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期主持/葉開? ? ?插圖 / 程曉磊? ? 責任編輯 / 張家瑜
“所有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列夫·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中如此說。人生中不可避免地出現各種各樣的苦惱,我們為此陷入痛苦與糾結,更有甚者,開始對人生產生絕望。
但我們不妨跳脫出痛苦的怪圈,以清醒的態度面對人生中的各種挫折與煩惱,會發現曾經讓我們痛苦失望的,也不過如此。當你開始陷入痛苦失望時,與其自怨自艾、悲傷絕望,不妨嘗試清醒地認知每一場挫折的意義,做一個清醒的人,對自身,對國家,對世界。
山谷的起點
林清玄
一位煩惱的婦人來找我,說她正為孩子的功課煩惱。
我說:“孩子的功課應該由孩子自己煩惱才對呀!”
她說:“林先生,你不知道,我的孩子考試考第四十名,可是他們班上只有四十個學生。”
我開玩笑地說:“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很高興!”
“為什么呢?”
“因為你想想看,從今天開始,你的孩子不會再退步了,他絕對不會落到第四十一名呀!”我說。婦人聽了展顏而笑。
我繼續說:“這就好像爬山一樣,你的孩子現在是山谷底部的人,唯一的路就是往上走,只要你停止煩惱,鼓勵他,陪他一起走,他一定會走出來。”
過了不久,婦人打電話給我,向我道謝,她的孩子果然成績不斷往上爬。
我想到,最容易被人忽略的是,山谷的最低點正是山的起點,許多走進山谷的人所以走不出來,正是他們停住雙腳,蹲在山谷煩惱哭泣的緣故。
選自《林清玄散文集》
賞析
這個時代,孩子的學習成績往往是家長們最擔憂的。在孩子的成績不理想的時候,家長會陷入苦惱的怪圈。我們試著換個角度思考吧。正是因為現在處于山谷,所以我們已經無路可退,如果只是止步于哭泣,那我們永遠只能待在山谷處。試著努力地、勇敢地走出來,或許過程很艱難,因為上坡路總是最難走的,但只有這樣才能從山谷里走出來。不要停下腳步,清醒地認知苦惱,然后走出低谷吧。
母親養蝸牛
梁曉聲
父親去世后,母親來北京跟我住。我忙于寫作,實在抽不出空陪她。母親被寂寞所困的情形,令人感到凄楚。
樓上人家贈予母親幾只小蝸牛。那幾個小東西,只有小指甲的一半兒大,粉紅色,半透明,可愛極了。
母親非常喜歡這幾個小生命,將它們安置在一個漂亮的茶葉盒兒里,還預先墊了潮濕的細沙。母親似乎又有了需精心照料和養育的兒女了。她經常將那小鐵盒兒放在窗臺上,盒蓋兒敞開一半,讓那些小東西曬曬太陽。并且很久很久地守著,怕它們爬到盒子外邊爬丟了。它們愛吃菜心兒,母親便將蔬菜最嫩的部分細細剁碎,撒在盒兒內。
母親日漸一日地對它們有了特殊的感情。那種感情,是與小生命的一種無言的心靈交流。有時,為了討母親歡心,我也停止寫作,與母親共同觀賞。
八歲的兒子也對它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奶奶,它們能長多大啊?”
“能長到你的拳頭那么大呢!”
“奶奶,你吃過蝸牛嗎?”
“吃?……”
“奶奶,我想吃蝸牛!我還想喝蝸牛湯!我同學就吃過,說可好吃了!”
“可……它們現在還小啊……”
“我等它們長大了再吃。不,我要等它們生出小蝸牛以后再吃,這樣我就可以一直有蝸牛吃了。奶奶你說是不是?”
母親愕然。
我阻止他:“不許存這份念頭!不許再跟奶奶說這種話!”兒子眨巴眨巴眼睛,受了天大委屈似的,一副要哭的模樣。
母親便說:“好,好,等它們長大了,奶奶一定做給你吃。”
從此,母親觀看那些小生命的時候,兒子肯定也湊過去觀看。
先是,兒子問它們為什么還沒長大,而母親肯定地回答——它們分明已經長大了。
后來是,兒子確定地說,它們已經長大了,不是長大了一些,而是長大了許多。而母親總是搖頭——根本就沒長。
然而,不管母親和兒子怎么想,怎么說,那些小生命的確是一天天長大著。殼兒開始變黑變硬了,它們的頭和柔軟的身軀,從背著的“房屋”內探出時,憨態可掬,很有妙趣了。
母親將它們移入一個大一些的更漂亮的盒子。
“奶奶,它們就是長大了吧?它們再長大一倍,就該吃它們了吧?”
“不行。得長到和你拳頭一般兒大。你不是說要等它們生出小蝸牛之后再吃嗎?”
