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會畫畫的村莊

吳渭明

位于浙江省衢州市區以西16公里的余東村，是個有著700多年歷史的古村落，它有一個好聽的名號——會畫畫的村莊。

余東村，位于羅漢山麓， 大俱源溪畔。進入村莊，公路沿線，小溪兩岸墻上滿目皆畫，這些畫以青山綠水為底色，描繪了新時代美麗鄉村如詩如畫的風光：青山翠綠，綠水延綿，白墻黛瓦，梯田層層，被蒼翠的群山環抱著的村莊；有滿山遍野的橘子，紅透的時候，采摘時農民臉上表現出的豐收喜悅；有歡慶傳統節日，在文化廣場蕩漾笑容的村婦翩翩起舞的盛大場面；還有描繪村民頭戴笠帽，肩挑擔子，牽著耕牛，在山水間勞動和生活的場景；畫面中最多的還是鄉村常見樹木、稻谷、橘子、向日葵等植物，還有獨輪車、水車、鋤頭、鐮刀等農具，豬牛羊雞鴨鵝禽畜等元素。

這些以剪紙、刺繡、木刻等傳統民間工藝為基礎的民間繪畫，也稱農民畫。它構思無拘無束，造型大膽夸張， 色彩鮮明熱烈，充滿著浙西鄉村的泥土味、生活味、鄉村味。這些墻繪均出自余東村農民之手。它畫出了農民的心聲，畫出了豐收景象，畫出了美麗風景。

因為農民畫，扮靚了村莊， 濃厚了文化氛圍， 讓一片寂靜的鄉村成了火熱的網紅“打卡地”。城里的人來旅游， 學校的師生來研學， 每到周末和節假日，村里的10多條弄堂里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走的都是一些陌生人。去年國慶期間，每天近萬人涌向畫村。他們漫步在清麗整潔的小溪邊，流連于色彩艷麗農民畫墻繪前，飽賞藝術之美。

在余東，流淌不息的大俱源溪，是值得大書特書的，這條穿村而過的小溪，粼粼水波將余村一分為二，溪東邊村名叫余東，溪的西邊為余西。幾百年來，這條母親河清澈的溪水滋潤著余氏后人，更為村莊平添靈秀和美麗。如今，置身其間，兩岸墻上一幅幅美麗的圖畫，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溪水中，將村莊打扮得更加嫵媚。在黃家埠頭對岸、石坊巷口一幅公雞畫前，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汪慶恒停下腳步，他手指墻上的畫說，“ 這里的畫真好看！你看畫面中26只羽毛大紅的公雞，有的伸著長長的脖子在啼叫，有的低著頭在覓食，十分鮮活。看得出作者他們有生活的積累和沉淀，欣賞這些畫讓人們享受美。來，給我夫婦留個影”。

在余東村莊前，大俱源溪畔有兩株古樟樹，古樹與小溪已歷經幾百年的陪伴，它從未見過余東有今天如此的熱鬧;一群群陌生人，從這沿著由石板鋪就的道路走在弄堂里，我在咖啡店門口小廣場墻畫下，看到一群群青年男女手挽手跳著、笑著、樂著。在余東，無論是新屋，還是舊屋，墻壁或圍欄，甚至在陽臺上，可以說“無孔不入，畫在其中”。村落中許多古屋、牌坊、宗祠、廊橋、亭子等古建筑，凡有空白的墻面都畫上了花鳥山水和人物。古建與農民畫的結合，不僅使這些“古懂”“舊貌變新顏”，且頻添靈氣。余氏宗祠是村里一幢最古老的建筑，坐南朝北，兩進一天井。跨過門檻，向內張望， 滿屋陳列著農民畫，最引人注目的是外墻上那幅長8米，寬3米，20多平方米的彩色畫。據介紹，村里的6位書畫大咖整整奮筆了6天才完成的大作，將余東的各景點躍然畫中，許多村民也成了“畫中人”。整座祠堂，里里外外皆是畫，儼然像一座農民畫博物園。

“歡迎歡迎，請進。”在一幢夯土黃泥屋前，包子店老板娘誠意相邀，我便欣然入內。只見館內環境整潔、民俗濃郁，墻上全是一幅幅農民畫“家味道”，獨不見有包子？“今天來村里人特別多，一下子就賣光了，真是沾畫的光。”老板說。

