紅的臉蛋兒,紅撲撲地招人喜歡。柿子樹葉子差不多掉光了,遒勁的枝丫,驕傲地擎起火紅的柿子,那么搶眼。饞嘴的鳥雀,總喜歡圍著柿子樹打轉轉。
落葉是秋天的信箋,農人在信箋上,讀到果實累累的喜悅。
房梁上的燕子,早早去南方過冬了,留下空洞洞的燕窩。門前的老柳樹上,兩只喜鵲開始修補它們的愛巢。愛唱歌的黃鸝走了,柳條不再翩翩起舞。屋脊上少了布谷鳥“阿公阿婆,割麥插禾”的催促,鄉村變得慵懶起來。“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幾縷瘦瘦的炊煙中,一片碩大的梧桐樹葉,沉沉地落在地上,像一聲沉重的嘆息。
天空中一行大雁,“嘎嘎”地叫著,飛向南方。牛背上的白鷺走了,野塘里的綠頭鴨走了,很多鳥兒都跟著季節走了。留守的鳥兒們,忽然變得安靜起來。烏鴉不叫,喜鵲不叫,就連愛嘮叨的麻雀,也寡言少語了。鄉村靜穆著,像是告別,又像在等待……
落葉是秋天的信箋,在信箋上,能讀到季節催促的別離。
“落葉蕭蕭江水長,故園歸路更茫茫。”城里對于季節的感知,似乎總慢半拍。遠在杭州的女兒打電話說她今天搬家,看到江邊柳樹的葉子落了一地,才知道秋已漸深。女兒說,看到落葉,她想起小時候這個季節在小河里撈野菱角,在山坡上的地里撿花生,在紅薯田里挖紅薯的情景。說起那年在山坡上烤紅薯,吃完后彼此指著對方的臉傻笑,才知道自己也變成了“大花貓”,電話那頭女兒忍不住又“咯咯”笑了起來。女兒還說,她想外婆的腌干菜,想老媽的粉蒸肉了。
落葉是秋天的信箋,游子在信箋上,讀到愈久愈濃的鄉愁。
“峭寒催換木棉裘,倚杖郊原作近游。最是秋風管閑事,紅他楓葉白人頭。”周末到植物園游玩,陣陣秋風入懷,已然有了一些寒意。找一處向陽的草坪坐下,說一些年輕時候的舊事,心像天上的白云一樣悠然。一片楓葉飄到妻的頭上,幫妻撿葉的時候,發現妻的白發又添了不少。不禁感慨時光易逝,容顏易老。
“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落葉是秋天的信箋,我在信箋上,讀到光陰流逝的無奈。
上班的路上,鋪滿金黃的銀杏葉。樹,在秋天放下葉子,心會不會很疼?可葉子離開樹的時候,是跳著歡快的舞蹈的。那一種坦然,那一份灑脫,分明是赴一場約定。
落葉是秋天的信箋,用一顆平常的心去閱讀,你就會讀到:生命是一個過程,流逝是一種自然。既然有春天的花開,就會有秋天的葉落。泥土之下,落葉正滋養另一個生命,續寫著生命的永恒……
落葉是一扇窗
落葉是一扇窗,風輕輕一推,秋便悄然而入。落葉和秋風,像一對纏纏綿綿的戀人,陶醉在它們的輕歌曼舞之中。
一些原本安靜的葉子,禁不住秋風的陣陣撩撥,心猿意馬,迫不及待地離開枝頭,學著鳥兒的姿勢,撲閃著并不存在的翅膀,跟著風,走上不可預知的旅途。
人有時也會這樣,為了一個未了卻的心愿,不管不顧,踏上一條陌生的路。如我,人過半百,離開熟悉的故土。
“一庭明月無人筦,秋在梧桐落葉中。”對于季節的變換,梧桐最為敏感,秋色老,先老梧桐。那些碩大的葉片,掠過窗前,像一只只大鳥飛過。
棗樹如憨厚質樸的老人,秋天來了,趕緊捧出香甜的棗兒,給西風,給鳥兒,給每一個路過的人品嘗。指肚大的葉片,如蝴蝶翩躚,離它而去。留下棗樹,孤獨地站在山丘,青筋暴突的手臂,生硬地伸向空中,像父親徒勞的挽留。
曾經風華正茂的白楊,已經枝寒葉瘦。那些借著枝葉掩護的鳥巢,漸漸暴露出來。我聽到了鳥兒不安的叫聲。
苦楝樹對苦早已習以為常。盡管葉子已落盡,但還有一掛一掛的苦楝果,依然在枝條上蕩著秋千,像鄉村留守的小孫子,賴在爺爺身旁,嘻嘻哈哈搖晃著爺爺的胳膊。
葉生于樹,葉落歸根。葉子不是該陪在樹的身旁嗎?葉子的離開,是因為風的追求,還是樹的不挽留?只有葉子知道。或許,葉子有葉子的夢想。
“秋色無遠近,出門盡寒山。”走在鋪滿落葉的小路上,光禿禿的樹丫,刺痛著我敏感的神經。自古逢秋悲寂寥,秋上心頭都是愁。鬢邊的白發,未了的心愿,前路的風雨,故土的牽念……
每一片葉子從樹上落下,都伴著一聲輕輕的嘆息。樹能聽到,我也能聽到。
田野像分娩后的女人,頭發亂蓬蓬的,也懶得打理。干枯的河溝,散落著一些螺螄的空殼,發出陣陣腥臭。一片荒蕪的景象。
轉角處,忽然眼前一亮。山坡上,一棵烏桕,幾株楓樹,它們像團團燃燒的火焰,那么鮮艷,那么熱烈。
我的心情一下子明亮起來。
落葉是一扇窗,在一片枯黃的背景下,有些樹黯然神傷,在秋風中感嘆命運的無常;有些樹卻燦如夏花,抓住生命最后的時光,激情綻放。
夕陽的余暉,把山丘渲染得像一幅畫。片片落葉,在秋風中輕飛曼舞。它們,正開啟著我生命中一段新的旅程。
(作者單位:湖北省安陸市涢東學校初中部)D0F129B2-0174-4FBD-929F-05C24E3240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