“奶奶,我不想等了,現在就要吃,只吃一次,嘗嘗什么味兒就行了。”
母親默不作答。
我認為有必要和兒子進行一次嚴肅的談話了。趁母親不在家,我將兒子拉至跟前,對他講奶奶一生多么不容易;講自爺爺去世后,奶奶內心的孤獨和寂寞;講那些小蝸牛對于奶奶的意義……兒子低下頭說:“爸爸,我明白了,如果我吃了蝸牛,便是吃了奶奶的那一點兒歡悅。”從此,兒子再不盼著吃蝸牛了。
一天晚飯時,母親端上一盆兒湯,對兒子說:“你不是要喝蝸牛湯嗎?我給你做了,快喝吧。”我狠狠瞪兒子一眼。兒子辯白:“不是我讓奶奶做的!”母親朝我使了個眼色。我困惑地慢呷一口,鮮極了!但那不是蝸牛湯,而是蛤蜊湯。
其實母親是把那些能夠獨立生活的蝸牛放了,放于樓下花園里的一棵老樹下。她依然每日將菜蔬之最鮮嫩的部分,細細剁碎,撒于那棵樹下……
母親說:“我又看到它們了!它們好像認識我似的,往我手上爬。”我望著母親,見母親滿面異彩。那一刻,我覺得老人們心靈深處情感交流的渴望,令我肅然,令我震顫,令我沉思……
選自梁曉聲《母親養蝸牛》
賞析
當我們長大成人,甚至為人父母時,會逐漸感受到曾經無所不能的父母也在一天天衰老。在長大后的我們眼里,他們不再全能,甚至在我們日漸忙碌下,他們的情感會無處安放。是母親養活了蝸牛,還是蝸牛讓母親重新有了情感的寄托?
是什么讓母親滿面綻放異彩?作者開始清醒地意識到母親也是需要靈魂深處的情感交流的。不僅“母親”,老人亦是。
論真理
培根
何為真理?彼拉多曾戲問,且問后不等回答。世上的確有人好見異思遷,視固守信仰為枷鎖纏身,故而在思想行為上都追求自由意志。雖說該類學派的哲學家均已作古,然天下仍有些愛夸夸其談的才子,他們與那些先賢一脈相承,只是與古人相比少些血性。但假象之所以受寵,其因不止于世人尋求真理之艱辛,亦非覓得之真理會對人類思維施加影響,而是緣于一種雖說缺德但卻系世人與生俱有的對假象本身的喜好。
希臘晚期學派中有位哲人對此進行過研究,而思索世人為何好假令他感到困惑,因其既非像詩人好詩一般可從中獲取樂趣,亦不像商人好商那樣可從中撈得利潤,愛假者之愛假僅僅是為了假象本身的緣故。但我不能妄下結論,因上述真理是種未加遮掩的日光,若要使這世間的種種假面舞會、化裝演出和勝利慶典顯得優雅高貴,此光遠不及燈燭之光。
在世人眼里,真理或許可貴如在光天化日下最顯璀璨的珍珠,但絕不可能貴如在五彩燈火中最顯輝煌的鉆石或紅玉。錯覺假象之混合物總是能為世人添樂。假如從世人頭腦中除去虛幻的印象、悅人的憧憬、錯誤的估價、隨意的空想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那恐怕許多人都只會剩下個貧乏而干癟的頭腦,充于其間的只有憂郁不安和自厭自煩,對此假設有誰會質疑呢?
一位先人曾因詩能滿足想象力而將其稱為“魔鬼的酒漿”,其實詩不過是帶有假象的影子罷了。大概有害的并非腦子里一閃即逝的錯覺,而是上文所說的那種沉入心底并盤踞心中的假象。但縱有這些假象如此根植于世人墮落的觀念與情感之中,只受自身評判的真理依然教導吾輩探究真理,認識真理并相信真理。探究真理即要對其求愛求婚,認識真理即要與之相依相隨,而相信真理則要享受真理的樂趣,此乃人類天性之至善。
那個曾為伊壁鳩魯學派增光,從而使其不遜于別派的詩人說得極好:
登高岸而瀕水佇觀舟楫顛簸于海上,不亦快哉;踞城堡而倚窗憑眺兩軍酣戰于腳下,不亦快哉;然斷無任何快事堪比凌真理之絕頂,一覽深谷間的謬誤與彷徨、迷霧與風暴。
如此常凌常覽,這番景象也許會誘發惻隱之心,而非引出自命不凡或目無下塵。毋庸置疑,若人心能隨仁愛而行,依天意而定,且繞真理之軸而轉,塵世當為人間樂園。
從哲學上的真理說到世俗交往中的誠實,連那些不信奉真理者也得承認,行為光明磊落乃人性之保證,而弄虛作假則猶如往金銀幣里摻合金,此舉或更利于錢幣流通,但卻降低了錢幣的成色。蓋此類三彎九轉的做法乃蛇行之法,蛇行無足可用,只能卑賤地用其肚腹。當然,最令人無地自容的惡行莫過于被人發現其陽奉陰違,背信棄義。
選自《培根隨筆全集》
賞析
培根被馬克思稱為“英國唯物主義和整個現代實驗科學的真正始祖”。培根的《隨筆》擯棄了空洞、膚淺、絮聒的毛病,文章精短雋永、結構嚴密、行文緊湊、充滿智慧,文字深刻老練、沉穩有力,警句格言層見疊出,至理名言俯拾即是,為他在世界文學史上奠定了偉大散文家的地位。
真理是判斷的尺度,對面紛紜萬象,唯有掌握經實踐檢驗過的“真理”,才能透過現象看本質,徹底做到“清醒以對”。而真理是什么,這本身就很有趣,很值得思考。