從包子店出來，巧遇農民畫協會會長鄭利民。鄭利民，余東農民畫絕對的“師爺”級別人物，他正帶著幾個畫師在公路邊的一堵墻上畫向日葵。說起余東農民畫，這位“鄉村畢加索”娓娓道來：“村里工匠多，有繪畫基礎， 還是上世紀70年代市文化館老師毛翔先、劉津朱下鄉組織繪畫培訓，給余東村民種下了農民畫種子。50多年來，余東村民一手握鋤掌生計，一手執筆繪春秋，以家鄉山水、農村生活為創作對象，越畫越好，參與到繪畫創作的越來越多，全村現有300多人參與，成為柯城區域特色文化的典型代表"。

說完，他指著站在橘梯上正在門頂畫畫的余統德說，“他呀，村里農民畫‘元老，家里兄弟四個三個學篾匠，唯他‘不務正業，從小就喜歡畫這畫那，雖屬大器晚成，但也讓他找到了施展功夫的舞臺，現在女兒、外甥也培養出師了。您瞧——”他指了指墻上的畫。那是些老虎、禽鳥，還有山居、舟楫之類，筆墨沉郁，線條粗獷，山澤大川的靈氣充盈滿墻。而在一旁頭戴鴨石帽，頭發微卷的余統善卻微笑不語，埋頭作畫。

在余東，不僅僅是余統德，還有余統善、鄭根良……他們中有種田的農夫，牧牛的村姑，操刀的匠人，幾十年來，白天拿鋤頭，晩上拿筆頭，把臥室當畫室，把門板當畫板，堅持不懈畫農民畫。盡管他們的畫略顯粗糙，但最終還是走出了鄉村，走向了更高的藝術殿堂。這幾年，這些鄉村“梵高”、“畢加索”們，開始背起畫包赴各地畫畫掙錢。“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九華鄉梧桐殿里的畫，未來鄉村碗窯村口的那幅，都是我畫的”，余統德說。近兩年，這幫鄉野“畢加索”還赴杭進京舉辦畫展，作品在全國大賽中不斷獲獎， 扛回“全國十大農民畫村”、“全國首批十大農民畫畫鄉”的匾牌。2020年1月，黃坤明、夏寶龍等領導親臨在北京恭王府舉辦的余東農民畫展，“余東村是全國最具特色的農民畫村，是一村一品一文化的最佳案例，余東農民畫是全國最好的農民畫。”中國畫院原院長楊曉陽說。

畫展辦完，余東農民畫的名聲也由此在全國各地傳開了。余東，這個有著古老情懷的村落，村因畫而美麗，畫因村而馳名，村以畫而富裕，畫以村而暢銷。登上了大雅之堂后，這幫泥腿子還不滿足，“要把農民畫變為商品，推向市場，”他們真敢想，也敢做。不僅建起了產業聯盟，做活一條時尚的農民畫產業鏈，從賣畫到賣版權、賣文創、賣旅游。一時辦民宿的，開旅游公司、開專賣店的、開畫室的，辦竹編、農具、老物件博物館的紛至沓來，真可用“爆棚”來形容。居然還與中國企業巨頭華為攀上了親，30多幅農民畫成了華為手機主題壁紙。與萬事利、好夢來，還有溫州一些企業合作，打造出床上用品、陶瓷杯、扇子、筆記本、T恤、胸針、馬克筆、紙巾盒、抱枕等近80個由中高端農民畫衍生的文化產品投放市場。農民畫家、竹編非遺傳人余統善更有創意，創作出許多竹編農民畫，產品維妙維俏，特博人眼球，他開設的竹編搏物館天天被擠得水泄不通，吸引著無數游客。

如今，在余東畫村，一墻一畫，一步一景，真讓人目不暇接。五彩紛呈的墻畫，吸引著欣賞者“齊刷刷的”的目光。來余東，那幢造型別致、呈“Y”字型的建筑——中國鄉村美術館是必去的“打卡點”。這幢建筑真可謂是余東農民畫的“大雅之堂”，揚眉吐氣的農民除了在此陳列自己的作品，還可徜徉于農民畫之海，穿行于農民畫天地，領略農民畫的獨特風景，汲取農民畫的技巧。一位來自中國美院的教授斷言：如此下去，余東農民畫一定會積儲蓄勢待發的“當量”，待產生裂變時，爆發的能量將是無窮的。

在少數民族地區有一種說法，會走的孩子就會跳舞，會講話的孩子就會唱歌。余東呢？已開始實施從娃娃抓起戰略，除了家庭自我培養，村里已經開設多個書畫工作室和畫社，全方位實施畫畫人培養，他們正在朝著“會走路、會講話的孩子就會畫畫”的目標在努力。

走出美術館，徜徉于大俱源溪畔，在兩株古老的樟樹下，突然發現，我從蹣跚學步就開始走了60多年的外婆家余村，如今，處處清風明月，詩情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